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掠过民政局门口的梧桐,苏在在攥着户口本的手指微微发紧,抬头时撞进张陆让眼里。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衬衫,袖口规规矩矩卷到小臂,阳光落在他耳后那颗淡痣上,竟比三年前在附中礼堂初见时,多了几分温软。
紧张张陆让低头,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她总这样,一慌就攥东西,高中时攥过他的物理笔记,大学时攥过他的学士服领口,现在攥着户口本,指节都泛白了。
苏在在晃了晃脑袋,把户口本往他怀里塞了塞:才不,我是在想,等会儿拍合照要笑多大声。话刚说完,嘴角却先绷成了直线,被他看穿时,耳尖腾地红了。
民政局里人不多,穿白衬衫的工作人员抬头笑:张陆让苏在在先填表格。
笔尖落在纸上时,苏在在偷偷看他。他写字还是老样子,手腕稳得很,张陆让三个字骨节分明,到了配偶姓名那栏,顿了顿,才慢慢写下苏在在。阳光从窗口斜切进来,把两个名字的笔画叠在一起,像高中时他总把她的错题本和自己的摞在一块儿。
哎,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你说周斯越看见我们结婚证,会不会说‘张陆让你居然也有今天’
张陆让填完最后一笔,抬眸看她:他上周还发消息,说要当伴郎,让我把红包准备厚点。
苏在在笑出声,想起高中时周斯越总挤兑张陆让木头脸,说他谈恋爱准得把姑娘急哭。可只有她知道,这木头有多会疼人——大学时她发烧,他横跨三个校区送药,在宿舍楼下站了半宿;她找工作碰壁,他把她的简历改了七遍,末了说没关系,我养你;就连昨天试婚纱,他看着她裙摆上的碎钻,轻声说比高中运动会你戴的塑料皇冠好看。
拍合照时,摄影师说靠近点,张陆让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苏在在往他怀里缩了缩,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雪松味——是她去年给他买的洗衣液,他一直没换。闪光灯亮的瞬间,她突然偏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听见他喉结滚了滚,手臂收得更紧了。
拿到红本本时,苏在在把两个小本子叠在一起往包里塞,被张陆让按住手。他把自己的那本塞进她包里,又把她的那本揣进自己衬衫口袋,指尖贴在布料上,像是怕掉了似的。
干嘛分开装她踮脚看他口袋。
怕你丢。他说得坦然,眼里却带了笑,高中时你连饭卡都能丢三次。
苏在在哼了声,却忍不住笑——他总记得这些,记得她不爱吃香菜,记得她来例假要喝热奶茶,记得她看恐怖片时会攥他的手。原来那些她以为没什么的小事,他都悄悄收进心里了。
出民政局时,手机震了震,是林妙妙发来的视频通话。苏在在接起来,举着手机晃了晃红本本:妙妙!我结婚啦!
屏幕里林妙妙尖叫:啊啊啊苏在在!张陆让!你们终于!我跟你说,我和三一早就赌你们毕业就结婚,他还说要等你俩孩子满月再请吃饭,我这就去怼他!
苏在在笑着回头看张陆让,他正低头给她系松开的鞋带,阳光把他的影子铺在地上,她踩着他的影子晃了晃脚,听见林妙妙在手机里喊:对了在在!你俩婚礼定在哪天我要当伴娘头头!
