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恰巧,德鲁苏斯这番话语,像一杆长枪,精准击中了吉舍心中最柔软也最坚定的部分,那对受苦民众关怀备至的慈悲之心。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烽火连天、村庄焚毁、流离失所的景象,那是他一路行来最不忍见的苦难。
父神教导他传播仁爱,若有机会阻止更大的战乱,他岂能因个人的道路而退缩?
吉舍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他再次轻触胸前的圣石,仿佛在寻求最终的确认。
终于,吉舍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超然并未减退,却多了一份沉重的责任感。
“殿下所言甚是。”
他声音低沉,“若我的微末之力,能有助于平息干戈,免去生民涂炭,那我便随你前往罗马,但我并非为权位而去,只为可能存在的和平契机。”
德鲁苏斯听到后,大喜过望,立刻道,“这样真实太好了,吉舍,你真是个慈悲的大贤者,德鲁苏斯感佩!请放心,在罗马,您必受最高礼遇。”
他们的队伍很快重新整顿,德鲁苏斯调来了更多的忠诚护卫,处理完伊里利库姆的善后事宜后,便带着吉舍及其几位核心门徒,踏上了前往罗马城的道路。
旅途漫长,跨越山川河流。
吉舍依旧保持着简朴的习惯,沿途只要遇到贫苦之人或小型的村落,仍会驻足片刻,传播他的教义,行一些简单的善举。
德鲁苏斯这次并未阻拦,反而带着浓厚的兴趣观察着这一切。
他越发觉得,身边这位年轻的东方贤者,其信念之纯粹、气度之从容,与他以往在罗马见过的所有哲学家、祭司都截然不同。
他们也会交谈,德鲁苏斯向吉舍介绍罗马的政治、法律、建筑与军团。
但吉舍则向德鲁苏斯阐述“父神”的仁爱、信仰的力量与内心的平安。
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在旅程中碰撞,德鲁苏斯虽不能完全认同吉舍的教义,却对其人格魅力和深邃的智慧也是钦佩不已。
尤其那种智慧和仁义并存的人格魅力,简直是最吸引人的特质。
终于,历经数周的跋涉,罗马帝国那永恒之城罗马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巨大的城墙、宏伟的水道、巍峨的神庙宫殿群,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彰显着权力与秩序的活力,都让吉舍的门徒们惊叹不已。
这与他们熟悉的加利利乡村和东方行省的城镇截然不同,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吉舍本人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凝视着这座被誉为世界之都的城市,眼中没有惊叹,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
他看到的不仅是表面的繁华,更似乎看到了其下涌动的欲望、严酷的阶级以及隐藏在帝国光辉下的无数穷苦民众的血泪。
这更坚定了他传播另一种国度、另一种仁义的决心。
德鲁苏斯直接将吉舍安置在一处安静舒适的客舍,以上宾之礼相待,并嘱咐他耐心等待。
面见皇帝提比略并非易事,尤其引荐一位身份特殊的东方先知,他需要寻找合适的时机。
几天后,机会来了。
在帕拉蒂尼山上宏伟的宫殿里,在一间相对私密、装饰着壁画和大理石柱的议事厅内,德鲁苏斯获得了向父亲单独汇报伊里利库姆之行的机会。
他详细讲述了事件的经过,尤其着重描述了吉舍如何预言月蚀、献计利用天象恐慌平定叛乱的过程,并将其誉为一位拥有非凡智慧与先知能力的贤者。
“哦?你是说那人名叫……‘拿撒勒的吉舍’?”
