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供桌。
他先是对着乌木牌位恭敬地作了三个揖,低声默念了几句。
然后,从供桌下一个不起眼的藤箱里,小心地取出几样东西。
一叠画着朱砂符箓的黄纸,一个巴掌大小、颜色深沉的古旧铜铃,还有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物件,看形状像是一把短剑。
他将符箓塞进怀里,铜铃挂在腰间,那油布包裹则紧紧缚在背后。
动作干净利落,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走吧。”
石头拿起桌上一个旧军用水壶灌满,背在身上,对我们言简意赅地说道。
父亲连忙将桌上的钱胡乱塞回怀里,仿佛那钱烫手,又像是生怕慢了石头会改变主意。
他拉着我,几乎是踉跄着跟着石头走出了这间弥漫着线香和陈旧气息的小屋。
屋外,雨后初晴的阳光刺眼,却驱不散笼罩在我们心头的浓重阴霾。
父亲推着自行车,我和石头沉默地跟在后面。
石头的脚步很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时不时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铜铃上。
他背上那个油布包裹的轮廓,在阳光下透着一丝冰冷的沉重。
我们重新骑上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父亲蹬车,我坐在后座。
石头自己骑着另外一辆车,车轮碾过雨后泥泞的小路,吱呀作响。
空气依旧带着湿冷的泥土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车轮碾过熟悉的泥泞土路,终于回到了我们居住的大杂院。
那场夜雨的痕迹还在,地面湿漉漉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潮气。
我们径直走向院子角落那棵孤零零的大柳树。
风雨过后,柳条低垂,显得更加阴郁。
那条粗糙的白布条,依旧湿漉漉地挂在较低的枝桠上,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像一道不祥的招魂幡。
石头一言不发,目光锐利地扫过树干、布条,最后落在了树根旁那个我曾见过的小洞附近。
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在洞旁尚未干透的浮土上。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试探。然而,就在他手指微微用力下压的瞬间。
“哗啦!”
那块浮土连同周围松软的泥土,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了一大块。
一个比之前大得多的、足有成年人巴掌大小的不规则圆洞,赫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洞口边缘还带着新鲜的抓挠痕迹。
石头迅速收回手,眉头紧锁。
他捻起洞口边缘一点潮湿的泥土,凑近鼻尖闻了闻,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新鲜的痕迹。
“耗子洞。”
石头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丝凝重。
“而且是刚掏的,很急,很深。”
他扔掉手里的土,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盯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仿佛能看透里面的黑暗。
“这洞钻到了最低下,导致下面的东西被惊醒了。”
这时候石头突然扭头看向我,他的眼神怪异,让我感觉浑身不自在。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头的嘴角微微的扯动着,他说的下一句话让我瞬间僵硬在了原地。
“从现在的情景看你应该活不过今晚!”
“活不过今晚!”
父亲像被雷劈中,猛地抓住石头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小哥石头兄弟!你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石头任由父亲抓着,目光依旧沉沉地盯着那个幽深的耗子洞,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古旧铜铃,发出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这东西被惊醒,又借着耗子洞通了气,凶性已成,锁定了他的命气。”
石头的声音低沉而快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硬碰硬,我这点道行不够看,师父留下的布置也被破了唯一的生机,是躲!”
“躲?往哪躲?”
父亲急切地问,环顾着这阴气森森的大杂院,眼神里满是绝望。
“人多的地方!阳气足够旺盛的地方!”
石头的语速突然间加快。
“这东西再凶,也怕人间的滚滚阳气。人越多,阳气越盛,它就越难精准地找到他,靠近他!”
“人多人多去去市里的招待所?人多!”
石头却摇了摇头。
“不行。招待所房间密闭,阳气聚不起来,反而容易形成孤阴。而且夜深人静时”
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大脑飞速运转。
迪厅?舞厅?那种地方人倒是多,但乌烟瘴气,鱼龙混杂,更重要的是,那种地方阴气也重。
人在其中放纵,神志不清,阳气反而涣散虚弱,更容易被趁虚而入。
“需要阳气足,还得是清醒的、聚集的男人气”
石头低声自语,手指在铜铃上敲击的节奏快了几分。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定。
“跟我走!”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耗子洞,语气带着决断。
“去哪?”
我和父亲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去玩!”
石头的回答出乎意料,他一边大步流星地往院外走,一边语速飞快地解释。
“去镇上最大的游戏厅!通宵的那种!里面全是打游戏的半大小子和年轻后生,抽烟熬夜,精神亢奋,人挤人,汗味烟味混在一起那就是最旺的‘活人阳气’!比什么舞厅强百倍!”
去游戏厅?打游戏?在这种生死关头?
父亲和我都愣住了,这法子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
“还愣着干什么!想活命就信我,现在就走!”
走之前石头给父亲留了一个木头雕刻的小佛像,他让父亲把这个佛像就放在洞口。
夜里一旦这个佛像倒下,不管是什么原因倒下的都立马和石头联系。
父亲闻言是磕头如捣蒜,在我们走之前,父亲从那个包里抽出的几百块钱塞给了我。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既然让人家帮忙,哪有还让别人花钱的道理。
石头已经推着他的自行车冲出了院子,头也不回地低喝。
“跟上!”
我慌忙跳上后座。
石头蹬得飞快,车轮卷起泥水,朝着他来时的方向疾驰。
他并没有直接去镇上,而是七拐八绕,回到了他那间弥漫着线香味的屋子。
一进门,那股沉静的气息稍稍压下了我心中的慌乱。
石头径直走向角落一个老旧的樟木柜子,柜门打开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一股浓重的樟脑味道扑面而来。
他在里面摸索片刻,拽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但布满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补丁的旧衣服。
那衣服颜色灰败,布料厚实粗糙,一看就有些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