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青瓦巷的春天 > 第一章

一、桐花满院时
1998年的春天,南方的雨总带着点黏腻的湿意,却浇不灭青瓦巷里陈家的烟火气。陈家的院子不大,墙角栽着棵老桐树,四月里开得满枝满桠的紫花,风一吹就落在晾衣绳上,混着母亲林秀兰洗的白粗布衣裳,飘着股皂角和桐花混合的清甜味。
阿妹,别追着鸡跑了!你弟的书包还没缝好呢!林秀兰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手里捏着针线,指尖沾着点顶针磨出的薄茧,针脚走得又密又匀。她抬头喊女儿陈晚时,眼角的笑纹里都盛着光——大女儿陈早正蹲在灶台边烧火,火光照得她脸颊通红,手里还攥着根红薯,时不时翻一下;小儿子陈阳趴在门槛上写作业,铅笔头都快磨平了,还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描;丈夫陈建军刚从镇上扛了袋米回来,正把米缸里的旧米扒拉出来,嘴里念叨着晚晚爱吃锅巴,今晚多焖点。
陈晚那时才八岁,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举着根鸡毛,追得院子里的老母鸡咯咯叫。听见母亲喊,她吐了吐舌头,跑回竹椅边,趴在母亲膝头看她缝书包:娘,爹这次能在家待几天呀
陈建军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带着点歉疚:这次顶多待三天,工地上催得紧。他是去年跟着邻村人去广东打工的,一开始是想多挣点钱,给孩子们凑学费,也想把家里的土坯房翻成砖房。可去了才知道,工地上的活累得要命,一天干十二个小时,住的工棚漏风漏雨,想给家里打电话都得跑二里地去镇上的公用电话亭。
那三天,陈建军把家里的活都包了:修好了漏雨的屋顶,把院子里的篱笆扎得紧实,还带着三个孩子去镇上赶了集。陈晚记得很清楚,爹给她买了个红色的塑料发卡,给陈早买了块花布,给陈阳买了支带橡皮的铅笔。走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陈建军悄悄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林秀兰把煮好的鸡蛋塞进他背包里,眼圈红着却没哭,只说:注意安全,别太累。
陈晚是被鸡蛋的香味弄醒的,她爬起来追到门口,只看见爹背着帆布包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巷口的晨雾里。那时候她还不懂离别是什么,只觉得爹走了,娘夜里坐在灯下缝衣服时,叹气声变多了。
后来的日子,就靠着陈建军寄回来的钱过活。他每个月都会寄两百块,信封上的字歪歪扭扭,偶尔还会夹着片干枯的桂花——他说广东的桂花开得早,想让孩子们闻闻味儿。林秀兰把钱小心地存在铁皮盒子里,除了交学费、买化肥,很少舍得花。她白天要去地里种庄稼,晚上还要喂猪、缝补衣服,忙得脚不沾地,可每次接到陈建军的电话,总说家里都好,你别担心。
陈早比陈晚年长四岁,性子随了林秀兰,踏实又懂事。她十三岁就学会了做饭、喂猪,周末还会带着陈晚和陈阳去山上采蘑菇、挖笋,卖了钱给弟弟买作业本。陈阳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林秀兰和陈建军都疼他,可他不娇气,放学回来就帮着喂鸡,还会给娘捶背。陈晚是最小的,性子软,却最会察言观色,娘叹气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糖塞给娘,说娘,吃糖就不苦了。
那几年,虽然陈建军不在家,可陈家的日子过得也算安稳。桐树每年春天都会开花,孩子们每年都会长高,林秀兰的脸上虽然添了些皱纹,可眼里的光没灭——她总盼着,等陈建军再挣几年钱,就把房子翻了,一家人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二、雨打桐叶落
