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到1976年四合院那天,
我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听见未婚夫正温柔哄他白月光:
等她爹妈留下的工作岗位到手,我立刻甩了她娶你。
我低头一笑,转身直奔街道办:
主任,我自愿把双岗位捐给灾区返城同志。
后来红星厂表彰先进分子,我和年轻技术员并肩戴花,
角落里饿得面黄肌瘦的未婚夫疯了般冲来——
却被我新婚丈夫用技术改造奖状直接拍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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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是先于视线清醒的。
一股陈旧木料和冬储白菜混杂的气味钻进鼻腔,冰冷,熟悉得令人心悸。耳边是木板床轻微的吱呀,身上粗硬的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念猛地睁开眼。
糊着旧报纸的顶棚,昏暗光线里浮动的细微灰尘,还有窗台上那个磕破了边的搪瓷缸子……
不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不是她临终前听到的仪器滴答声。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落在斑驳墙壁的日历上——一九七六年,十月十七号。
猩红的字迹,像未干的血。
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改变了她一生的日子,回到了这座困了她半辈子的四合院。
冰冷的恨意来不及滋生,就先被一种巨大的、几乎令她战栗的狂喜淹没。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做那个被抽干骨血、利用至死的可怜虫!
院外传来脚步声,还有压低的、娇柔的女声。
……知道你为难,我心里也难受得紧……
是苏晓丽。那个声音,烧成灰她也认得。
许念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老旧的门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被捕捉到的吱呀,她刚刚推开一条缝,院墙根下那两道挨得极近的身影便撞入眼中。
王志宏背对着这边,正低头对着他怀里的苏晓丽温声软语:晓丽,你再忍忍,委屈只是暂时的。我心里只有谁,你难道不知道
苏晓丽倚在他胸前,手指绞着他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外套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拿捏得恰到好处:我知道,可我……我看着你们天天在一起,我心里跟刀绞似的……宏哥,我真怕……
怕什么王志宏的声音更柔了,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蛊惑,等她爹妈留下的那两个工作岗位一到手,我立马就跟她划清界限!一个木头疙瘩似的女人,要不是看她家还有点用处,我多看她一眼都嫌烦。你才是我心心念念要娶的人。
寒风刮过院里的老枣树,枯枝乱晃。许念扶着门框的手指一根根收紧,骨节泛出青白色。心口那片早已结痂的旧伤疤,像是又被这话语生生撕裂开来,涌出滚烫的毒液。
可她的嘴角,却缓缓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原来这么早,这么早他们就已经勾搭在一起,算计着她父母用命换来的最后一点遗产。上辈子,她就是被这碗迷魂汤灌得失了心智,一头栽进去,万劫不复。
王志宏还在哄着:……到时候,工作给你一个,咱们风风光光结婚。再让她把现在住的这间小耳房腾出来给你弟结婚用,她孤零零一个,还能翻出什么浪花你放心,一切有我。
许念轻轻吸了一口这七十年代冬天特有的、带着煤渣味的冷空气,五脏六腑都被涤荡得冰冷而清醒。她没有惊动那对正沉浸在未来蓝图里的野鸳鸯,悄步退回屋里,从床头锁着的小木匣里取出两份泛黄盖着红戳的文件——北京市红星轧钢厂岗位继承证明书。
父母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心尖刺痛。但这东西,喂了狗,不如拿去烧了干净!
她将证明仔细揣进内兜,系紧棉袄最上面一颗扣子,拢了拢头发,脸上刻意揉出几分符和遭受重大打击后失魂落魄的苍白,径直走出屋门,穿过院子,对墙根那两人视若无睹,仿佛他们只是墙角的两堆垃圾。
念念王志宏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堆起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假笑,你醒了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快回去歇着,一会儿我给你打饭去。
苏晓丽也立刻切换模式,站直了身子,眼圈红红,欲言又止地看着许念,一副受尽了委屈却又强忍着的白花模样。
许念脚步没停,甚至眼神都没给他们一个,只丢下一句没什么温度的话:出去有点事。
什么事这么急你身体还没好利索……王志宏下意识追问,眉头微蹙,觉得今天的许念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街道办通知开会,关于下乡知青慰问的事,不能迟到。许念胡诌了一个理由,声音平板,脚下步子更快。
王志宏听到知青二字,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再阻拦,只扬声嘱咐:那早点回来!我给你炉子上热着粥呢!语气里的关怀体贴,无可挑剔。
许念心底冷笑,脚步更快,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四合院那扇掉漆的朱红大门。
街道办离得不远,拐过两条胡同就是。她一头扎进去,直奔最里间主任办公室。
街道主任是个五十多岁、面相严肃的女同志,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见许念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地闯进来,吓了一跳:小许同志你这是怎么了快坐下说!