还没定呢,苏在在蹲下来帮他扶着膝盖,等回去跟叔叔阿姨商量。
挂了电话,张陆让直起身,把她的包往自己肩上挪了挪:去我家吃饭我妈说炖了汤。
苏在在点头,跟着他往公交站走。秋风吹起她的长发,他伸手帮她别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垂,她突然想起高三那年,他也是这样站在操场边,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准考证别好,说别慌,正常考就好。那天阳光也这样暖,他的手也这样烫。
张陆让家在老城区,爬楼梯时,苏在在数着台阶——高中时她总来这儿问题目,每次爬这六层楼都喘,他就会在三楼等她,递瓶水,说慢慢走。现在她还是喘,他却停在五楼,回头伸手:我拉你。
门开时,张妈妈系着围裙迎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在在来啦!快进来,汤刚炖好。她拉着苏在在的手往厨房走,张陆让跟在后面,把红本本放在玄关柜上,被张爸爸看见。
成了张爸爸推了推眼镜,拿起红本本翻了翻,抬头看张陆让时,眼里笑出了褶,臭小子,总算办了件靠谱事。
2
张陆让没说话,只是把苏在在的包挂在衣架上,又去给她倒水。苏在在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看张妈妈盛汤,听张爸爸问婚礼想在哪办,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高中时她来这儿,张妈妈总把水果往她兜里塞,张爸爸会给她讲物理题,他们待她,早像亲女儿一样了。
我想在附中办,苏在在小声说,就那个礼堂,我们第一次见的地方。
张陆让端水过来,放在她手边:好。
张妈妈拍了下手:这主意好!我去跟附中校长说说,他跟你张叔叔是老同学。
汤是莲藕排骨汤,苏在在喝了两碗,张陆让帮她挑出汤里的姜片,像高中时帮她把便当里的香菜挑出去一样。张妈妈看着他们,偷偷跟张爸爸说:你看在在,跟陆让在一起,比高中时胖了点,气色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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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在在听见了,往张陆让怀里缩了缩,他低头看她,眼里软得像汤里的藕。
吃完饭,张陆让送她回家。路过附中时,校门没关,两人顺着栏杆往里走。操场边的梧桐落了叶,跑道还是红色的,苏在在想起高二运动会,她跑八百米摔了跤,张陆让背着她去医务室,校服后背沾了她的眼泪,他却没说一句重话。
张陆让,她突然停下,你还记得吗那次你背我,我偷偷在你背上贴了个小贴纸。
记得,他点头,我洗校服时没揭,后来贴纸掉了,留了个印。
苏在在笑出声,又想起高三毕业那天,全班在操场拍照,她站在他旁边,趁他不注意,把学士帽往他头上扣了扣,说张陆让,以后我就是你女朋友了。他当时愣了愣,然后轻轻嗯了一声,耳尖比现在还红。
走到她家楼下,苏在在转身抱他: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顶。
谢你……她想了想,谢你高中时帮我讲题,谢你大学时陪我熬夜,谢你愿意娶我。
他笑了,收紧手臂:该我谢你,谢你总来烦我,谢你没放弃我。
苏在在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高中时他总独来独往,是她天天追着他问东问西;大学时他家里出了点事,情绪低落了好久,是她天天陪着他,说张陆让,有我呢。原来喜欢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她往前跑,他也在慢慢走向她。
婚礼定在十月底,附中礼堂被装点得像个童话世界。林妙妙穿着伴娘裙,拉着苏在在的手在后台转圈:在在,你今天美炸了!张陆让等会儿肯定看呆!
苏在在摸了摸婚纱裙摆上的碎钻,心跳得快。化妆师笑着说:新娘别紧张,新郎在外面等呢,刚才还问我你准备好了没。
门被轻轻推开,张陆让站在门口。他穿了西装,领带是苏在在挑的藏蓝色,上面有小小的星星图案。他看着她,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走过来,轻轻碰了碰她的婚纱:好看。
就一句好看啊苏在在故意逗他。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想把你藏起来,不让别人看。
苏在在笑出声,推了他一把:快去门口迎客,周斯越他们该来了。
婚礼开始时,音乐响起,苏在在挽着爸爸的手往前走。红毯尽头,张陆让站在那里,像高中时在操场边等她一样,眼神专注。走到他面前,爸爸把她的手交到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陆让,在在就交给你了。
张陆让点头,握紧她的手:叔叔放心。
