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的奶娘,说是奶娘,但她其实不是喝奶娘的奶长大的,只是当时她刚刚出生,恰逢边境吃紧阿娘陪父亲和长兄巩固边防无暇顾及她,就将她和次兄托付给了府里一个失了孩子的寡妇。
她由这个寡妇照顾到了两岁才只见过母亲三面。
很小的时候,她甚至以为奶娘就是她的亲生阿娘。
奶娘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父亲被上峰牵连判了流放,她才和父母到了边城,后来父母病逝,祖母怜她失了亲人又断文识字,才留她在府里和母亲作伴,还把她许给了外祖父的参将,她和母亲同时有孕,参将却死在了那场大周最惨烈的战役中,她伤心过度流下了一个死胎。
母亲就把小小的宁稼穑托付给了她,她也把宁稼穑当成亲生女儿呵护,更是随宁稼穑进了京,入了宫,一起困在这深深的宫墙。
更是在宁稼穑去后,留在这凤仪宫,为她看顾故居,一看就是十五年。
看着奶娘,谢冰宁忽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奶娘回头和她对望,那眼神带着深深的探究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谢冰宁移开眼,继续打量着周围。
这里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廊柱朱漆依然鲜艳,窗棂上的雕花依然光洁,就连门柱上她练剑时不小心脱手留在上面的痕迹都原原本本被保留了下来。
明明是她最熟悉不过所在,却让她有种如在梦中的恍惚感。
奶娘推开寝殿的门,长明灯的烛火被惊扰的跳动,忽明忽暗的光亮下,谢冰宁贪婪的看着曾经的一切。
她原本打算午睡醒来就换上去骑马的红色骑装还搭在黄花梨衣桁上,仿佛还在等着曾经的主人穿上它扬鞭纵马。
一旁的书案上摊开的还是父亲托人送来、前朝武将批注的那本《六韬》,书页仍停留在她读到的“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那页。
记得中午的时候,她还想拉着宇文钦探讨心得。可宇文钦却只从她手里抽出了那本书,随手放在了书案上,叮嘱她少劳神。
床边的梳妆台上,宇文钦送她的犀角梳也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当时,宇文钦还和她说“愿以此梳,梳尔青丝;生生世世,白首不离”。她从不信所谓誓言,唯有那一次她信了,现在看,却也是输了。
她死死盯着那菱花镜里的自己的影子,想从影子里看出另一道熟悉的身影,但她很快回神,因为她通过镜子,看到宇文钦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这是她曾经的寝殿,也一直保持着她去时的模样,每次我过来,总有种她很快就会归来的错觉。”宇文钦声音低沉,仿佛带着深切的怀念和无比的深情。这份感情太过真挚,真挚到谢冰宁甚至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可心底却一直有个声音提醒谢冰宁,这都是假的。
谢冰宁偷眼看向奶娘,奶娘低着头,看不清情绪,但握住扫帚的手暴起着根根青筋。
“今天老七把你和他说的话都告诉了我,然后他和我说,想最后再看一眼林氏,不知为什么,我就忽然想起了我和她的璂儿。”
宇文钦走到妆奁边,拿起那把梳子,在手里慢慢把玩:“她走的突然,纵使我处理了照顾不力的太医和下人,也换不回她。当时,璂儿也哭着和我说,他想最后再看一眼阿娘,可我做不到我对不起璂儿。所以我才答应了老七,我不想让另一个儿子也有和璂儿一样的遗憾。”
宇文钦说的深情,可谢冰宁听来却只觉得——恶心。
“你真心待老七,老七很喜欢你。”宇文钦侧目看着谢冰宁,仿佛想看透她的灵魂:“你很像她,只可惜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否则老七给你照顾,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恶心的感觉更强烈了。
宇文钦把她当成了什么?
宇文钦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谢冰宁的抗拒,依然打量着她,眼神炽热:“可惜,璂儿没有老七的福气。你觉得,璂儿变成如今这样,她会不会原谅我?”
“陛下是天子,天子是永远不会错的。”谢冰宁后退一步,语气生硬。
“她在生气的时候,也会说这样的话。”宇文钦仿佛卸去了所有的力气:“可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我宁可她用剑指着我,狠狠地骂我。”
“骂你都是轻的,我恨不得一枪挑出你的心来,看看它是不是黑的。”谢冰宁在心里默默的说。
宇文钦叹了口气,又看向谢冰宁:“当着她的面,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意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