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撞破道观伪善,已是此行最大凶险,直到国师将我逼至绝路,笑着揭晓他用活人炼制长生雕像的秘密。
他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我这文弱主簿,最擅长的便是——请君入瓮。
这苍龙岭的雨夜,注定要用一个伪神之血,来祭奠那些无辜的冤魂。
我,雁门郡主簿景渊,将以我之笔,录我之眼,记下这桩足以颠覆乾坤的惊天诡事。
01
傍晚时分,天色说变就变。
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仿佛要将整个苍龙岭都吞没。我与两名随从快马加鞭,奔行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下,起初是噼里啪啦的脆响,转瞬之间,便连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雨幕。
大人,雨太大了,前面的山路怕是走不得了。随从勒住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喊道。
他指向岭上半山腰,那里隐约有灯火摇曳,不如,我们去那座寂灭观投宿一晚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座道观在风雨中透着一股安宁。我叫景渊,新任的雁门郡主簿,此行是赴京述职。连日的奔波早已让我身心俱疲,只想寻个安稳地方歇脚。
也好。我点了点头。
寂灭观的规模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香火缭绕,梵音隐隐,与山外狂风暴雨的世界隔绝开来。
知客道童将我们引至客房,住持枯木道长很快便迎了出来。
他约莫五十多岁,一身朴素的道袍,面容清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贫道见过景大人。他言谈温和,对我这个朝廷官员毕恭毕敬,将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帖。
热茶,干净的被褥,甚至还有一小碟精致的素点。
一切看起来都正常无比,正常得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子时,我被接连不断的炸雷惊醒。
屋外的风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发狂暴。我辗转难眠,索性披衣坐起。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如同利刃撕开黑色的天鹅绒幕布,瞬间照亮了窗外的一切。
我的客房,正对着道观西侧的一座七层塔楼。
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幕让我血液几乎凝固的景象。
对面塔楼的顶层,一处没有窗户的密室墙壁上,竟有一个小小的、几乎无法察C觉的通风口。
闪电的光线蛮横地灌了进去,让我看到了令我毕生难忘的画面。
一个黑影,身上穿着某种银色的、会反光的服饰,头上戴着盔帽,像个沉默的银盔兵士。
他正高高扬起一根长鞭。
鞭子的末梢似乎缀着金属倒刺,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而在他面前,一个仅着单薄白衣的女子被铁链锁在墙上。
她的右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像是断了,整个人虚弱地垂着头,发丝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
随着那兵士一鞭子狠狠抽出,风雨中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皮肉撕裂声。
那独臂女子猛地抬起头,无声地张大了嘴。
她的嘶吼被窗外震耳欲聋的雷鸣和哗哗的雨声完美地掩盖了。
但那张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面孔,那奋力挣扎却被铁链牢牢锁住的轮廓,如同一帧定格的地狱绘卷,死死烙在了我的瞳孔深处。
我浑身一僵,整个人像是被浸入了冰水之中。
第一反应是幻觉。
是旅途劳顿,是心神不宁产生的臆想。
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塔楼。
雷声远去,闪电消失,那通风口又恢复了一片死寂的漆黑。
可刚才的画面太过真实,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刀刻斧凿。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是朝廷命官,不能凭一瞥之见就妄下定论。
但这寂灭观,这清修之地,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恐怖的场景,究竟是真是假
那对诡异的男女到底是谁
这仙风道骨的道观里,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罪恶
02
次日清晨,雨势终于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我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我借口散步消食,独自一人来到那座塔楼下。
塔身古朴,青苔遍布,顶层确实如我所见,墙面平整,没有任何窗户的痕迹。
但我走近了仔细观察,还是发现了几块砖石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像是后来重新砌上去的。
通风口,应该就在那里。
正当我思索之际,枯木道长拄着扫帚,仿佛偶遇般地走了过来。
景大人起得真早。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道长也是。我回之一笑,故作好奇地指着塔楼问道,道长,不知这塔楼是作何用途的
枯木道长的笑容可掬:景大人见笑了,此乃本观的藏经塔。
顶层更是重地,存放着本观最珍贵的几卷孤本。为防潮防火,所以并未开设窗户,只是个密不透风的仓库罢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哦是吗
昨夜雷声甚大,我仿佛看到塔顶有光亮闪过,还以为是有道长在挑灯夜读孤本呢。
