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穿着件磨得发亮的旧棉袄的汉子急匆匆跑来。
正是杏花她爹,赵老四。
他显然是得到信刚从地里赶来的,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
“爹”
杏花看到自个爹,反而往秦建华身后躲了躲。
赵老四没搭理闺女,先是扒着急诊室的门框往里瞅,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就扭过头,嗓门粗嘎地冲医生吼。
“大夫!俺家这婆娘咋还要动刀了?不就是肚子疼吗?”
医生看到他那样子,忍着不快尽量平静地解释。
“同志,你爱人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很可能已经穿孔了,必须立刻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手术费用大概需要三十元。”
“三十块?!俺的娘咧!”
赵老四像是被蝎子蜇了脚猛地跳起来,手指头都快戳到医生鼻子上了。
“你们这是啥医院?黑店吧!俺们庄稼人土里刨食,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三十块!”
“她就是个娇气病!生了个赔钱货后就天天嚷着这不舒坦那不得劲,屁大点事。肯定是晌午吃岔气了。躺躺就好了,动啥刀?俺看你们就是想骗俺的钱!”
这番混账话让走廊里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杏花听着她爹这么糟践她娘,眼泪流得更凶,却也只是低着头不敢吱声。
秦建华实在看不下去了,插话道:“四叔,安叔都说了是绞肠痧,耽搁不得!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万山叔也说了,队上能想办法”
“秦老二!你给俺闭嘴!”
赵老四正在气头上,扭头就把火撒向秦建华。
“俺家的事轮得着你一个外人插嘴?队上想办法?那钱到时候不得俺赵老四还?俺拿啥还?为了这个连儿子都生不出的娘们,背一屁股饥荒?俺不干!”
“要治行,打针吃药俺认了,动刀?没门!俺就不信能死了!”
医生被他这愚昧蛮横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但又不能不管,强压着火气说:“同志!如果你坚决不同意手术,我们也不能强迫。”
“但病人现在情况很危险,保守治疗就是住院输液,打消炎针控制感染。如果控制不住病情恶化,出现更严重的问题,那后果你们家属得签字同意保守治疗,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四个字像小锤子敲了赵老四一下,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有点心虚,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三十块钱可能要飞走,心肠又硬了起来。
他咬咬牙,梗着脖子,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大声嚷嚷,“俺俺就保守治疗!”
“住院打针,俺就不信挺不过去!签字?俺不会写那洋字码,按手印行不?”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让护士拿来一张纸,说明了情况。
赵老四粗黑的手指在印泥盒里摁了摁,重重地在纸上按了个红手印。
很快,昏迷的杏花娘被推了出来,送进了普通病房挂吊瓶。
赵老四跟着进去,看着那透明的药水一滴一滴流进媳妇的血管,就像看着自己的血汗钱一滴一滴流失,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围着病床转了两圈,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
“败家娘们丧门星!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生不出儿子光会花钱,咋不疼死你算了”
杏花拿着湿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她娘擦额头的虚汗,肩膀一抖一抖地小声啜泣着。
“哭!哭!哭啥哭!就知道哭!跟你那没用的娘一个德行!”
赵老四越看越来气,指着杏花骂,“赔钱货!要不是你,俺能”
“四叔!”
秦建华不由得皱眉,指了指病房里其他人还有走廊上的人。
“这是医院,小点声,别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赵老四闻言眼睛一瞪,指着秦建华就开喷。
“咋地?俺教训自个儿闺女你也管?你算老几?”
“别以为你帮着送过来就有功了!俺告诉你,少管闲事!滚犊子!”
秦建华被他呛得火气也上来了,但看着病床上昏迷的杏花娘和吓得瑟瑟发抖的杏花,硬是把话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