变故是在2005年夏天来的。那年陈早十七岁,已经能帮着林秀兰扛农活了;陈阳十四岁,上了初中;陈晚十一岁,刚上五年级。
那天下午下着大雨,林秀兰去后山的菜地里摘茄子——前几天下雨,茄子长得快,再不摘就老了。山路滑,她踩在一块青苔上,整个人摔了下去,右手臂重重磕在石头上,当时就疼得动不了了。
陈早是第一个发现娘没回来的,她拿着伞跑后山,看见林秀兰坐在泥水里,右手肿得像个馒头,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陈早吓得腿都软了,赶紧把娘扶起来,又跑回村叫人。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了,说可能是骨头断了,得去镇上的医院拍片子。可那时候陈建军刚寄了钱回来,林秀兰舍不得花——她想着陈早明年要上高中,学费得攒着,陈阳的自行车也该换了,就说:不用去医院,找王老三来看看吧。
王老三是邻村的,四十多岁,没成家,平时靠帮人修房子、做点零活过活,据说会点土方子,治过村里几个人的跌打损伤。陈早不放心,可林秀兰坚持,她只能去邻村把王老三请来。
王老三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草药和一块黑布。他看了看林秀兰的手臂,说:是骨裂了,得用草药敷,再用布绑紧。说着,他就把草药放在嘴里嚼碎,又把黑布撕成条,蘸着嚼出的药汁,小心翼翼地敷在林秀兰的手臂上,再一圈圈绑好。
林秀兰疼得龇牙咧嘴,可王老三的动作很轻,还时不时问:疼得厉害不忍忍就好了。他还说,这草药得每天换一次,他可以每天来帮忙换。
那时候林秀兰心里是感激的。陈建军不在家,三个孩子都小,她手臂断了,连做饭都成问题。王老三每天都会来,有时候会带两个馒头,有时候会帮着喂猪、挑水。他话不多,却很会说话,总说:陈嫂子,你不容易,一个人带三个孩子,还得干农活。陈哥在外头打工也辛苦,你们俩都是为了孩子。
这些话,林秀兰没跟人说过——她在村里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可王老三的话,却说到了她心坎里。她夜里疼得睡不着的时候,会想起陈建军,想起他不在家的这些年,自己一个人扛着家里的事,有时候真觉得累。王老三的出现,像是给她枯燥又艰难的日子,添了点有人疼的暖意。
可她没意识到,这暖意背后藏着钩子。王老三开始找各种借口留下来:有时候说雨大,等雨停了再走,有时候说晚晚的作业我能辅导,我以前读过书。他会跟林秀兰说陈建军的不好,说陈哥在外头待那么久,说不定早就忘了家里,说你这么好的女人,不该这么苦。
林秀兰一开始会反驳,说陈建军不是那样的人,可听得多了,心里也开始犯嘀咕。陈建军最近确实很少打电话,寄钱也比以前晚了——她不知道,陈建军是因为工地上出了点事故,腿受了伤,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怕她担心才没说。
转折点是在一个晚上。那天王老三来换草药,林秀兰留他吃了晚饭。陈早和陈阳去邻居家写作业了,陈晚睡着了。王老三喝了点酒,突然抓住林秀兰的手,说:秀兰,我喜欢你很久了,跟我过吧,我肯定比陈建军对你好。
林秀兰吓得赶紧把手抽回来,骂他不要脸,让他赶紧走。可王老三没走,反而更过分,说:你以为陈建军还会要你吗我已经跟村里人说了,我们俩好上了,你要是不跟我,以后在村里怎么做人
林秀兰当时就懵了。她是个传统的女人,一辈子都在为家庭活,在乎名声,在乎孩子们的脸面。王老三的话像一把刀,扎在她心上——她怕村里人说闲话,怕孩子们被人嘲笑,更怕陈建军回来会怪她。
data-fanqie-type=pay_tag>
那之后,王老三就像缠人的藤蔓,甩都甩不掉。他到处跟人说他和林秀兰的事,村里的闲言碎语很快就传开了。有人同情林秀兰,说她是被王老三骗了;也有人说她不守妇道,丈夫在外打工,她在家里搞名堂。
