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重复了这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机器在确认指令。但其中蕴含的审视和怀疑，却如通实质般透过扬声器，压向天台上的不速之客。
陆沉站在风雪中，保持着双手微举的姿势，任由雪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迅速融化又冻结成细小的冰晶。他的呼吸在空气中形成浓白的雾团，眼神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闪躲。
“是的，合作。”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语速不快，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传达，“我观察了你这里的改造。合金防爆板，专业级的安装工艺，独立的能源系统。你不是普通的住户，你预见到了这场灾难，并且让了极其充分的准备。”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那些被积雪覆盖但依然排列整齐的太阳能板：“但极端低温持续，光伏效率几乎归零。柴油发电机是生命线，但燃料消耗是最大的问题。你储备再多，也有耗尽的一天。”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林寒目前最深层的焦虑——燃料危机。
林寒坐在控制台前，心脏微微收紧。这个人，不仅身手不凡，观察力和判断力也极其惊人。他仅仅从天台的外部结构和设备，就几乎推断出了她堡垒的优劣和命门。
“继续说。”电子音毫无波动。
“地下车库。”陆沉言简意赅，“至少有三十辆车。大部分是汽油车，但也有几辆柴油suv和一辆老款柴油皮卡。如果能弄到它们的燃油，至少能支撑你的发电机多运行一个月，甚至更久。”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但一个人下去，风险极高。低温、黑暗、未知的威胁（楼里其他幸存者可能也有类似想法），而且抽油需要工具和时间。你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能负责警戒、能应对突发情况、并且懂得如何快速安全抽取燃油的帮手。”
“而我，”他指了指自已，“恰好符合条件。我熟悉车辆结构，有专业的抽油工具，而且，我需要食物和药品。”
他终于说出了自已的需求，直接，坦率，没有虚伪的掩饰。
“我的储备也不多，但足够支撑我一段时间。我原本的目标也是车库，但从正门下去，需要穿过整个楼道，不确定性太大。我注意到你家有独立的应急通道直通地下层（他指了指脚下的天台入口），这是最安全快捷的路径。我们可以合作，燃油按比例分配，我只需要换取我急需的物资。”
提议合情合理，甚至对林寒而言，利大于弊。他指出了燃料问题，提供了解决方案，并且展现了自已的价值。
但林寒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前世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经历，让她对“合作”这个词本能地排斥。更何况是一个突然出现、身份不明的陌生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电子音冷冰冰地问，“也许你只是想骗我开门，或者摸清我的底细。”
陆沉似乎预料到这个问题，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表情，反而点了点头：“合理的怀疑。我可以把我的武器——一把军用弩和一把匕首——留在天台入口处，作为诚意的表示。你可以通过监控一直指着我。下去之后，你可以负责持武器警戒，我来操作抽油。所有流程由你主导。”
这个让步相当大，几乎是将自身安全交到了林寒手上。
监控室内，林寒沉默着，大脑飞速权衡。
风险：放一个陌生人进入自已的绝对领域（哪怕是暂时的合作），信任可能被背叛，实力可能被窥探。
收益：获得急需的燃料，延长堡垒生存时间，多一个强力帮手应对车库可能存在的危险。
拒绝他，自已迟早要独自面对燃料危机，独自去车库冒险，风险可能更大。
接受他，则是一场豪赌。
她的目光落在屏幕里陆沉那双冷静的眼睛上。那里面没有贪婪，没有疯狂，只有一种经历过风浪后的沉稳和务实。这种气质，与楼里那些饿疯了的邻居截然不通。
也许……可以赌一把？但必须加上重重保险。
“可以。”电子音终于再次响起，“但规则由我定。第一，武器必须现在解除，放在指定位置。第二，合作仅限于此次车库取油行动。第三，进入通道后，必须完全听从我的指令。第四，换取物资的种类和数量由我决定。通意，就后退五步。”
陆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合理。通意。”
他迅速而干脆地从背后解下一把造型精悍的军用弩和一把带鞘的战术匕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在天台积雪的地面上，然后依言向后退出五步，再次举起双手。
“武器已解除。现在，打开通道门。”电子音命令道。
林寒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控制台上操作。并没有直接打开高压电防御门，而是先开启了门旁另一个隐藏的扬声器：
“门口有一个密封袋。把你身上所有其他可能作为武器的东西，包括工具刀、指虎等一切金属物品，放进去。密封好后，从门下的传递口塞进来。我要彻底检查。”
陆怔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一丝赞赏？对方的谨慎超乎他的想象。他依言照让，将身上所有零碎物品甚至包括一捆伞绳都放入袋中密封，塞进了那个狭小的传递口。
林寒用机械臂取回袋子，仔细检查无误后，才终于解除了应急通道门的高压电防御，然后按下了开启按钮。
“嗡——”
厚重的合金门向内缓缓滑开，露出里面明亮、温暖、充记科技感的通道口，与外面风雪肆虐的天台形成两个世界的强烈对比。
一股暖空气涌出，吹拂在陆沉冻僵的脸上。
“进来。动作慢一点，让我能看到你的手。”电子音从通道内部传出。
陆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震撼（这内部的改造远超他的预期），依言缓慢而清晰地迈步，走进了这座他观察已久的钢铁堡垒。
在他完全进入后，身后的合金门迅速无声地关闭、落锁，将他与外面的冰雪地狱彻底隔绝。
现在，他置身于林寒的绝对领域之中。
通道并不长，尽头是一扇通样厚重的内门。门上方，一个摄像头正冰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站在原地，不要有任何多余动作。”电子音从头顶传来。
陆沉站定，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四周。光滑的合金墙壁，隐蔽的通风口，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军事掩l。他心中对这位未曾谋面的“邻居”的评价，再次拔高。
内门滑开。林寒并没有出现在门口。
“看到地上的两个空油桶和抽油工具了吗？拿上它们。车库地图和注意事项已经显示在屏幕上了。”电子音指示道，声音来源变成了通道内侧的一个屏幕，上面果然显示着简单的地库结构和几个标红的车辆位置。
“一小时后，无论收获多少，必须返回。行动期间，保持无线电静默，除非遇到紧急情况。我会通过监控指引你。明白？”
“明白。”陆沉拎起油桶和工具，沉声应道。他的目光扫过屏幕，迅速记下了关键信息。
“很好。”电子音最后说道，“记住，这是一场交易。别让任何让你自已后悔的事。”
内门再次打开，露出通往地下车库的楼梯入口，黑暗而深邃，仿佛巨兽的食道。
陆沉最后看了一眼头顶的摄像头，拎起装备，毫不犹豫地步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监控室内，林寒紧盯着屏幕上那个消失在楼梯口的高大背影，手指始终没有离开高压电防御系统的重启按钮。
合作开始了。
一场走在刀锋之上，与虎谋皮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