枯木道长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瞬。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虽然只有一刹那,却被我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旋即恢复了镇定,急切地摆手道:大人定是看错了。那塔顶终年封闭,钥匙只在贫道一人手中,绝无可能有人进入。
他过于急切的否认,和他脸上那不自然的微表情,让我心中的怀疑,彻底变成了肯定。
他在撒谎。
他为什么要撒谎他到底在掩盖什么
他是这桩恶行的主谋,还是,仅仅是个知情的帮凶
硬闯和直接质问,显然是行不通的。
我踱步到道观的后院,看到一个正在喂食仙鹤的小道童。
他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眼神清澈,看起来涉世未深,正专注地将食料撒给那几只姿态优雅的仙鹤。
我缓缓走了过去,从行囊里取出一块出发前妻子备下的桂花糖糕,递到他面前。
小道长,这观里的仙鹤养得真好,可见你们心善。我笑着说。
小道童有些靦腆,但还是接过了糖糕,小声道了谢。
几句闲聊拉近了些许关系后,我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唉,昨夜雨大,我睡得不太安稳,总听见好像有女子的哭泣声,凄厉得很。
我看着他的眼睛,补充道:也不知是不是山里的狐仙作祟。
小道童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他下意识地朝着塔楼的方向飞快地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赶紧低下头,小声地嘟囔:大人许是……听错了……观里……没有女子。
我看出他眼神深处的恐惧,于是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唉,可怜的女子,或许是枉死的冤魂吧。
这句话,似乎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紧张地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才凑近我,用蚊子般的声音飞快地说:
大人,您快走吧,这里不干净!
一年前,观里有三位带发修行的女香客,法号逝水、浮云、落英,一夜之间全都‘病故’了。
没多久,对她们最好的前任净心道长也‘意外圆寂’了……
观里的人都说,她们的魂魄还在观里,夜里会哭……
三名女子惨死,前任道长死因不明。
这些信息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将昨夜密室中的那一幕照得更加清晰。
这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而这位看似温和的枯木道长,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03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看来我们今天走不成了。
被迫继续留在观中的我,心中却愈发焦躁。
午后,道观又来了一伙人避雨,是一个江湖戏班。
戏班班主带着几位女眷向枯木道长行礼,其中一位自称欧阳小姐的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位欧阳小姐身段窈窕,面容清秀,画着精致的妆容,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几分说不出的不协调。
她走路时,步子迈得比寻常女子要大,腰背挺得笔直。
她的眼神太过锐利,扫视四周时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毫无女儿家的娇羞。
在接过道童递上的热茶时,我瞥见了她的手。
虎口处有常年握持兵刃才会留下的薄茧,绝非一双弹琴绣花的闺阁之手。
最关键的是,在她微微仰头喝茶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喉间那难以被脂粉和衣领完全掩饰的、属于男性的喉结凸起。
我心中一动,已然有了计较。
待他们安顿好后,我借口雨天无聊,想请戏班晚上唱一出助兴,特意点了《单刀会》。
我走到那位欧公小姐面前,微笑着说:久闻欧阳小姐唱功了得,不知今晚可否为在下献上一段关公的唱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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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意加重了语气:在下尤爱那几句‘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气魄非凡,想必由小姐唱来,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欧阳小姐的脸色骤然一变。
我向前逼近一步,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兄台,不必再装了。
你身上的杀气,和女儿家的脂粉气,可混不到一起去。
你来此,所为何事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一把将我拉到院角的僻静处。
他对着我拱了拱手,声音已经恢复了男子的低沉:在下飞羽,江湖人称飞羽公子。实非有意欺瞒,只为寻找我失踪的妹妹,凝霜。
原来如此。
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飞羽告诉我,他妹妹凝霜,半月前被一个自称包太太的富婆以为亡夫祈福为由,高价请到了苍龙岭一带。
可自那以后,便音信全无。
他一路追查,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这座看似与世无争的寂灭观。
他怀疑妹妹被囚禁在此,苦于无法进入,才出此下策,男扮女装,随一个相熟的戏班混了进来。
包太太……
我心中一凛,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
凝霜女,是否就是我昨夜看到的那个独臂女子
而这个关键的包太太,又究竟是谁
04
飞羽提供的包太太诱骗年轻女子的信息,与我从小道童处听闻的三女惨死案联系起来,让我心中的那个可怕猜测愈发清晰。
我看着飞羽焦急的脸,沉声问道:你妹妹身上,可有什么显著的特征
飞羽立刻回答:有!她右臂天生比常人纤细一些,且少时从树上摔下过,伤了筋骨。虽然后来痊愈了,但使不上什么重力。
右臂纤细,使不上重力!