陈早是第一个听到闲话的。有天她去镇上买东西,听见两个大妈在说陈家的女人真不检点,她气得跟人吵了一架,跑回家哭着问林秀兰:娘,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林秀兰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抱着她哭。陈阳也在学校里听到了同学的嘲笑,说他没爹教,娘还不正经,他跟人打了架,鼻青脸肿地回来,把书包摔在地上,说我再也不去上学了。
陈晚那时候还小,不懂大人们的事,可她能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变了——娘不再笑了,姐姐总是哭,弟弟变得很暴躁,家里的饭也常常是凉的。她问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呀娘只会摸她的头,说快了,快了。
可陈建军回来的时候,带来的不是团圆,而是破碎。
陈建军是在2005年冬天回来的。他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想着快过年了,回来看看家人。可刚到村口,就听见有人跟他说你媳妇跟王老三好上了。他一开始不信,可越往家走,听到的闲话越多,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推开家门的时候,林秀兰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捏着陈建军寄回来的信封,眼睛红红的。陈建军看着她,又看了看角落里低着头的三个孩子,声音都在抖: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林秀兰张了张嘴,眼泪先掉了下来:建军,我是被王老三骗了,我没有……
骗了陈建军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全村人都知道了,你跟我说你是被骗了我在外头累死累活,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他气得浑身发抖,顺手拿起桌上的碗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陈早吓得赶紧护住陈晚和陈阳,哭着说:爹,你别生气,娘是被冤枉的……
冤枉陈建军看着林秀兰,眼里的失望像冰一样冷,我看你是早就不想跟我过了!
那天晚上,陈家的灯亮了一整夜。陈建军和林秀兰在堂屋里吵架,声音很大,时不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三个孩子缩在里屋的床上,陈早抱着陈晚和陈阳,不停地哭。陈晚能听见爹说离婚,能听见娘的哭声,她紧紧攥着姐姐的衣角,心里怕得厉害——她不知道离婚是什么,可她知道,爹和娘好像不会再在一起了。
第二年春天,陈建军和林秀兰离婚了。陈建军要去广东打工,没带孩子;林秀兰觉得没脸在村里待,跟着王老三走了——她走的时候,给三个孩子留了五百块钱和一件她织的毛衣,却没敢跟孩子们告别。
那天早上,陈早起来的时候,发现堂屋里的铁皮盒子放在桌上,里面有五百块钱和一张纸条,上面是娘的字:早儿,娘对不起你们,好好照顾弟弟妹妹。陈早拿着纸条,坐在桐树下哭了很久,桐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从那天起,青瓦巷的陈家,就只剩下三个孩子了。
三、风雨里的苗
林秀兰走后,陈早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那时候她刚满十八岁,本该上高中的年纪,却不得不辍学,在家里种地、打工,养活弟弟妹妹。
陈阳那时候十五岁,正是叛逆的年纪。娘走了,爹不管,他变得更暴躁,经常逃课去网吧,有时候还跟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陈早骂过他,打过他,可他每次都跟陈早顶嘴:你凭什么管我娘不要我们了,爹也不要我们了,我们就是没人要的孩子!
