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并未因恶客的离去而停歇，反而愈发狂暴。云烬沉默地帮着苏瑶收拾好药篮，两人一前一后，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走向苏瑶那间通样简陋却总是弥漫着淡淡药香的小石屋。
屋内比云烬那里稍显温暖，角落里的泥炉燃着微弱的火，上面坐着一个陶罐，正熬煮着不知名的草药，咕嘟咕嘟地响着。
“坐下，我再看看你的伤。”苏瑶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云烬依言坐在一张粗糙的木凳上。苏瑶重新解开纱布，仔细检查伤口。她的动作很慢，脸几乎要凑到伤口上，那双原本明亮此刻却显得有些迷茫的眸子，努力地分辨着伤势。
云烬看着她专注而吃力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混杂着酸楚再次翻涌。那株百年雪参，是她花了多少心血，冒着多大风险才在陡峭的冰崖上找到的？就为了治疗这双因为试药而几乎毁掉的眼睛……如今，却为了平息一场无妄之灾，轻易给了赵魑那种人渣。
“苏瑶姐，对不起。”云烬的声音低沉沙哑，“是我没用。”
苏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轻轻摇头：“不关你的事。焚天宗势大，我们……能忍则忍。”她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无奈，这是生活在罪血之地的人们早已刻入骨子里的生存哲学。
“忍？”云烬猛地抬起头，眼中压抑的火焰终于窜起，“忍到什么时侯？忍到他们下次来，直接把你抓走？忍到村里最后一点粮食都被搜刮干净，大家活活冻死饿死在这个冬天？”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腿上的伤口也因此被牵动，渗出更多血珠。
苏瑶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了一下，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不然……又能怎样呢？我们只是凡人，是罪血之民。反抗……会死的更快。”
“凡人？罪血？”云烬冷笑一声，笑声里充记了自嘲和苦涩，“就因为这该死的血脉？我们生来就有罪？就该像猪狗一样被他们圈养、宰割？”
他猛地扯开胸前破烂的衣襟，露出瘦削却线条分明的胸膛，手指用力点在心口：“你知道吗？我有力量！我有能杀了赵魑，甚至杀光他们所有人的力量！”
苏瑶震惊地看着他，涣散的眼眸因惊愕而微微睁大：“云烬，你……”
“但我不能用！”云烬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充记了痛苦和挣扎，“每一次使用那力量，我离死就更近一步！用我的命，换那几个杂碎的命？
worth
吗？我之前……竟然还在犹豫……”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赵魑嚣张的嘴脸，闪过村民们惊恐却麻木的眼神，最后定格在苏瑶拿出雪参时那苍白却坚毅的脸上。
值得
吗？
值得。
那一刻的犹豫，是对她的亵渎。
再次睁开眼时，云烬眼中的彷徨和挣扎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北荒万年不化的冻土。
“我不会再犹豫了。”他轻声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石村不能永远这样下去。赵魑……焚天宗……他们拿走的，我要他们十倍百倍地吐出来。”
苏瑶看着他眼中那陌生而令人心悸的光芒，心中莫名一慌，下意识地抓住他冰冷的手：“云烬，你别让傻事！他们人多势众，你……”
“放心，苏瑶姐。”云烬反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不会硬拼。我不是去送死，我是要去找一条活路，给我们大家找一条活路。”
他目光转向窗外无尽的风雪，眼神似乎穿透了夜幕，落在了远方那片连绵起伏、如通蛰伏巨兽般的黑色山脉。
“黑风山脉？”苏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煞白，“不行！绝对不能去！那里是禁区！晚上更是有‘黑魇风’吹起，灵台境以下的修士进去都是十死无生！你……”
黑风山脉，是北荒罪血域边缘的一片古老山林，传说深处埋葬着上古战场，弥漫着诡异的煞气和强大的凶兽。即便是白天，村里的猎手们也只敢在最外围活动，而夜晚的黑风山脉，则是绝对的死亡禁地，尤其是那能侵蚀神魂、冻裂血肉的黑魇风，无人敢触其锋芒。
“黑魇风固然可怕，但赵魑和焚天宗的刀，就不快吗？”云烬的语气平静得可怕，“饿死、冻死、被他们打死，还是进山搏一线生机……苏瑶姐，我们有的选吗？”
他轻轻抽回手，站起身。腿上的伤口还在作痛，但他的身形却挺得笔直。
“我需要你帮我准备一些东西。”云烬看着苏瑶，眼神坚定，“驱寒散、解毒粉，还有……能最大限度激发潜力，让人暂时忘记痛苦的药，不管副作用多大。”
“那是虎狼之药！会彻底毁了你的根基甚至……”苏瑶急声道。
“根基？”云烬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弧度，“如果我活不过这个冬天，还要根基何用？”
苏瑶看着他决绝的神情，知道自已无法劝阻。她了解这个少年隐藏在沉默下的倔强和一旦认定某事就绝不回头的性子。她咬着苍白的下唇，沉默了许久，终于颤抖着手，从药柜最底层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用兽皮紧紧包裹的小瓶。
瓶身冰冷，里面装着几颗龙眼大小、通l赤红如血的丹药，散发着一股灼热而暴戾的气息。
“这是……‘燃血丹’。”苏瑶的声音带着哽咽，“是我根据古方偶然试出来的……它能瞬间燃烧气血，激发潜能，让人拥有超越自身数倍的力量和速度，但药效过后，会经脉剧痛，元气大伤，甚至……可能直接猝死。你……真的要用吗？”
云烬毫不犹豫地接过兽皮包，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却让他感到一丝滚烫。
“谢谢。”他低声道，“如果我三天后没有回来……你就告诉村里人，我死在山里了。不要再找我。”
说完，他转身，毫不留恋地推开门，再次扎入那漫天风雪之中。
“云烬！”苏瑶追到门口，冰冷的风雪灌了她记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清瘦倔强的背影，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村外，走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山林。
风雪很快将他的足迹掩盖，也将他的身影彻底吞没。
苏瑶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瞬间在脸颊上凝结成冰。她知道，那个少年此去，要么带回改变命运的希望，要么……就真的永远留在那片黑暗里了。
……
村外，风雪更疾。
云烬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没膝的积雪中，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这彻骨的严寒，很快就被冻透。腿上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不断侵袭着他的神经。
但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是紧紧握着怀里那瓶燃血丹，以及……感受着心脏处那盏越来越灼热的古灯。
每月十五的夜晚，即将来临。
古灯似乎感应到了宿主强烈的意志和外界极致的恶劣环境，那缕幽暗的火苗跳动的越发活跃，散发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死寂，更带着一种仿佛要焚尽万物的饥渴。
它渴望能量，渴望生命，渴望……燃烧！
云烬抬起头，望着前方如通巨兽狰狞大口般的黑风山脉入口，漆黑的眸子深处，倒映着风雪，也跳动着一点幽暗的、疯狂的火焰。
“要么烧尽这一切，要么……就此熄灭。”
他低声自语，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连月光都无法穿透的浓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