这与我昨夜看到的那个独臂假象,隐隐吻合!
那不自然的扭曲,很可能就是为了掩盖她手臂的纤弱,伪装成断臂的残躯!
我可能……见过你妹妹。我艰难地开口。
我将昨夜所见和盘托出,飞羽听得双目赤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们决定立刻展开行动,夜探道观。
根据飞羽的追踪,那个包太太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道观的后山厨房附近。
我推断,如此罪恶之事,必然藏于极其隐秘之地。
入夜后,我与飞羽换上夜行衣,避开巡夜的道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厨房后面的那间废弃柴房。
柴房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我仔细检查着每一寸地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终于,在一处堆放着巨大水缸的石板下,我发现了不正常的缝隙。
我与飞羽对视一眼,合力将沉重的水缸挪开。
果然,石板下是一个黑漆漆的暗道入口。
一股阴冷、潮湿,夹杂着石灰和淡淡血腥味的恶臭,从地道里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我们点燃了火折子,压抑着心中的不安,顺着湿滑的石阶潜入。
地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石窟。我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枉死窟。
石窟的四壁,凿出了一个个与真人大小相仿的壁龛。
大部分壁龛都是空的,透着死寂。
但其中一个壁龛里,赫然站着一个雕像!
那雕像通体被涂成惨白色,身上缠绕着冰冷的铁链,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火光下,我清晰地看到,那张脸,正是昨夜密室中的那个独臂女子!
她就是凝霜女!
她的右臂被巧妙地用铁链和木板固定、伪装,从远处看,就像是断臂的残躯。
她身上被涂抹的,是某种混合了石灰的白色涂料,让她看起来如同冰冷的石像,毫无生气。
我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她的鼻息。
还活着!
只是被药物迷晕了,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凝霜!
飞羽看到妹妹的惨状,双目瞬间赤红,理智崩断,嘶吼着就要冲过去。
我死死地按住他,在他耳边低吼:别冲动!现在救她,会惊动所有人,我们谁都走不了!
昨夜的谜团,在此刻揭晓。
那不是幻觉,而是凝霜女被囚禁虐待的真实惨状!
可是,究竟是谁如此丧心病狂
把一个活生生的人,伪装成雕-像囚禁于此,目的又是什么
那个在密室里虐待她的银盔兵士,又是谁
05
救人不能急于一时。
打草惊蛇,只会彻底害了凝霜女。
我和飞羽强忍着悲愤,悄悄退回地面,躲在柴房里商议对策。
就在此时,我脑中闪过一个细节。
戏班里,那个负责搬运道具的杂役。
他从不多言,总是默默地干活,但他的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视着道观的守卫和各处布局。
他的眼神,不像一个普通的杂役,更像一匹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孤狼。
我回想起小道童的话,逝水、浮云、落英。
我让飞羽去打听那个杂役的来历。
很快,飞羽回报,此人名叫暗刃,是半路加入戏班的,只说要去京城寻亲。
我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测成型。
深夜,我避开所有人,单独找到了暗刃的住处。
他正在擦拭一柄藏在行李中的匕首,匕首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我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他警觉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戒备。
我开门见山,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逝水,是你什么人
暗刃浑身猛地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杀意。
下一刻,那柄冰冷的匕首已经抵在了我的喉咙上。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沙哑而危险。
我没有反抗,任由那锋利的刀刃贴着我的皮肤,只是冷静地说道:
我是来为逝水,也为所有冤魂,讨还公道的人。
你的妹妹逝水,一年前,就死在了这里,对吗
抵在我喉咙上的匕首,微微颤抖了一下。
暗刃眼中的杀气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入骨的悲痛。
他收回匕首,颓然地坐倒在床沿。
他承认了。
他就是逝水的亲哥哥。