刘主任!许念喘匀一口气,抬起头,眼圈是恰到好处的红,声音带着颤,却又透着一股异样的坚决。她从怀里掏出那两份沉甸甸的证明,双手递到办公桌上。
刘主任,我父母生前常教育我,要一心为公,为人民服务。他们……他们不在了,我守着这两个岗位,心里难受,不踏实!她声音哽咽了一下,努力挺直脊背,现在国家有困难,好多知青同志等着回城建设家园,比我更需要工作岗位!我、我自愿把这两个岗位捐出来!捐给街道,捐给国家!安排给最需要、最困难的返城同志!
什么刘主任惊得老花镜都从鼻梁上滑下来半截,她难以置信地拿起那两份证明,又看看眼前瘦弱却眼神决绝的姑娘,小许!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你父母留给你最后的……
我没乱说!刘主任,我深思熟虑过了!许念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我还年轻,可以自己努力!请组织上务必成全我的心愿!这是证明,手续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今天就捐!立刻捐!
她的态度太过坚决,眼神里有一种灼人的光,几乎烫手。刘主任张了张嘴,看着她苍白却执拗的脸,想起她刚失去双亲的遭遇,心下唏嘘,只当这孩子是悲伤过度,又思想进步,才有了这惊人的举动。
反复确认了几次,许念的态度没有丝毫动摇。
刘主任叹了口气,既是感慨又是赞叹:好孩子,好同志!你的觉悟真是……我代表街道,代表那些能回城的知青同志感谢你!你放心,组织上一定把你的心意,落到实处!
公章落下,咯噔一声,敲在纸上,也敲在了许念的心上。
尘埃落定。
揣着那份盖了章的捐赠证明回执,许念走出街道办。深秋的阳光刺眼,她眯起眼,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自由味道。
回到四合院,戏台已然搭好。
王志宏显然早已从苏晓丽那里听说了她捐岗位的疯话,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院里转悠,一见她进来,立刻冲上前,脸上是再也掩饰不住的焦急和怒火,声音却还试图压着:念念!你去街道办干什么了苏晓丽说你……你把岗位捐了是不是真的你糊涂了!
许念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眼神平静无波。
她的沉默和冷静彻底激怒了王志宏,他猛地抬高声音,撕破了那层温情的假面:许念!你他妈疯了!那工作是咱们的!是咱们结婚的保障!你问过我了吗你就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赶紧的,跟我回去,去找刘主任,说你是糊涂了,说你不捐了!
他说着,伸手就要来拽许念的胳膊。
许念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看着他因急切和贪婪而扭曲的嘴脸,看着闻声出来、站在自家门口幸灾乐祸或冷眼旁观的邻居,看着王志宏身后一脸我早就知道会这样表情的苏晓丽。
然后,她笑了。
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盖着红戳的回执,轻轻抖开,举到王志宏眼前。
看清楚了,王志宏同志。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自愿捐赠。手续已经办完了。从现在起,那两份工作,是国家的了,是广大等待返城安置的知青同志的了。跟我,跟你——
她的目光扫过王志宏瞬间惨白的脸,又掠过苏晓丽那掩饰不住的惊惶,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都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你——王志宏眼球暴突,指着那张纸,手指抖得不像话,像是被人凭空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血液,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吼,许念!我日你祖宗!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们!!
他状若疯癫,竟是要扑上来抢夺那张回执。
许念早有预料,敏捷地侧身躲过,将证明仔细收好,冷眼看着他被闻讯赶来的院里大爷拦住。
疯了!真是疯了!王志宏被几人架着,还在徒劳地挣扎咆哮,眼睛血红地瞪着许念,没了工作!你喝西北风去吗!你以后怎么办!你指望谁养你!
许念抚平衣角的褶皱,转身朝自己那间小小的耳房走去,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楔死在当场:
饿死,也不用你操心。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门外所有的咒骂、哭嚎、劝说和窃窃私语。
世界,终于清静了。
接下来的日子,许念把王志宏和苏晓丽当成了空气。
王志宏试过软磨硬泡,试过痛哭流涕地忏悔,试过让苏晓丽来假意关心套话,甚至试过让院里长辈来施压劝和。
全都没用。
许念忙着去街道办登记,以无业青年的身份申请临时工作。她不怕苦不怕累,街道清扫、糊纸盒、帮国营饭店洗菜,有什么干什么。她甚至靠着前世零星记忆,试着把院里父母留下的几本机械维修旧书翻出来,晚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啃。
生活粗糙辛苦,手心磨出了茧子,但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亮堂。
她偶尔会撞见王志宏。没了软饭可吃,他又不甘心去干那些丢人的临时工,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衣服邋遢,眼神阴郁。苏晓丽来看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真是天大的一对。
时间一晃就是大半年。
红星轧钢厂年度表彰大会,礼堂里坐满了人,红旗招展,锣鼓喧天。
许念作为街道推荐的先进临时工代表,也坐在台下靠前的位置。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外套,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
下面,表彰本年度技术革新能手!——周驰同志!他改进的轧钢机零部件,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为我厂建设做出了突出贡献!