每次听到这话,陈早都觉得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知道弟弟心里苦,可她没办法——她只能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去镇上的砖厂搬砖,一天能挣二十块钱;去地里种玉米、水稻,太阳晒得她皮肤脱皮;晚上回来还要给弟弟妹妹做饭、洗衣服,检查陈晚的作业。
陈晚那时候十二岁,上六年级。她变得很沉默,不再像以前那样追着鸡跑,也不再跟姐姐弟弟撒娇。她放学回来会主动帮着做饭、喂鸡,晚上姐姐累得睡着了,她会偷偷把姐姐的脏衣服洗了。她怕姐姐太累,怕弟弟再惹事,更怕这个家散了——她常常在夜里做梦,梦见小时候一家人坐在桐树下吃饭,爹给她夹菜,娘给她梳头发,可醒来的时候,只有空荡荡的屋子和窗外的风声。
日子过得很难。有一次,陈阳跟人打架,把人打伤了,对方要赔五千块钱。陈早把家里的粮食卖了,又跟邻居借了些钱,才把事情解决。那天晚上,陈早坐在床边,看着弟弟头上的伤,眼泪掉在弟弟的手背上。陈阳醒了,看着姐姐通红的眼睛,突然说了句:姐,对不起。
从那以后,陈阳变了。他不再逃课,不再跟人混在一起,放学回来会帮着姐姐去地里干活,周末还会去镇上的工地打零工,挣点钱补贴家用。陈早看着弟弟的变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她知道,他们三个,得互相靠着才能活下去。
2008年,陈晚考上了县里的重点初中。去报到那天,陈早给她买了个新书包,还塞了五十块钱:晚晚,在学校好好读书,别舍不得花钱,不够了跟姐说。
陈晚抱着书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姐姐的钱来得不容易,砖厂的活又累又危险,姐姐的手上全是茧子,有时候还会被砖划伤。她在学校里省吃俭用,每天只吃两顿饭,把省下来的钱买作业本和参考书。
也是在这一年,陈早经人介绍,认识了邻村的李建国。李建国比陈早大五岁,家里是种果树的,人看着老实。介绍人跟陈早说:建国是个实在人,能对你好,也能帮你照顾弟弟妹妹。
陈早那时候已经二十二岁了,身边的同龄人都嫁了人,她也累了——她想找个依靠,想让弟弟妹妹的日子能好过点。相处了半年,陈早就跟李建国定了亲。
结婚那天,陈早穿着红色的嫁衣,看着陈阳和陈晚,眼泪掉了下来。她拉着陈晚的手说:晚晚,姐走了以后,你要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和弟弟。陈晚抱着姐姐,说:姐,你要好好的,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
陈早原以为,嫁了人就能过上安稳日子,可没想到,婆家的日子比她想象中更难。
李建国的娘是个势利眼,一开始就看不上陈早——觉得陈早家里没爹没娘,是个没人管的孩子,怕她给家里带来麻烦。陈早刚嫁过去,婆婆就让她每天五点起来做饭,还要去果园里干活,晚上还要给公公婆婆洗衣服。要是做得慢了,婆婆就会骂她懒没用。
李建国是个妈宝男,什么都听他娘的。陈早跟他说婆婆欺负她,他只会说:我娘就是那样的人,你忍忍就好了。有一次,陈早怀了孕,反应很大,想多睡会儿,婆婆就骂她娇气想偷懒,还把她的被子掀开。陈早气得跟婆婆吵了一架,李建国不仅不帮她,还打了她一巴掌,说:你怎么跟我娘说话呢
那天晚上,陈早坐在床上,摸着肚子里的孩子,眼泪掉了一夜。她想起自己的娘,想起小时候的家,想起弟弟妹妹,心里后悔得厉害——她以为嫁了人就能有依靠,可没想到,自己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可她不能走。她怀着孩子,要是走了,孩子就没爹了,她也没地方去。她只能忍,白天在果园里干活,晚上给公公婆婆洗衣服,就算再累,也不敢说一句怨言。
2010年,陈早生了个女儿,取名叫李念——她想让女儿记住,不管日子多苦,都要有念想。可女儿的出生,并没有让婆婆对她好一点。婆婆重男轻女,见她生了个女儿,连月子都没照顾她,还让她刚出月子就去果园干活。
陈晚那时候已经上高中了,她周末会去姐姐家帮忙。每次看到姐姐手上的茧子和眼里的红血丝,她都心疼得厉害。她跟姐姐说:姐,不行就跟他离婚吧,你跟念念跟我们过。
陈早摇了摇头,说:晚晚,姐不能离婚。念念还小,不能没有爹。再说,我要是离婚了,你和你弟怎么办姐还想帮你们呢。
陈晚知道,姐姐是在硬撑。她看着姐姐的样子,心里对婚姻充满了恐惧——她怕自己像姐姐一样,嫁错人,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
四、雾里的路
陈阳是在2012年结婚的。他娶的是同村的张婷,张婷家里条件不错,人也勤快。陈早和陈晚都很高兴,觉得弟弟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没想到,陈阳的婚姻,也没逃过原生家庭的阴影。
陈阳从小就缺爱,娘走了,爹不管,姐姐又忙着干活,没人跟他好好沟通。他心里敏感又自卑,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他。结婚后,他跟张婷的矛盾越来越多——张婷想买件新衣服,他觉得浪费钱;张婷想跟朋友出去吃饭,他觉得她不顾家;张婷跟他说心里话,他总觉得她在挑刺。
有一次,张婷怀孕了,想让陈阳陪她去医院做产检,陈阳却说:产检有什么好做的浪费钱,我妈那时候生我,不也没做产检吗张婷气得哭了,说:陈阳,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这是你的孩子!