一年前,他收到妹妹的死讯,官府以突发疾病草草结案。他不信,妹妹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病故
他辞去了镖局的差事,潜伏一年,四处追查,终于查到了这座寂灭观。
为了混进来,他才伪装成杂役,加入了这个恰好要路过此地的戏班,只为手刃仇人,为妹妹报仇。
我将我所见、所查的一切全盘托出。
从塔楼惊魂,到枉死窟中被做成活人雕像的凝霜女,再到我们对枯木道长的怀疑。
飞羽、暗刃,还有我。
我们三个来自不同背景,一个为了正义,一个为了亲情,一个为了复仇。
在这一刻,在这间昏暗的房间里,我们结成了临时的复仇者联盟。
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隐藏在这座道观深处,那个不知面目的恶魔。
可是,枯木道长就是最终的黑手吗
还是说,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我们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又如何才能对抗一个盘踞在此、势力根深蒂固的罪恶集团
06
要扳倒枯木,必须要有铁证。
我从小道童那里旁敲侧击,得知前任住持净心道长生前最爱画猫,他的遗物,全被枯木封存在了偏殿的一间小屋里。
我推断,净心道长之死必有蹊跷。他那样一个心善之人,很可能在死前留下了什么线索。
夜里,我让飞羽和暗刃在道观前院故意制造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动静,吸引了巡夜道士的注意。
我则趁机潜入了那间封存遗物的小屋。
屋内布满了灰尘,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气息。
我翻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个破旧的木箱箱底,找到了一卷画轴。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画轴,是一幅《月下狸奴图》。
画中,一只通体乌黑的狸猫蹲在窗台上,月光洒在它身上,眼睛炯炯有神。
初看之下,平平无奇,就是一幅普通的画作。
但我凑近了仔细观察,立刻发现了诡异之处。
这只猫的瞳孔,画得极为精细,却不是正常的圆形或枣核形。
那瞳孔里倒映出来的,竟是一个微缩的、正在燃烧的道观塔楼的倒影!
更关键的是,在那只黑猫的爪子下,还压着一片画上去的、不起眼的植物叶子。
那叶子的形状十分奇特,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猛然想了起来!
在枯木道长的丹房外,就种着这种植物!
我立刻返回,悄悄摘下一片叶子,回到小屋里与画中的叶子比对。
一模一样!
我从随身携带的书囊中翻出那本《百草注》,迅速查阅。
此物,名为鬼见愁。
微量可入药,有安神之效。
但一旦过量,则为剧毒,中毒者死状与心疾猝死极为相似!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净心道长是在用这幅画无声地控诉!
凶手就在观内,且与丹房有关!那燃烧的塔楼,正是罪恶的象征!
凶手,就是能轻易接触到鬼见愁,并且在净心死后顺理成章接管道观的——枯木!
我不再等待。
我手持画卷,直接闯入了枯木道长的静室。
他正在打坐,见我闯入,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我没有废话,直接将画卷在他面前猛地铺开,指着那片清晰的叶子,冷冷说道:
枯木道长,净心道长圆寂,当真是因为心疾吗
还是因为,误食了您丹房外的‘鬼见愁’
枯木道长看到画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面如死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你胡说八道!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步步紧逼,声音如同寒冰:净心道长发现了塔楼的秘密,所以他必须死,对吗
那三位惨死的女香客,也是你献给‘某人’的祭品,对不对
我的话语如同一柄重锤,彻底击垮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但他不是向我求饶。
他竟朝着京城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惊恐万状地大喊起来:
国师救我!玄清国师救我啊!
景渊他……他什么都知道了!弟子办事不力,求国师庇护!
玄清国师
当朝圣眷正浓,被陛下誉为陆地神仙的玄清国师
我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07
枯木的喊声还未落下,一个清冷的声音便从门外悠悠传来。
无用的东西,喊什么
话音落,一个身着玄色道袍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面容俊美,气质出尘,眉宇间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神色,正是那位时常出入宫廷,在京城声名显赫的玄清国师!