掌声雷动。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走上台。眉眼深刻,神情沉稳,接过奖状时,眼神锐利有光。
许念看着他,微微一怔。周驰这个名字……她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厂里新来的技术员,听说很有本事,但性子很独,不爱交际。前世她眼里只有王志宏,对旁人几乎从不在意。
周驰的目光扫过台下,无意间与许念的视线对上。
许念下意识地弯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祝贺的笑容。
周驰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极轻微地颔首回应,耳根似乎有点泛红。
表彰环节结束,大会散场。
许念随着人流往外走,心里盘算着下午去图书馆还书的事。刚走到礼堂侧门人稍少些的地方,突然,一个形容狼狈、眼窝深陷的男人猛地从角落里冲了出来,直扑向她!
许念!你个臭婊子!害苦我了!!
是王志宏。
他头发油腻,衣服皱巴巴沾着油污,眼里全是红血丝和疯狂的恨意,扬手就朝着许念的脸扇过来!
你把我工作搞没了!你把晓丽也气跑了!你倒好!跑来这出风头!我打死你个丧门星!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许念瞳孔一缩,急忙后撤,脚下却被拥挤的人群绊了一下,眼看那带着风声的巴掌就要落下——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机油痕迹的手,比她更快地横挡了过来,牢牢攥住了王志宏肮脏的手腕!
是周驰。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许念身侧,脸色冷峻,眉头紧锁。
干什么!周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冷硬的威慑力。
你他妈谁啊!滚开!老子教训自家婆娘,关你屁事!王志宏疯狂挣扎,唾沫星子乱飞,另一只手还想来抓扯许念。
周驰眼神一厉,手腕用力一拧!
王志宏顿时痛呼一声,身子歪斜下去。
周驰另一只手拿着的那卷刚刚领到的、还散发着油墨香的技术改造奖状,此刻被他毫不犹豫地、当做最顺手的工具,直接反手一抽!
好的,这是为您续写的故事:
王志宏被那卷扎实的奖状狠狠抽在脸上,发出一声脆响。他惨叫一声,踉跄着向后跌去,撞在走廊的墙壁上,整个人都懵了。奖状的硬角在他油腻的脸上划出一道红痕。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低呼,迅速围拢过来,却又默契地空出一小片场地。
打人啦!厂里先进打人啦!王志宏反应过来,捂住脸,立刻撒泼打滚地嚎叫起来,试图引起公愤。
周驰面无表情,只是上前一步,将许念彻底挡在身后。他身材比王志宏高大挺拔,穿着虽朴素却干净整齐的工装,与王志宏的邋遢狼狈形成鲜明对比。他眼神锐利如刀,盯着王志宏,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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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这里是工厂礼堂,不是你家院子,容不得你撒野。
第二,你意图殴打先进代表,破坏表彰大会秩序,我可以立刻叫保卫科的人来。
第三,周驰顿了顿,目光扫过王志宏惨白的脸,语气更冷,这位女同志和你什么关系张口闭口‘婆娘’,现在是新社会,提倡自由恋爱婚姻自主,你当众侮辱女同志,是什么行为
三句话,条理清晰,句句戳在要害上。尤其是最后一句,直接上升到了作风和思想问题的高度。这年头,这项帽子可不好戴。
王志宏的嚎叫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哆嗦着嘴唇,看着周驰冷硬的脸,又看看周围人群投来的或鄙夷或看热闹的目光,那股虚张声势的气焰瞬间被戳破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我……我和她以前订过亲……他试图辩解,声音却弱了下去。
以前周驰抓住关键词,毫不留情,那就是现在没关系。你当众袭击一个和你没关系的女同志,更是错上加错。
是她!是她先对不起我!她骗了我的工作……王志宏眼看形势不利,立刻又想将脏水泼向许念,指着她尖声道。
王志宏!许念从周驰身后走出,声音清亮,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请你拿出证据来!工作岗位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捐赠给国家安置返城知青,是经过街道办盖章公证的,合法合规!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给你白纸黑字,还是领导批示你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她目光灼灼,毫无惧色。周围立刻响起议论声。
就是,人家小许捐工作是思想进步!
