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初闭，夜气尚寒。
萧墨寒立于青崖关外一角，手中玉符冷沉。他的目光随风扫过城关高塔，塔楼上灯火摇曳，廊檐下角旗翻飞，隐约传来兵甲巡逻的脚步声。身后是青崖关绵延的黑色山影和无垠林海，而前方则是宗门命令、世家势力与莫测荒野的分界。那玉符微暖，是燕曜辰归来前递与他的小物，如今却更像一层无形的牵绊。
“商师妹传话，北墙外阵法异动。”温如砚脚步带着草药气息，低声来报，眼里关切与谨慎并存。
萧墨寒点头，声音压在咽喉，“走。”
踏入关内东隅的小巷，巷道迂回，墙头覆着残雪，夜色中悄然有人来接应。那是商琴璃，身着深青衣裙，纤指在袖中摩挲着一块玉印，眸中光芒犀利如刀。
“关北边缘近两日多次有异族气息出没，蹊跷的是——他们行踪极隐，似有目的地围绕药寮与粮库巡视。”商琴璃声音极轻，目光望穿夜色，“我方才借巡视布下分影阵，窥见一队黑衣人潜入关外林间。”
温如砚眉峰微蹙，神色更为凝重。“今日诊治数名士卒，伤势极怪，骨肉撕裂却无外力痕迹，是异族秘术‘赭脉’所致。我趁药材盘点时查阅库册，发现近月青玄草、回魂丹多次短缺。内外勾结几成定局。”
萧墨寒沉思顷刻，忽又问：“燕曜辰呢？”
“师兄还未归。”商琴璃轻声答，目光环视四方，阵印悄然闪现在青砖缝隙，遮掩了他们的身形和声息。
夜风一阵紧过一道，就见一道魁梧疾影扑至巷口，燕曜辰气喘肩微耸，神色间掩不住激荡，“有人追杀一遗族少年，我循迹将其救出，就在关外东岭。他记身是伤，始终缄口不提名姓，连‘界心印象镜’只字未提——但他说，数年前中秋夜，有黑衣人自关中来犯，疑与我家那夜灭门有关！”
一阵短暂的沉默弥漫。商琴璃眼神凌厉，一手轻掐阵盘，“刚好与关内药寮异动的时间重叠。关东越来越乱，宗门要放我们在此扎根，怕不是单为历练。”
“且门内以此为由，已将咱们权力架空，青崖关守备真正由折玉衡麾下亲信掌控。”温如砚冷静补充，低头拨弄手臂上的药囊，“但我们若要查清关内渗透者，必须从药材流向与阵中暗线下手。”
燕曜辰抬头，唇线微紧：“那少年目前还在林中临时避护，由我亲自看守。暂且无法问出更多信息。”
“这未必是坏事。”萧墨寒平静道，“既然宗门将我们明弃暗用，就须借此机会，深入调查关内外势力。每人分头行事，昼伏夜动，互通暗号。”
夜色已深，四人的声音渐化为林中低语。商琴璃捏指绘阵，将一枚微光阵符嵌入墙缝。她懂阵道，也能以此事先通知诸人动静。温如砚分取药材，登记时暗中探查。燕曜辰继续小心保护遗族少年，留意暗哨踪迹。萧墨寒则负责监视折玉衡旗下亲信动向，伺机收集证据。
忽然，巷外一串急促马蹄声响起，紧接着有青崖关守将带队巡查。四人屏息敛形，商琴璃指下灵阵无声波动，邻墙断瓦间隐约浮现阵纹，遮蔽了脚印余温与气息。守将盘查无果，低咒几声远去。
等动静彻底散尽，温如砚低声问：“关内表面安稳，暗地却乱得厉害。萧师弟，接下来如何协调？”
萧墨寒目光沉稳，语气松弛却带着锋利。“各自切记谨慎。明日我会主动请缨协助百户巡察，以此近距离接触折玉衡亲信。你们二人分别盯紧药线和阵眼，有情报随时以阵盘联系。”
商琴璃点头，将阵盘一分为四，小巧如钩。“此盘夜半闪蓝即为聚会，闪紫即敌袭信号。”
“若有人强行逼问药案或者阵法布控，也可借机反探其底境。”温如砚神色微凛。
燕曜辰却忽然低声道：“方才那少年临别时，瞥见我腕上的旧家令符，眼里露出奇异敌意。他似乎知晓我燕家旧事，甚至怀疑是人族自身之手所为……”
四人俱是一震。
“界心印象镜……究竟牵扯了多少人的恩怨？甚至连我们，也已被拖入更深漩涡。”商琴璃垂眸。
夜色中，四人各怀心思，相约于阵盘相联后缓缓散去。
——
青崖关北塔，灯光如豆。一队玄衣弟子立于阴影中，折玉衡端坐于檀木阑干，眉眼间隐有讥嘲。
“他们都行至棋盘边缘。”折玉衡淡漠开口，语气不带情感温度，“萧墨寒心性坚韧，是颗难缠的钉子。若不剔除，留作宗门之患。”
身后一名亲信低声请示，“需否即动手？”
他瞥了眼，轻摆手，“不可操之过急。让他们自乱阵脚，只需适时拦截线索，逼其陷入泥潭。归根结底，不过一群弃子。”
檐外夜雨初至，檐沟水流淌而下。折玉衡良久未语，只在掌心缓缓摩挲一块隐约嵌有暗纹的铜镜碎片，神情复杂莫辨。
——
林间微光暗淡。
萧墨寒独步关外密林，脚下积雪未化，枝头寒鸦掠过。他在一处枯木石坐静坐冥思，指腹微按玉符，回忆起家族覆灭惨景。那些激荡的火光、父母无声倒地与门下恶语谎言，皆化为血脉深处的痛。
“命数？”他冷笑自语。可若全托天数，亲仇何以得雪，信念何以自立？他遥望青崖关，意志如铁。
他取出随身的纸卷，记下今日所得线索与疑点，将身负的仇与光，逐条摊开检点。天地之大，本不容我；但既然走出家乡一步，便绝不甘心沉沦权谋泥沼。若命运如镜，便要碎镜重圆，由已而铸新生。
他长身而起，寒风将青衫激扬，仿佛林海而来的夜色都为之一紧。
夜幕下，一点点微光自他的衣袖渗出，点亮脚下破碎的雪地，也照亮心头未泯的希望——与更深的决意。
青崖关风雪依旧，暗流涌动。如通所有被命运选中的人，在自我与世界无声的角力中重新站定了步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