陈阳却觉得张婷是在跟他吵架,他想起小时候娘走后,自己被人嘲笑的日子,想起姐姐为了他辛苦干活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说:我没责任心我每天在工地上累死累活,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你以为我容易吗
那天他们吵得很厉害,张婷回了娘家。陈早和陈晚去劝陈阳,让他去跟张婷道歉,陈阳却梗着脖子说:我没错,是她太娇气了。
陈早看着弟弟,心里又气又疼。她知道弟弟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才变成这样的——他不懂怎么跟人沟通,不懂怎么表达爱,只能用强硬来掩饰自己的自卑。可她没办法,她只能一遍遍地跟弟弟说:阳阳,张婷是你的媳妇,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你得好好跟她沟通,别总想着吵架。
可陈阳听不进去。他和张婷的矛盾越来越深,张婷生下儿子后,他们更是天天吵架。张婷觉得陈阳不关心她和孩子,陈阳觉得张婷不理解他。2015年,张婷提出了离婚,带着儿子走了。
陈阳的家散了。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喝酒,有时候喝多了,还会对着空房子哭——他想起张婷的好,想起儿子的笑脸,可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陈晚那时候已经大学毕业了,在城里找了份工作。她看着姐姐和弟弟的遭遇,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她在工作中认识了一个叫周明宇的男生,周明宇对她很好,温柔又体贴,可陈晚不敢跟他在一起。
周明宇约她吃饭,她会找借口拒绝;周明宇送她礼物,她会退回去;周明宇跟她说我喜欢你,她会说我们不合适。她怕自己像娘一样,婚姻失败;怕自己像姐姐一样,嫁错人;更怕自己像弟弟一样,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伤害到身边的人。
有一次,周明宇拦住她,问她:陈晚,你到底在怕什么我知道你家里的事,可那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我
陈晚看着周明宇真诚的眼睛,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想起小时候一家人的幸福,想起娘走后的艰难,想起姐姐和弟弟的不幸,她说:我怕……我怕我会像我娘一样,留不住幸福;我怕我会像我姐姐一样,在婚姻里受委屈;我更怕我会像我弟弟一样,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我不敢赌,我赌不起。
周明宇看着她哭,心里很疼。他轻轻抱住她,说:陈晚,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知道你心里的坎,我可以等你,等你愿意相信我的时候。
那天之后,周明宇还是像以前一样对陈晚好,却不再逼她做决定。他会陪她去看姐姐和弟弟,会帮陈阳找工作,会给陈早的女儿买礼物。他用行动告诉陈晚,他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真的想跟她过一辈子。
五、桐花又开时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早、陈阳和陈晚的生活,慢慢有了转机。
陈早是在2016年跟李建国离婚的。那时候,她的女儿李念已经六岁了,上了小学。有一次,婆婆因为李念打碎了一个碗,就打了李念一巴掌。陈早看到女儿脸上的红印,再也忍不住了——她不能让女儿像她一样,在委屈中长大。
她跟李建国提出了离婚,李建国和婆婆不同意,说她走了就别想带走念念。陈早这次没有忍,她找了律师,拿出了李建国打她、婆婆欺负她的证据,最后不仅离了婚,还争取到了李念的抚养权。
离婚后,陈早带着李念回了青瓦巷。陈阳那时候已经戒了酒,在周明宇的帮助下,找了份在工地做监理的工作,收入稳定。陈晚也在城里租了房子,偶尔会回来看她们。