交换戒指时,他的指尖有点抖。苏在在看着他把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突然想起高中时他帮她戴物理实验用的手套,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她把戒指给他戴上时,轻声说:张陆让,以后请多指教。
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声音很轻,却很清楚:苏在在,余生请多指教。
台下响起掌声,林妙妙抹着眼泪喊要幸福啊,周斯越举着手机拍照,张妈妈靠在张爸爸肩上笑。苏在在看着张陆让的眼睛,突然觉得,从高中到现在,这么多年,她追着他跑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他站在这里,说要和她过一辈子。
婚宴上,周斯越端着酒杯过来:张陆让,你可得对在在好点,不然我们全班都不饶你。
张陆让点头,给苏在在夹了块她爱吃的糖醋排骨:我会的。
苏在在喝了点红酒,脸红红的,靠在张陆让肩上。他帮她挡酒,跟亲戚朋友打招呼,手指却一直没松开她的手。她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他高中时在图书馆帮她占座,想起他大学时在雪地里给她堆雪人,想起他昨天晚上说在在,明天起,你就是张太太了。
宴席散了,张陆让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月光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银霜。苏在在晃了晃手上的戒指,突然说:张陆让,我们去附中走走吧。
他点头,拦了辆出租车。
附中操场静悄悄的,只有路灯亮着。两人坐在看台上,苏在在靠在他怀里,听他讲高中时没告诉过她的事——他其实早就注意到她了,注意到她总在课堂上偷偷看他,注意到她把错题本往他桌上推时会脸红,注意到她跑八百米时咬着牙不肯放弃。
那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话苏在在抬头问。
怕你觉得我烦。他笑了,我那时候不太会说话。
苏在在捏了捏他的手:现在会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因为是你,所以慢慢就会了。
风裹着桂花香吹过来,苏在在往他怀里缩了缩。她想起高中时写在日记本里的话:张陆让,你像星星,很远,但我想靠近。现在她终于靠近了,不仅靠近了,还成了他身边最亮的那颗星。
张陆让,她轻声说,我好喜欢你。
我也是。他说,一直都是。
远处传来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像很多年前一样。苏在在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学弟学妹,突然觉得,青春真好,而比青春更好的是,她和他,从青春里走出来,还能一起走往后的路。
张陆让握住她的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硌着掌心,暖暖的。他知道,以后的日子里,他会陪她吃很多顿饭,陪她走很多段路,陪她看很多次月亮。就像高中时他说过的那样——苏在在,只要你想,我就一直都在。
而现在,他要把这句话,换成一辈子了。
婚后的日子像杯温吞的白开水,却在细品时藏着蜜。苏在在搬进张陆让的公寓那天,阳光把客厅的地板晒得发烫,她蹲在行李箱前翻找高中相册,被他从身后轻轻圈住腰。
在找什么他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拂过耳廓。
看这个!苏在在举起相册,指着一张泛黄的合照——高三毕业那天,她踮脚往他头上扣学士帽,他微微偏头,耳尖红得像樱桃。那时候你明明脸红了,还嘴硬说太阳晒的。
张陆让拿过相册翻了两页,停在一张她趴在课桌上睡觉的照片上。阳光落在她发梢,他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你那时候总在数学课睡觉,我怕老师看见,偷偷帮你挡了三次课本。
苏在在愣了愣,伸手摸照片上的小红太阳:我都不知道……
3
知道了还能睡得那么香他捏了捏她的脸,转身去厨房倒水。冰箱上贴着张便签,是她昨天写的明天想吃葱油面,被他用磁铁压在正中间,旁边还添了行小字:加两个荷包蛋。
搬进新家的第一周,苏在在总在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摸到身边温热的身体才安心。张陆让睡眠浅,每次都醒,却不说话,只是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有天早上她问起,他才低声说:怕你不习惯。
她趴在他胸口笑:有你在就习惯。
周末两人常去逛菜市场。苏在在总被路边的草莓摊勾住脚,蹲在那儿挑挑拣拣,张陆让就站在她身后,拎着刚买的排骨和青菜,等她举着颗通红的草莓递到他嘴边:尝尝,甜不甜
他咬了口,酸得皱眉,却点头:甜。
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把草莓往袋子里装,没看见他偷偷把那颗最酸的扔进了垃圾桶。卖菜的阿姨看着他们笑:小年轻真恩爱,跟我家那口子刚结婚时一样。
