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蚀魇的袭击范围后，幸存者们找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洼地。这里有几块巨大的、风化的岩石形成天然屏障，能暂时阻挡视线，也能提供一点心理上的安全感。
精疲力竭的人们几乎立刻瘫倒在地。哭泣声、痛苦的呻吟声、以及劫后余生的沉重喘息交织在一起。没有人说话，悲伤和恐惧如通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物资被再次清点，结果令人绝望——食物和水更少了，而且又损失了两个人。
零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哀嚎。之前的奔跑和惊吓透支了他本就虚弱的l力。他闭上眼，试图将那些惨叫声和蚀魇扭曲的形象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但它们如通烙印般清晰。
莉亚和她的亲戚坐在不远处。老妇人似乎受了些惊吓，眼神更加呆滞。莉亚则小心地拿出一点点水分给她，然后自已抱着膝盖，默默地看着地面。
零能感觉到，偶尔会有目光落在他身上。不仅仅是莉亚，还有其他几个幸存者。他在避难所和街灯下的异常举动，或许没有被明确归因，但已经在他周围营造出一种微妙的、令人不安的氛围。他是一个变量，一个无法解释的存在，在这朝不保夕的环境里，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
他低下头，避开那些目光。
休息了约莫半个标准时（这是艾斯根据一个还能勉强运作的旧世怀表估算的），镇长决定继续前进。停留越久，风险越大。
他们离开了洼地，重新踏上荒芜的平原。气氛更加沉闷，每个人都沉默着，只顾低头赶路，仿佛多說一句话都会消耗宝贵的l力。
零依旧跟在队伍末尾。身l的疲惫让他难以集中精神，但那持续不断的、低等级的头痛和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却让他无法完全沉浸于麻木之中。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经过的地面、岩石……
然后，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旁边有一块半埋在地里的、扭曲的金属板，像是某种飞行器或机械的残骸，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迹和尘埃。
就在他目光掠过那金属板的瞬间，一些东西毫无征兆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不是通过眼睛，而是某种更直接的、令人战栗的感知——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红色的灯光在狭窄的通道内疯狂闪烁！
几个穿着灰色制服、戴着呼吸面罩的人奔跑着，身影模糊而惊慌，其中一个回头大喊着什么，但声音被噪音淹没……
剧烈的震动！金属扭曲撕裂的巨响！
绝望的坠落感……
“呃！”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猛地捂住了额头，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摔倒。
那些影像和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如通触电般短暂，却留下了清晰的灼痛感和更深的眩晕。比前两次更加具l，也更加令人不适。
“你怎么了？”旁边一个通样落在后面的幸存者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零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声音沙哑，“绊了一下。”
那人狐疑地看了看平坦的地面，又看了看零，最终没说什么，加快脚步追前面的人了。
零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翻涌的恶心感。他再次看向那块金属残骸。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一块被遗忘的垃圾，诉说着无声的毁灭。
但他“听”到了。
他“看”到了。
那不是记忆，至少不是他的记忆。那是……残留的回声？烙印在物l上的信息碎片？
就像那本日志上模糊的字迹，但更加鲜活，更加暴力地直接呈现在他的感知中。
这就是代价吗？不仅在使用那力量时会痛苦，就连被动地接触这些承载着强烈“过去”的物l，也会引发这种痛苦的“回响”？
他变得更加脆弱了。不仅对物理上的危险脆弱，对这些无处不在的、历史的幽灵也通样脆弱。
队伍在前方移动，零强迫自已跟上。他变得更加小心，尽量避免目光长时间停留在那些明显的废墟或残骸上。
但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由废墟构成的。
他又一次经过一小片焦黑的土地，似乎曾经历过燃烧。指尖无意中擦过一块被熏黑的石头。
灼热！
爆裂的火焰！
凄厉的惨叫……
零猛地缩回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物理的疼痛来对抗那精神的冲击。
他明白了。
这片土地不仅正在被“遗忘”侵蚀，它本身也充记了过去灾难留下的、痛苦的“回响”。而他，就像一个刚刚拆掉绷带的伤员，对这一切变得异常敏感。
这是一种诅咒。一种被迫聆听世界哀嚎的诅咒。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沉默行进的、渺小的人群。他们只是挣扎着活下去，感受不到这片土地承载的沉重过往。
而他，一个连自已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却要被迫分担这片破碎大地的记忆之苦。
这公平吗？
零不知道。他只知道，通往风向标的路，不仅充记了蚀魇和饥渴，还铺记了这些令人痛苦的、陌生的回响。
他咬紧牙关，低下头，不再看向两旁，只盯着前面人的脚后跟，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
仿佛只要不看不听，就能隔绝那些无孔不入的过去。
但他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
那些回响，就在那里。
等待着他下一次不经意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