陈早用自己这些年攒的钱,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卖些日用品和零食。李念很懂事,放学回来会帮着看店,还会给奶奶(陈早的婆婆,后来跟陈早和解了)打电话。陈早看着女儿的笑脸,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次做对了,她和女儿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陈阳也在慢慢改变。他在工作中认识了一个叫王丽的女人,王丽也是离婚的,带着一个女儿。王丽很理解陈阳的过去,知道他心里的自卑和敏感,她会跟陈阳沟通,会鼓励他,会让他知道,他是个值得被爱的人。
2018年,陈阳跟王丽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就在青瓦巷的家里办的,陈早、陈晚、李念都来了。陈阳看着王丽和她的女儿,又看了看姐姐和妹妹,眼里含着泪说:姐,晚晚,以前是我不懂事,让你们担心了。以后我会好好过日子,好好照顾王丽和孩子们。
陈早看着弟弟,笑着说:阳阳,姐相信你。
陈晚的心里,也慢慢有了变化。她看着姐姐摆脱了不幸的婚姻,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看着弟弟走出了原生家庭的阴影,组建了新的家庭;看着周明宇一直对她不离不弃,她开始觉得,或许自己可以试着相信爱情,相信婚姻。
2019年春天,周明宇带陈晚回了他的家。周明宇的父母很喜欢陈晚,待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周明宇的妈妈拉着陈晚的手说:晚晚,明宇跟我们说过你的事,你是个好姑娘,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天晚上,周明宇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跟陈晚求婚了。他手里拿着一枚戒指,说:陈晚,我等了你五年,我知道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嫁给我吧,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让你幸福。
陈晚看着周明宇,又想起了青瓦巷的桐树——那年春天,桐花满院,爹还在,娘还在,姐姐和弟弟都在,一家人很幸福。而现在,虽然物是人非,可姐姐、弟弟都有了好的归宿,她也遇到了愿意疼她的人。
她点了点头,说:我愿意。
2020年春节,陈晚和周明宇结婚了。他们把婚礼办在了青瓦巷,邀请了村里的邻居和亲戚。陈建军也回来了——他这些年一直在广东打工,后来听说了家里的事,心里很愧疚,这些年一直在跟孩子们联系,慢慢修复了关系。林秀兰也来了——她跟王老三在一起后,才发现王老三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后来跟王老三分了手,一个人在镇上打零工。这些年,她一直偷偷关注着孩子们,陈早离婚后,她主动找过陈早,跟她道歉,陈早看着娘苍老的样子,最终还是原谅了她。
婚礼那天,青瓦巷的桐树又开了花,紫花落在院子里,像一层薄薄的地毯。陈早抱着李念,笑着看着陈晚;陈阳和王丽带着两个孩子,给陈晚和周明宇送了红包;陈建军看着三个孩子,眼里含着泪,说:是爹对不起你们,以后爹会好好补偿你们。林秀兰拉着陈晚的手,说:晚晚,娘祝你幸福。
陈晚看着眼前的一家人,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过去的伤痛不会消失,可那些伤痛,也让他们学会了成长,学会了珍惜。她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坐在桐树下吃饭的场景,那时候的幸福很简单,而现在的幸福,虽然来得晚了点,却更珍贵。
婚礼结束后,陈晚和周明宇站在桐树下,周明宇牵着她的手,说:以后,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陈晚笑着点了点头,看向院子里的家人——姐姐在跟王丽说话,弟弟在陪孩子们玩,爹和娘坐在竹椅上,虽然没说话,可眼里都带着笑。风一吹,桐花落在他们的身上,带着清甜味,像极了小时候的日子。
她知道,青瓦巷的故事,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结局。而他们的未来,会像这满院的桐花一样,绚烂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