没听说工作岗位还能‘骗’走的,又不是他的东西。
这王志宏,以前看着还挺好一小伙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听说整天游手好闲,指望吃软饭呢……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王志宏身上。他张着嘴,却发现任何辩驳在这些铁一般的事实和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下都苍白无力。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人堆里,羞愤、恐慌、还有对许念彻骨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厂保卫科的人闻讯赶来。
怎么回事带队的科长严肃地问道。
周驰言简意赅地将情况说明,重点强调了王志宏无故袭击先进代表和女同志。周围也有不少工人作证,纷纷指责王志宏先动手。
保卫科长皱眉看向面如土色的王志宏:你不是我们厂的职工吧怎么混进来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志宏彻底慌了,被两个保卫干事一左一右架住胳膊,腿都软了,再也顾不上什么脸面,语无伦次地求饶:我错了……科长,同志,我一时糊涂……我就是想找她说几句话……放开我……
没人再理会他的哭嚎。他被狼狈地拖走了。
一场闹剧,迅速收场。
人群渐渐散去,但投向许念和周驰的目光却充满了各种意味——好奇、探究、赞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谢谢你,周驰同志。许念转过身,真诚地向周驰道谢。刚才若不是他,那一巴掌恐怕就结结实实挨上了。
周驰似乎有些不自在,眼神飘忽了一下,才落回她脸上,耳根那点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没什么,应该的。你……没事吧
没事。许念摇摇头,笑了笑,还好你出手快。
那种人,不值当。周驰言简意赅地评价了一句,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只道,表彰大会结束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嗯,我知道。再次谢谢你。许念再次道谢,看着周驰略显匆忙地点了下头,转身汇入离开的人流,那挺拔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许念轻轻吐出一口气。今天这一出,虽然意外,却也彻底撕破了最后一点伪装。她和王志宏,乃至那个院子里的许多人,从此以后就是两条道上的人了。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本快要看完的《机械基础》,心情重新变得平静而坚定。未来的路,她要靠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日子继续向前。
王志宏被保卫科教训了一顿,关了几天才放出来,名声在这一片算是彻底臭了。他没脸再回四合院,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据说过得十分潦倒。苏晓丽更是早就不见了踪影,听说托关系找了个郊区的临时工,远远躲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许念则彻底沉下心来。她白天地完成街道安排的临时工作,晚上就抱着那些旧书啃,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趁着去图书馆换书的机会查资料,或者厚着脸皮去红星厂门口,等那些看起来面善的老师傅下班,小心翼翼地请教。
大部分老师傅看她一个姑娘家问这些,虽然诧异,但见她态度诚恳,问的问题也都在点子上,倒也愿意指点一二。
偶尔,她也会遇到周驰。
他似乎是厂里的技术骨干,经常下班很晚。有两次许念在厂门口徘徊时,正好撞见他推着自行车出来。
第一次,周驰只是愣了一下,冲她微微颔首,便骑上车走了。
第二次,许念正为一个齿轮传动比的计算抓耳挠腮,草稿纸画得乱七八糟。周驰路过时,脚步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手里的草稿纸上扫过。
这里,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手指虚点了一下她的公式,减速比算反了。主动轮齿数除被动轮齿数。
许念猛地抬头,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睛,顿时恍然大悟,脸一下子红了:啊!对!谢谢周技术员!
周驰没再多说,只是又点了点头,骑上车离开了。
但从那以后,两人碰面的次数似乎莫名多了起来。有时是在厂门口,有时是在图书馆的技术书籍区。周驰的话依旧不多,但偶尔会指出许念思考中的错误,或者推荐一两本更适合入门者看的书。
他的指点往往一针见血,让许念少走了很多弯路。她心里十分感激,但也仅止于感激。她现在一心只想学点真本事,找个正式工作,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感情的事,从未考虑过。
转眼又过了几个月,年关将近。
街道刘主任突然找到许念,脸上带着喜色:小许啊!好消息!红星轧钢厂扩招一批学徒工,主要面向有基础知识的青年。我看了你的登记,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在自学机械方面的东西
许念的心猛地一跳:是,主任,我看了些书……
好!好学是好事!刘主任拍板,厂里给了街道一个推荐名额,我打算推荐你去试试!明天上午就去厂里参加考核!
机会!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许念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连声道谢:谢谢主任!我一定努力!
第二天,许念早早来到红星轧钢厂指定的考核车间。里面已经来了十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个个神情紧张。考核内容分为笔试和实操。笔试是一些基础的机械原理和数学计算,正好是许念这大半年啃书本的重点,她答得还算顺利。
实操则是现场辨认工具,测量一个简单零件的尺寸,并说明加工步骤。许念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书本上的知识和偶尔从老师傅那里听来的零碎经验,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操作着。
负责考核的几个老师傅面无表情地在一旁看着,偶尔交换一下眼神。
考核结束,许念心里七上八下地走出车间,觉得自己表现只能算中规中矩,并无突出之处。
没想到下午就接到了通知——她被录用了!
直到穿上那套略显宽大、却崭新的蓝色工装,站在分配的车床前,许念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竟然真的成了红星轧钢厂的一名正式学徒工!
后来她才知道,那次考核,她的笔试成绩名列前茅,实操虽然生涩,但步骤清晰、态度极其认真,测量的精度甚至超过了一些有经验的男青年。更重要的是,负责考核的一位姓赵的老师傅,之前下班时被许念堵着问过几次问题,对这个好学又有点韧劲的姑娘印象很深,在评议时替她说了话。
而那位赵师傅,恰好是周驰的师父。
许念心里明白,这其中或许有周驰无意间的影响,但更多的,是她这大半年来的汗水没有白流。她格外珍惜这个机会,比任何人都努力钻研,脏活累活抢着干,不懂就问。
她的进步飞快,很快就在同批学徒中脱颖而出。
厂里技术科有时会下来指导工作。周驰来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来,都能看到许念不是在埋头操作,就是在缠着老师傅问问题,或者对着图纸凝神思考。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渐渐变长了些。
有一次,车间里一台老式车床出了点故障,负责的老师傅临时不在,大家围着设备一筹莫展,影响了生产进度。车间主任急得团团转。
许念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上前:主任,我……我看看行吗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女学徒
病急乱投医,主任挥挥手:快看看!小心点别乱动!