然而提比略一听到吉舍的名字,便眯起眼睛,问道。
“没错,父亲,那人来自拿撒勒,名叫吉舍。”
德鲁苏斯说道,“且有堪比希腊地区的哲人和贤者们的智慧和仁义,帮我解决了伊里利库姆的叛乱。”
吉舍……这个名字,提比略虽然许久未听过了,也差点忘了,但是如今德鲁苏斯一提及,他便又想起来了。
而且能得到他这个视为帝国传承人的儿子如此重视,证明确实有本事……
“那我便见一见他吧。”
提比略淡淡地说道,“安排一下,明日午后,就在这座厅里。记住,不要声张。”
于是第二天午后。
吉舍在德鲁苏斯的引领下,步入了罗马皇帝的议事厅。
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亚麻长袍,与周围金碧辉煌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他步伐沉稳,目光平静,仿佛行走在拿撒勒的乡间小路上。
提比略高坐在上,冰冷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审视着下方的年轻人。
厅内还有寥寥数名皇帝信任的顾问和侍卫,气氛凝重而压抑。
这是吉舍和提比略的第一次见面,但吉舍尚且还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而提比略如今虽然看着已年近六旬,但是仍旧看着孔武有力、霸气十足。
事实上提比略可是还能活到将近八十岁的高龄的,甚至到了吉舍被钉在十字架上死去,提比略也还活了四年时间。
尤其罗马帝国的皇帝可不是文弱的贤者哲人,他们个个都是能率领军团冲杀的将军,提比略也是这样。
所以如今的他自然还非常雄武健壮,且因为其皇帝身份,带着沉重的威严和气势。
然而……吉舍却丝毫不惧一般,和提比略对视。
提比略愣了一下,但很快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吉舍胸前挂着的一个吊坠,那是一个深红如血般的吊坠,很奇特,就算是日耳曼商人进献的鸡血石都没有那么如血一般深红。
但很快他还是先进入正题,“拿撒勒人吉舍,我的儿子告诉我,你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并在伊里利库姆帮助了他。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月蚀发生的?”
吉舍微微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带着些许虔诚地说道,“尊贵的奥古斯都,并非我拥有能力,而是至高之父神的指引。祂洞察万物运转的规律,怜悯世间的纷争,故将此征兆示于祂卑微的仆人,以期平息干戈,保全生命。”
“父神……茹达人的信仰吗?”
提比略皱起了眉头,说道,“可是庇佑罗马的,只有朱庇特诸神。”
吉舍却抬起头,迎向皇帝锐利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和,然而却是有些答非所问的,“只有父神关心一切受造之物,愿世人都能脱离苦难,享有平安,我所行之事,不过是传递祂的仁爱与警示。”
提比略眉头皱得更深了,其实吉舍这言下之意,就是在暗地里说他信仰的父神是真的,罗马神话的朱庇特却是伪造的神明啊。
但他并不生气。
因为实际上也确实是如此,罗马人的罗马神话,其实帝国的将军贤者们都知道,是为了当时维护罗马对周边地区的统治,所编纂出来的。
还是根据希腊人的神话编纂出来的,其中朱庇特对应的是希腊神话里的天神宙斯,还有战神玛尔斯、守护神奎里纳斯。
就连十二主神也是照搬的当时希腊神话。
一个人为编纂的神话体系,真正聪明的人谁会相信是真的?
提比略也不相信,但在这个时代,神权即代表君权,君权神授,这才能稳固罗马帝国的统治。
所以罗马神话和关于奥古斯都是“神子”的理论不断被提及加固。
直到后面罗马帝国自己都不相信罗马神话了,尤其是罗马帝国晚期,罗马神话的信仰已经彻底崩塌,反倒是他们屡次三番不断打压的吉舍创立的父神教开始成为下层人民的普遍信仰。
于是为了稳固局势,吉舍创立的父神教被当时的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正式定为罗马帝国的国教。
只是提比略知道罗马神话大概是假的,可不清楚吉舍的父神是不是假的,是不是他因为怀揣着野心编纂出来的。
于是接下来的对话,变成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提比略的问题尖锐而充满陷阱,时而询问东方行省的状况,时而探讨哲学与统治术,试图摸清吉舍的底细、野心和真实能力。
而吉舍的回答,始终围绕着他的信仰核心,超然物外,却又滴水不漏,展现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邃智慧和平静力量。
他谈论仁爱、公正、内心的秩序,却绝不涉及具体的政治诉求或个人野心。
提比略最终靠回了椅背,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
“很好……”
提比略淡淡地说道,结束了这次召见,“你的……信仰,似乎给了你一些特别的见识。德鲁苏斯很感激你,你可以在罗马停留一段时间,看看这座永恒之城,至于其他……罗马自有自己的神祇与律法来维系。”
如果罗马帝国的元老和贵族们在这里,就会知道。
这是一次典型的提比略的回应,既不明确认可,也不直接否定,保持距离,静观其变。
他没有给予吉舍任何官职或承诺,但默许了他的存在。
吉舍却不以为然,而是再次躬身,“愿父神的平安与您同在,奥古斯都。”
说完,他便在德鲁苏斯的陪同下,平静地退出了议事厅。
提比略则是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