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天幕下,盏盏彩灯在闪烁,在河面上映出荡悠的晃眼的光,沿着河道蔓延。
在水下憋气游了很久的姜宓窜出水面,顾不得黏连在面上的头发,她大口呼吸了几下,擦了下模糊了视线的水,才迅速环顾四周,努力在夜色中辨认方位。
在发现自己没有游错方向后,她猛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下,白嫩的双臂摆动,拼命奋力向一个方向游。
逃离这个地方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贺琰不会相信她就这样死了!
他一定不会放弃,他一定会派人搜河,她只要松懈一会儿,就有可能被发现,被抓回去,继续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任人宰割……
她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成功,可她总要试一次。
于是姜宓一刻不曾停歇,在暗色的夜里、冰凉的水里拼命游动。
而那拖沓的红色外衫早被她在水里甩掉。
城外。
夜色越发深沉,河面上渐渐起了雾气,秋日的河水也越发冰凉。
阵阵凉意如附骨之蛆往身体里钻,就在姜宓感觉到身体沉重,四肢僵硬时,前方黑沉沉的河边出现了一户悬着红灯笼的住宅。
这户人家没让姜宓感到害怕,反而让她有些脱力的身体内平白又多了一点力气,她迅速就近向岸边游了过去。
就在她蹚着水向岸上走时,前方猛地出现了一点亮光,姜宓身体瞬间僵硬,站在过膝的水里一动不敢动。
却听一道带着试探的女声自光亮处传来,“谁在哪里?”
熟悉的声音让姜宓瞬间松了一口气,她提着湿哒哒,有些黏腿的裙摆继续往岸上走,口中应道:
“是我,不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闻声,提着灯笼的人影加快脚步迎了过来,“我在屋里左等右等一直没等到你,一直悬着一颗心,怎么也等不住,干脆出来看看。”
不乐快步过去搀扶住姜宓,却被她皮肤的低温惊了一下,一边用手为她摩擦生热,一边急声道:
“你这遭了罪了,快跟我回去。”
姜宓侧头看了眼黑漆漆的河面,她说:“只要能跑出来,摆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娼妇的女儿,在外人眼里也是娼妇。
是不能用正眼去看的泥猪癞狗,是别人口中取乐的香艳。
生生世世要背着娼妇的骂名,那可太可怕了。
至于贺琰……
那人来历成谜,但根据她所探知的,他必定出自高门望族,就算对她有几分喜爱,估摸着不是金屋藏娇,就是让她为妾。
可这绝无可能。
爱妾也好,贵妾也罢,说穿了,就是仰主母鼻息的奴婢。
就算将来有了孩子,孩子成了主子,她依旧是奴婢。
姜宓宁愿嫁给寻常人家做个正头娘子,也不愿如此。
不乐的眼睛立马酸了,她扶着姜宓的手紧了紧,将眼眶的泪忍了下去,低声道:
“只要逃出来,那人就再也不能找到你,你和那地方也再无瓜葛,就能光明正大的生活了。”
“是啊……”
姜宓的眼眶也红了,可她没有流泪,而是反手抓住不乐的手,和她相携着,向那户宅院走去。
“接亲队伍还有一个多时辰到,现在回去更衣上妆,来得及。”
说到这里,不乐顿了一下,问:“真要如此吗?”
“是。”
姜宓回答的无比干脆。
生来就是困在茧里的蝶,她必须破茧重生。
无论用什么方式。
不乐呼了一口气,似乎是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负担,说:
“也行,我打听过那陆家公子,也是丰神俊朗,才学兼备,不至于辱没你。”
辱没?
认识她的人中,也只有不乐会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会对她用这个词了。
姜宓笑了,“也不图他什么,能让我光明正大的正经过日子就行。”
她和不乐自幼相识。
一个出生就在青楼,一个被生父卖进青楼。
两个小家伙一起在冬天洗过衣,冻肿过手,一起挤在柴房里取过暖,被烟熏得流眼泪,一起偷吃过客人走后留下的残羹冷炙,被龟公杖罚……
她们当初的愿望都是能够离开青楼,和别的小姑娘一样,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下,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被骂成小娼妇。
后面,不乐被家里人赎了出去,狂喜之后就是发誓,要赚钱将姜宓也赎出去。
可谁知,她是刚出狼口又入虎穴。
自身难保。
父亲将她赎出去,也只是为了巴结乡绅,为了减些田亩税,要将她送给年过花甲却喜好幼女的乡绅为妾。
不乐没办法反抗。
亦或者说,她反抗过,却无济于事。
不乐在青楼经常帮姑娘们抓药,久而久之记下了许多方子,其中就有虎狼之药。
那乡绅是个人老心不老、贪恋美色的,在药物刺激下,不出三月,以为自己重振雄风的乡绅就死在了另一个新纳妾室的肚皮上。
丧事未办,他的正妻就把包括不乐在内的几十个小妾统统打包卖给了人牙行当。
几经周折,不乐被一孤女谢曼仪买下,成了她的丫鬟。
没多久,在青楼养出了谨小慎微性格的不乐,就发现谢曼仪这个几乎闭门不出的落魄寒门孤女,其实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谢曼仪身负婚约却私藏情郎,时常在夜中幽会。
她之前的那个丫鬟,就是撞破了此事,被灭了口。
不乐便装作有些呆傻,装作没发现,在谢曼仪身边留了下来。
后面不乐与姜宓重逢,了解彼此境况,诉说过此事。
可随着婚期将近,谢曼仪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又惊又喜地告知情郎,她那情郎却在知道消息后立马不知所踪。
万念俱灰下,谢曼仪心死自戕。
好歹主仆一场,不乐正想着如何替她处理后事,姜宓却灵光乍现,有了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的念头。
那谢曼仪是孤女,家中已经没有亲近的长辈,平时又几乎闭门不出,出门也是帷帽加身,除了身边丫鬟,鲜有人知她相貌如何。
而她的情郎,如今更是消匿无踪,想必是不敢担责。
这如何不能来个偷天换日!
这念头一起,便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不乐嘴角扯出一个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