许念仔细检查了传动部分和油路,结合自己看过的维修案例,试探着说:可能是主轴箱里有个齿轮打滑了,或者是油路堵了供油不足
刚好周驰和技术科的另一个技术员下来办事,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周驰听完许念的判断,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点了点头:判断方向没错。打开侧盖看看。
打开侧盖,果然发现一个固定齿轮的销子有些松动,造成了打滑。周驰熟练地拿起工具进行紧固,另一个技术员则清理了油路。
机器很快恢复了正常。
车间主任松了口气,连连拍许念的肩膀:好小子……不对,好姑娘!有两下子!不愧是老赵都夸的人!
周驰站起身,擦了下手上的油污,看向许念,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理论基础很扎实。
只是简单的一句评价,却让许念的脸微微发热,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这是对她努力的最大肯定。
日子就在机器的轰鸣声中飞快流逝。许念逐渐习惯了工厂的节奏,技术越来越熟练,甚至能独立完成一些小的技术革新建议,虽然只是简化流程、节约耗材之类的小点子,但也得到了车间的表扬。
她和周驰的交集依旧不多。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技术科或车间解决难题的技术骨干。但偶尔在食堂碰到,他会主动对她点点头。有时她提出的技术问题,他会言简意赅地回答,甚至给她两本更深奥的书。
许念能感觉到,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其实有一份不动声色的细心和善良。
厂里关于他们的风言风语,不知何时悄悄传了起来。
有人说看见周技术员下班等许念一起走(其实是巧合同路了一次),有人说周技术员把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绘图工具借给了许念(确实是许念弄坏了自己的,周驰暂时借了她一套旧的),更有人说许念能进厂就是靠周驰的关系……
流言传到许念耳朵里,她只觉得好笑又无奈。她自认和周驰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厂里重点培养的大学生技术员,前途无量,而她只是一个侥幸进厂的学徒工。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直到有一天周末,许念去图书馆还书,出来时下起了大雨。她没带伞,只好站在屋檐下等着。
一辆自行车停在她面前。周驰穿着雨衣,额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更显得眉眼漆黑。
没带伞他问。
嗯。许念点点头,等雨小点再走。
上来吧。周驰示意了一下后座,顺路。
许念愣住了。从他的技术科宿舍到她的四合院,并不完全顺路。
不了不了,周技术员,太麻烦你了……她连忙摆手。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周驰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淋雨容易生病,影响生产。
最后一句像是说服他自己,也像是给许念一个台阶下。
许念看着越下越大的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声道谢,侧身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雨声哗哗,敲打着雨衣和路面。自行车骑得并不快,却很稳。许念小心翼翼地抓着后座的铁架,尽量离前面挺拔的背影远一点。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却又奇异地并不让人难受。
快到四合院门口时,周驰忽然放缓了速度,停了下来。他没回头,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不清:
厂里的那些话……你别在意。
许念的心猛地一跳,从车上下来,站在屋檐下,有些不知所措:啊……我没在意。我知道都是瞎传的。
嗯。周驰应了一声,依旧没回头,脚下一蹬,自行车又滑入了雨幕中,很快消失不见。
许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乱糟糟的,脸上却有些发烫。
那次之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周驰来车间的次数似乎多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是指点技术问题,但停留的时间会长那么几分钟。许念去技术科送报表或者请教问题时,偶尔会恰好遇到他,他会顺手帮她解答,甚至在她看不懂复杂图纸时,多解释两句。
这种若有似无的关照,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直到第二年春天,厂里接了一个紧急任务,需要加工一批精度要求极高的新零件。时间紧,任务重,连技术科的人都下到车间帮忙指导和质检。
许念也被抽调到这个临时班组。她负责操作一台精度较高的新机床,精神高度紧张。
周驰就在这个班组负责技术督导。他神情比平时更加冷峻,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个加工环节,要求极为严苛。
连续高强度工作了几天,这天晚上,许念在加工一个小批量试件时,连续出现了两个废品。她急得额头冒汗,越是紧张,手下越是容易出错。
周驰走过来,拿起废品看了看,又看了看机床参数和她的操作,眉头紧锁。
心态不稳。深呼吸。他冷声道,刀尖磨损了没发现补偿参数要调整。基准面找正的时候有细微偏差。重新来。
他的语气严厉,毫不留情。许念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又委屈又自责。但她知道他说得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他的指示重新调整、校对。
周驰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沉默地看着她操作。那目光如有实质,让许念的后背都绷紧了,但也奇异地让她更加专注。
终于,下一个零件加工完成,检测合格。
许念长长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周驰一眼。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便转身去检查别的工位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肯定,却让许念几乎雀跃起来。
加班到深夜,任务终于圆满完成。大家都累得东倒西歪。
许念收拾好工具,最后一个走出车间。夜风清凉,吹散了疲惫。
周驰推着自行车,站在厂区门口的路灯下,似乎是在等人。