他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他今日恰好在观中清修。
枯木道长看到玄清,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过去,抱着他的腿哭诉:
国师,是他!他发现了净心那秃驴留下的画……
玄清国师脸上挂着悲悯的微笑,伸手将枯木扶了起来,温言细语地说道:辛苦你了,本座都知晓了。
他带着枯木,一步步走到静室外的平台上。
平台之外,云雾缭绕,万丈悬崖深不见底。
他指着翻涌的云海,轻声道:你看这云卷云舒,人生在世,亦不过如此。
枯木道长痴痴地望着云海,似乎以为得到了国师的宽恕和点化,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在这一刻,玄清国师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
他猛地一伸手,狠狠地将毫无防备的枯木推了下去!
啊——!
枯木的惨叫被山风撕扯得支离破碎,身体在云雾中翻滚着,瞬间便消失在了深渊之中。
这一幕,让我和藏在暗处的飞羽、暗刃都惊呆了。
前一刻还仙风道骨、悲天悯人的国师,下一刻就成了冷血无情、杀伐果断的魔鬼。
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玄清国师灭口之后,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便向塔楼的方向走去。
他显然是要去处理活人雕像的后事。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立刻对他喊道:国师留步!杀人灭口,就不怕在下将此事上报天听吗
我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停下了脚步。
与此同时,我用眼神向暗处的飞羽和暗刃示意,让他们趁机去枉死窟救人。
玄清国师转过身,轻蔑地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傲慢。
一个小小的主簿,你以为你的话,会有人信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向我走来,杀机毕露,显然是意图将我也一并处理掉。
我则步步后退,不动声色地将他引离塔楼的方向。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我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他身后那间密室的门!
正是昨夜我看到的,虐待凝霜女的塔楼顶层!
枯木那密室无窗的谎言,被彻底戳破。
这里不仅有通风口,更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刑房!
墙上挂着带倒刺的长鞭、冰冷的铁链,地上还有未曾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最让我触目惊心的,是墙角的一个工具架上,赫然挂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大厨刀!
这把刀与周围的刑具格格不入,却更显一种肢解分尸般的恐怖。
罪证确凿。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直冲我的天灵盖。
08
玄清国师见我闯入他的密室,脸上那悲天悯人的伪装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和不屑。
他不再否认,反而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缓步走进来,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墙上那根沾着血迹的鞭子。
景大人,你很有眼光,能发现本座的‘道场’。
他得意洋洋地向我分享他的秘密,仿佛我不是一个揭穿他罪行的人,而是一个能欣赏他杰作的知己。
你以为本座炼丹画符,是为陛下求长生错了,我是为我自己!
他承认,他以道教清修为名,通过枯木和那个被他用药物控制的信徒毒婆包太太,在四处搜罗八字纯阴的年轻女子,将她们囚禁于此。
本座需要她们临死前,那最精纯、最浓烈的至阴怨气。
他虐待她们,折磨她们,就是为了激发这种怨气。
然后,他会将她们用特制的涂料和药物,制成活人雕像,置于枉死窟的特定阵眼中,吸取她们的生命精元和怨气,以此来维持自己所谓的仙人体魄和不老容颜。
逝水、浮云、落英,都是他残忍艺术下的牺牲品。
那个帮你诱骗女子的包太太呢我强忍着恶心问道。
玄清国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残忍。
那个蠢妇她把凝霜女送来后,本座嫌她碍事,早在半个月前,就把她从后山的悬崖上推下去了!
本座的艺术,岂容他人随意染指
连帮凶都毫不留情地灭口,其狡猾与残忍,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听着他的狂言,我只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
他视人命为草芥,视罪恶为艺术,言语间充满了对我的轻视和智商上的绝对优越感。
他就是一头披着神明外衣的恶魔。
我强忍着翻涌的怒火,冷笑一声:国师的‘长生大道’,就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真是令人作呕!
我的嘲讽,彻底激怒了他。
玄清国师脸色一沉,眼中杀机毕露。
一个将死之人,还敢多言!
本想让你死得痛快些,现在,本座决定了,你将是下一件完美的藏品!