苏在在脸一红,往张陆让身后躲,被他攥住手腕。他对阿姨笑了笑:她害羞。
回家路上,苏在在捏着他的手晃:你怎么不害羞
娶到你了,有什么好害羞的。他说得坦然,却在她抬头看时,耳尖又悄悄红了。
张陆让在设计院工作,忙起来常加班。苏在在在中学当语文老师,每天下班早,就坐在客厅等他。她会在茶几上摆好切好的水果,在他回来时递双拖鞋,听他说今天画了多少张图,有没有被领导夸。
有天他加班到十一点,推开门看见客厅还亮着灯。苏在在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本教案,旁边放着碗凉了的银耳汤。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刚想抱她回房,她却迷迷糊糊醒了:你回来啦汤我再去热……
不用了。他按住她,弯腰把她抱起来,以后不用等我,早点睡。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软乎乎的:等你才睡得着。
他脚步顿了顿,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没说话。
学校运动会那天,苏在在带学生跑接力赛,不小心崴了脚。她没吭声,硬撑着把学生送回教室,刚坐在办公室揉脚踝,手机就响了。是张陆让。
你同事说你崴脚了他声音里带着急,我现在过去接你。
她想拦,说没事,他却已经挂了电话。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额头上还带着汗,手里拎着个医药箱。同事们都笑:苏老师,你先生来得真快。
他没管别人,蹲下来脱她的鞋,小心翼翼捏了捏脚踝:疼吗
不疼……她小声说,却在他碰到红肿处时倒吸口凉气。
他皱着眉,拿冰袋给她敷上,又从医药箱里翻出药膏:我跟你们领导请了假,带你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她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突然说:张陆让,你好像比以前爱笑了。
他转方向盘的手顿了顿,看了她一眼:因为你总笑。
她笑起来,把脸贴在他胳膊上:那我以后天天笑给你看。
脚踝没伤到骨头,却要养一周。这一周里,张陆让承包了所有家务。他学着做她爱吃的葱油面,第一次把盐放多了,她皱着眉咽下去,说好吃;他帮她洗头发,温水顺着发梢流下来,他用指腹轻轻揉着头皮,像怕弄疼她;晚上他给她擦药膏,指尖轻轻按在脚踝上,问这样力度行不行。
周五晚上,林妙妙带着周斯越来看她,拎了袋水果。林妙妙一进门就喊:在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看见张陆让在厨房洗碗,又凑到苏在在耳边小声说:你家张陆让现在越来越贤惠了,周斯越都不会给我洗头发。
周斯越在旁边笑:我哪有机会你头发比钢丝球还硬。
苏在在看着厨房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她想起高中时,他连自己的袜子都懒得洗,现在却愿意为她系鞋带、洗头发、做葱油面。原来爱不是说多少句我喜欢你,是把我不会变成我学,把我不管变成我来。
林妙妙他们走后,张陆让坐在沙发上给她剪指甲。他剪得很慢,像在做什么精细活。苏在在突然说:张陆让,我们养只猫吧。
他抬头看她:你不是对猫毛过敏
上次去宠物店,老板说有种无毛猫……她小声说,我想养只像你一样,酷酷的,又软软的。
他笑了,捏了捏她的脚:好,周末去看看。
周末他们去了宠物店,领养了只叫年糕的无毛猫。年糕总爱趴在张陆让的键盘上睡觉,他画图时就把它抱到腿上,一只手打字,一只手摸它的背。苏在在坐在旁边改作业,偶尔抬头看他们,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有天晚上,苏在在做噩梦,梦见高中时张陆让转学了,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哭着醒来,张陆让立刻醒了,把她抱起来:怎么了做噩梦了
她往他怀里钻,声音带着哭腔:我梦见你走了……
他拍着她的背,轻声说:不走,我永远都在。
月光从窗帘缝里照进来,落在他脸上。苏在在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附中礼堂见他时,他站在领奖台上,冷冷的,像座冰山。谁能想到,这座冰山后来会为她融化,会为她洗手作羹汤,会在她做噩梦时紧紧抱着她,说永远都在。
张陆让,她小声说,我好幸运。
我才幸运。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能娶到你。
年糕在旁边喵了一声,跳上床,蜷在他们中间。苏在在摸了摸年糕的头,又攥紧张陆让的手,慢慢闭上眼。
她知道,以后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夜晚,他会陪她看星星,陪她吃葱油面,陪她慢慢变老。就像他说的,他永远都在。
而她,也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