许念脚步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道谢,又觉得他似乎不是在等自己。
正当她准备低头快步走过时,周驰却开口叫住了她:许念。
许念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回头:周技术员还没回去
嗯。周驰推着车走过来,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今天……批评得重了点。别往心里去。
许念没想到他会特意说这个,连忙摇头:没有没有!你说得对,是我自己不够仔细,差点耽误事。谢谢你及时指出来。
周驰看着她,女孩的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带着真诚的感激和一丝疲惫,却没有丝毫的抱怨或虚假。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说:你很有天赋,也很努力。继续下去,会有出息。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分量极重。许念一时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走吧,很晚了,送你回去。周驰不等她回答,已经骑上了车。
这一次,许念没有拒绝。她默默地坐上后座。
春夜的风带着花香,轻柔地拂过脸颊。路上很安静,只有自行车链条规律的轻响。
这一次,两人依旧没怎么说话。但那种微妙的尴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默契。
快到四合院时,周驰忽然又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以后技术上有什么难题,可以直接来技术科找我。
好……谢谢周技术员。许念轻声应道。
车停了。许念跳下车,再次道谢。
周驰看着她走进院子大门,才调转车头离开。
从那天起,许念去找周驰请教问题变得名正言顺起来。周驰指点她也更加尽心尽力,有时甚至会拿出一些厂里正在攻关的技术难题和她讨论,听听她的想法。许念虽然很多地方不懂,但偶尔提出的一些角度,也能给周驰带来些许启发。
两人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在厂里渐渐不再是秘密。流言反而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默认。毕竟,一个肯钻研有潜力的女工,得到一个惜才的技术员指点,在重视技术的红星厂里,也算是一段佳话。
时间一晃,又到了年底表彰大会。
这一次,许念的名字赫然在列。她不仅提前通过了学徒期考核,成为正式一级工,还因为几次提出有效的小革新建议,被评为厂级先进生产工作者。
她再次站在了台上,胸前戴着大红花,从厂领导手里接过奖状。台下掌声雷动。她看到了车间主任和赵师傅欣慰的笑容,也看到了人群后排,那个穿着蓝色工装,身姿挺拔,正静静望着她,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笑意的周驰。
她的心,在这一刻,踏实而充盈。
散会后,周驰在礼堂外叫住了她。
许念同志,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正式,耳根又有点微红,恭喜你。
谢谢周技术员一直以来的帮助。许念真诚地说。
周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送你的。庆祝你转正和评先进。
许念惊讶地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这在当时,可是相当贵重和实用的礼物。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许念连忙推辞。
给你的就用得着。周驰语气不容拒绝,多看看书,多写写笔记。以后……能用上。
他意有所指。厂里有消息,明年可能要推荐优秀工人去参加工农兵大学的选拔考试。许念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向他。
周驰的目光深沉而专注,里面包含了太多许念一时读不懂的情绪。有鼓励,有期待,或许……还有别的。
谢谢……许念握紧了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心里暖流涌动,我会努力的。
嗯。周驰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一起走吧
好。
两人并肩走在落满余晖的厂区大道上,身影被拉得很长。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一前一后。
风吹过,带来春天的气息。
新的生活,真的开始了。
那支英雄钢笔,成了许念最珍贵的物件。它不仅是一份礼物,更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她生命中更多的可能。她用它记笔记、画草图、演算公式,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她夜晚最动人的伴奏。
周驰的话没有说错。第二年开春,厂里果然下发了推荐优秀工人参加工农兵大学选拔考试的通知。名额极其有限,竞争激烈。
车间主任第一个就想到了许念。她技术过硬,肯钻研,又是厂先进,符合推荐条件。但私下里,他也替她担心:小许啊,这是个好机会,但听说这次考试很难,还要考文化课,你……
许念明白主任的未尽之语。她出身普通,父母早逝,正规学历并不高。但这大半年,在周驰有意无意的引导和那些书籍的滋养下,她早已不是吴下阿蒙。
主任,我想试试。许念目光坚定,请组织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尽全力,不给车间丢脸。
推荐名单上报了。许念的名字赫然在列。
消息传开,羡慕的有之,祝福的有之,自然也少不了几句酸溜溜的闲话。但如今的许念,早已不会因为这些声音而动摇。她向周驰借来了高中数理化课本,开始了废寝忘食的复习。周驰成了她的义务辅导老师,下班后,技术科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常常亮灯到很晚。
他讲题思路清晰,深入浅出,比许念自己摸索效率高了不知多少倍。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头挨着头,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专注,空气中除了书本的墨香,似乎还流淌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暖意。
考试那天,许念沉着应战。那些挑灯夜读的日子,那些被周驰反复讲解过的难点,都化作了笔下的从容。
放榜日,许念以总分第三的优异成绩,成功考取了北方工业大学机械制造专业!消息传来,整个车间都轰动了。谁能想到,这个一年前还只是个临时工、差点被未婚夫和白眼狼坑害的姑娘,竟然能鲤鱼跃龙门,考上大学!