你的骨气,制成雕像,一定很美!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剑气森然,瞬间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在这狭小的密室里,面对一个武功高强、丧心病狂的国师,我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似乎已是必死之局。
09
我知道,在武力上,我与他有天壤之别,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电光火石之间,我立刻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愤怒和不屈,露出一副惊恐万状、贪生怕死的样子。
我连连后退,身体甚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国师饶命!国师饶命啊!
我……我只是个文官,无意冒犯!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发誓,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玄清国师见状,更是得意,脸上露出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他放慢了脚步,似乎很享受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我一边后退,一边脑中飞速盘算着对策。我退到了塔楼的另一侧,那里有一座连接东楼的悬空木桥。
我灵光一闪,想起了白天勘察地形时,注意到的一个细节。
我故作神秘地指着对面的东楼顶层,用颤抖的声音,装出发现了惊天秘密的样子:
国师……其实,您的阵法,有一个巨大的破绽!
真正的风水宝地,不在枉死窟,也不在这西塔,而在东楼的‘龙抬头’之处!
我继续胡编乱造:净心道长的画,那燃烧的塔楼,指的不是这里,是那里!那里还有一处您不知道的密室!
玄清国师生性自负而多疑。
他听到阵法破绽和另一处密室时,果然迟疑了。
他一生追求所谓的完美艺术,绝不容许自己的作品有任何瑕疵。
他将信将疑地跟着我,走过了那座吱呀作响的木桥,来到了东楼的最高层。
这里年久失修,只有一个破旧的木栅栏围着,外面就是云雾缭绕的百丈深渊。
我指着栅栏外一块凸起的岩石,继续胡说八道:就是那里!那就是龙抬头!下面一定有暗门!
玄清国师果然上当了。
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嘲笑我的愚蠢,然后收起了剑,探出大半个身子,想看清我指的地方。
在他看来,我已是砧板上的鱼肉,翻不起任何风浪,所以他完全放松了警惕。
就是现在!
我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冲上前去!
在我后退引诱他的时候,我已经悄悄松开了那段木栅栏的插销!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撞向玄清国师毫无防备的后背!
你——!
玄清国师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吼叫,便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着深渊直直坠落。
啊——
他凄厉的惨叫在山谷间回荡,最终被呼啸的山风彻底吞没。
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魔,最终也以同样的方式,被他一直瞧不起的蝼蚁,亲手推下了悬崖。
恶有恶报。
10
我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飞羽和暗刃此时也成功救出了凝霜女,赶了过来。
凝霜女的身体极度虚弱,精神也受到了巨大的创伤,但在兄长温暖的怀抱中,她空洞的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生的希望。
暗刃看到我,眼中仍有一丝复杂的杀气。
我将玄清国师已死,枯木和毒婆也已伏法的真相告诉了他。
我看着他,轻声说:仇已经报了。但逝水小姐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不是你变成另一个被仇恨吞噬的恶鬼,而是好好地活下去。
暗刃沉默了良久,紧握匕首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他收起了匕首,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心中的复仇之火,终于被正义的裁决所平息。
我们一把火烧掉了那座罪恶的塔楼和阴森的枉死窟。
熊熊大火中,仿佛所有无辜的冤魂,都得到了解脱,化作青烟,归于天地。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
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整座苍龙岭,洗去了所有的阴霾。
我、飞羽、暗刃,以及被妥善照顾的凝霜女,站在一起,看着那片被净化的道观废墟。
劫后余生,正义得以伸张,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欣慰涌上心头。
所有的谜团都已解开,所有恶人都已伏法。
我没有将此事的全貌上报朝廷。
因为牵扯到当朝国师,只会引来更大的风波和无休止的掩盖。真相,反而会被彻底埋葬。
我只以山匪作乱,道观焚毁,住持枯木不幸遇难为由,向当地官府备了案。
我告别了飞羽兄妹和暗刃,他们将去寻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而我,则继续踏上了赴京述职的路。
苍龙岭的诡事,将成为我心中一个永远的秘密。
我离开了这座曾被罪恶笼罩的山岭,留下了一段智勇惩恶的传奇。
然而,这朗朗乾坤之下,像寂灭观这样的阴暗角落,是否还有更多
像玄清国师这样披着伪善外衣的恶魔,是否还在别处清修
我,景渊,未来的路,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