车间主任乐得合不拢嘴,连说这是车间的光荣。赵师傅拍着周驰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周驰看着被人群簇拥着、脸上洋溢着激动光彩的许念,眼底的笑意深达眼底,比自己考上大学那会儿还高兴。
临去学校报到前,许念特意请周驰吃了顿饭,就在厂区附近的一家小面馆。算是感谢他这么久以来的倾囊相授。
面馆很简陋,但面汤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周技术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许念诚恳地说,以茶代酒敬他,没有你的帮助,我不可能有今天。
周驰端起茶杯,与她轻轻一碰,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温度:是你自己争气。大学里机会更多,好好学。
嗯!许念重重点头,我一定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两人吃着面,聊着未来的规划。许念发现,褪去技术骨干的光环,周驰其实也有健谈的一面,尤其是聊到专业领域时,眼神里会有光。他给她讲大学里要注意什么,哪些课程很重要,甚至可以帮她提前联系学校的老师。
许念静静地听着,心里被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分别时,夜色已深。周驰推着自行车,送她回四合院。
走到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下,两人停下脚步。
明天我去送你。周驰忽然说。
不用麻烦你了,厂里忙……
不麻烦。周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几点出发
许念报了个时间。
好。周驰点点头,沉默了片刻,看着月光下她清亮的眼睛,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早点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许念看着他骑上车远去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对明天的期待。
大学生活为许念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像一块海绵投入大海。她写信给周驰,分享学校的见闻,请教专业上的难题。周驰的回信总是很及时,解答问题一丝不苟,偶尔也会提及厂里的技术革新,字里行间透着严谨,但信纸的末尾,总会若有似无地问一句一切可好照顾好自己。
寒暑假,许念回厂实习,自然又回到了周驰的技术科。经过大学系统的学习,她的视野和理论基础更加扎实,已经能真正参与到周驰负责的一些项目中,提出有价值的建议。两人在车间、在办公室讨论技术难题,常常一待就是一天,默契十足。
周围的人都看出了苗头。车间大姐们开始打趣许念:小许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赵师傅更是直接问周驰:小子,打算什么时候打报告(指结婚申请)
周驰通常是面无表情地岔开话题,或者用眼神制止师傅的打趣,但耳根泛起的红晕却出卖了他。许念则只是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和周驰之间,似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谁都没有先去捅破。他们都太忙,也都太珍惜这种并肩前行、心照不宣的感觉。
时光荏苒。三年的大学生活转眼即逝。许念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按照哪来哪去的原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到了红星轧钢厂技术科,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技术员,和周驰成了名正言顺的同事。
彼时,改革的春风吹遍大地,厂里也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周驰牵头成立了一个新技术攻关小组,专门研发新型轧机部件,许念自然是核心成员之一。两人带领团队,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和车间。
这期间,许念也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关于王志宏的消息。他后来似乎顶替了一个回城老知青的名额,去了一个街道小厂,但好吃懒做的本性难移,没多久就因为偷奸耍滑被开除了。之后更是彻底沦落,据说常在火车站附近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被派出所抓过好几回。曾经把他当宝贝的苏晓丽,早不知道嫁到了哪个犄角旮旯,再无音讯。
听到这些,许念内心毫无波澜。那些人,那些事,早已如同前世的尘埃,被远远抛在了身后。她的目光,只看向前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年多的艰苦攻关,周驰团队研发的新型部件大获成功,不仅获得了部里的技术革新奖,更为厂里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
厂决定召开隆重的庆功表彰大会。
大会当天,礼堂里座无虚席,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比许念第一次参加表彰大会时还要隆重。
厂领导热情洋溢地讲话,高度赞扬了以周驰、许念为代表的技术攻关小组敢为人先、刻苦钻研的精神。
下面,请本次技术革新项目主要负责人,周驰同志、许念同志上台领奖!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周驰和许念并肩走上主席台。两人都穿着崭新的蓝色工装,胸前戴着大红花,精神抖擞,光彩照人。
厂领导将大红奖状和用红布包裹的奖金牌递到他们手中,用力握着他们的手:好样的!你们是红星厂的骄傲!
台下闪光灯亮起(厂宣传科的相机),记录下这光荣的时刻。所有人都在为他们欢呼。
就在这时,礼堂侧门入口处,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形容枯槁、衣着破烂的男人试图挤进来,被门口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拦住。
让我进去!我找许念!我是她男人!那人嘶哑地喊着,声音刺耳。
许念循声望去,眉头微蹙。是王志宏。他比几年前更加不堪,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疯狂,像一条濒死的野狗。
工作人员死死拦着他:干什么的!这里正在开大会!闲杂人等不准进!
许念!你个忘恩负义的贱货!你以为你飞上高枝了就了不起了!没有我,你能有今天!王志宏不顾一切地嘶吼,挣扎着想要冲进来,引来周围人群惊愕和鄙夷的目光。
那是谁啊
好像叫王志宏,以前跟许技术员处过对象……
嚯!怎么变成这样了跑来撒泼
肯定是看人家许技术员现在出息了,眼红了呗!
台上的厂领导脸色沉了下来。周驰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许念挡在身后半侧,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盯着门口那个疯癫的身影。
王志宏看到了台上并肩而立的许念和周驰,看到了他们胸前耀眼的大红花和手里的奖状奖金,嫉妒和怨恨彻底吞噬了他残存的理智。他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竟然挣脱了工作人员,踉踉跄跄地朝着主席台冲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臭婊子!破鞋!靠睡男人上位的玩意儿!还有你!周驰!你捡老子穿剩下的破鞋!你们不得好……
他的污言秽语淹没在众人的惊呼和斥责声中。
然而,他还没能冲上主席台。周驰动作极快,将手里的奖状和奖金往许念手里一塞,大步流星地迎了下去。
就在王志宏张牙舞爪扑过来的瞬间,周驰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那卷代表着无上荣誉和肯定、沉甸甸硬邦邦的技术改造大奖状,如同上一次一样,干脆利落地、精准地、带着凛冽的风声和绝对的力量——
啪!
一声更加清脆响亮的击打声,响彻礼堂!
这一次,周驰没有丝毫留手。奖状的硬角狠狠砸在王志宏的脸颊和嘴上,瞬间将他的污言秽语和疯狂气焰一起砸了回去!
王志宏惨叫一声,被打得原地转了半圈,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嘴角破裂,渗出血丝,半天爬不起来,只会发出痛苦的呻吟。
整个礼堂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周驰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王志宏,眼神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冰,声音不大,却带着极强的威慑力,清晰地传遍全场:
嘴巴放干净点。许念同志是我的爱人,是我即将打报告申请结婚的革命伴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王志宏身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这种社会的渣滓,国家的蛀虫,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再敢来骚扰她,污蔑她,就不止这一下子了。
保卫科!把人带出去!以后不准他再踏进厂区半步!厂领导反应过来,立刻厉声命令。
几个保卫干事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王志宏拖了出去。礼堂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但很快化为了对周驰果断行为的赞同和对王志宏的鄙夷。
一场闹剧,再次以王志宏的彻底惨败和颜面尽失告终。这一次,他恐怕再也翻不起任何浪花了。
周驰整理了一下衣领,面色平静地回到台上,从许念手里接过奖状奖金,仿佛刚才只是拍走了一只苍蝇。
许念看着他,心脏砰砰直跳,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被保护的暖意。他刚刚说……爱人、革命伴侣……
厂领导轻咳两声,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一个小插曲,不影响我们的大会!让我们再次用热烈的掌声,向我们的技术功臣表示祝贺!
掌声再次雷动,比之前更加热烈,充满了对技术人才的尊重和对正义的支持。
表彰大会圆满结束。
散会后,人群渐渐离去。周驰和许念落在最后。
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礼堂里。
刚才……许念轻声开口,心跳依旧有些快。
吓到了周驰侧头看她,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但细看之下,似乎藏着一丝紧张。
许念摇摇头,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周驰脚步顿住,转过身,面对着她。夕阳从礼堂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本,封面上印着金色的字——结婚申请书。申请理由那一栏,已经工工整整地写上了一行字:志同道合,共同为社会主义建设奋斗。申请人姓名:周驰。后面还有一个空位。
他的耳根明显红了起来,眼神却无比认真和郑重,将申请书和那支英雄钢笔一起递到许念面前。
许念同志,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异常清晰,你愿意……和我一起,在这上面签下名字吗
许念看着那鲜红的申请书,看着那支陪伴她无数个夜晚的钢笔,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却可靠、一次次在她人生关键时刻出现、用最实在的方式支持她、保护她的男人。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心里被巨大的幸福和踏实感填满。她没有丝毫犹豫,接过钢笔,在周驰的名字旁边,工工整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许念。
周驰看着并排在一起的两个名字,紧绷的嘴角终于缓缓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极其少见、却无比温暖的笑容。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申请书,仿佛收起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他向她伸出手。
许念微笑着,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温暖而略带薄茧的掌心。
两人十指紧扣,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并肩走出礼堂,走向外面灿烂的夕阳。
崭新的生活,如同这幅瑰丽的画卷,正在他们脚下,徐徐展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