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少年懒散地行了一礼,就自顾自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有丫鬟下意识地为他沏了杯热茶过来。
宁远侯夫人见他如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昨日又揍了李侍郎家的公子?”
少年坦然点头,“是的。”
宁远侯夫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温和,扯出一抹笑继续问道。
“为何?”
少年好整以暇地呷了口茶,耸肩道:“博彩后他耍赖,既然道理讲不通,那我也略通一些拳脚。”
博彩?
宁远侯夫人只觉得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憋的自己难受。
旁边丫鬟适时递过茶盏,她喝了两口,压下了心底的火气,可将茶盅放在桌案上时还是忍不住用了些力道,发出一声闷响。
“唯儿,你也不是稚童了,不能整日里飞鹰走狗,游手好闲,一天天不收个心,今天打了李家公子,明天又揍了谢家少爷,人家天天找上门,咱们侯府也面上无光啊。”
“我不求你拜官进爵,出将入相,但知书达礼,安分守己总不难吧?”
宁远侯夫人苦口婆心地劝他。
又是这让人耳朵听出茧子的长篇大论。
陆长唯暗暗嘬了嘬牙,却作乖巧状颔首道:“母亲说的是,我都听母亲的。”
见他如此乖顺,宁远侯夫人的火气也渐渐平息。
她又拿起茶盏啜了两口,才道:
“你是我的独子,我并不舍得罚你,但人家找上了门,总得有个交代……”
她沉吟后道:“你去祠堂跪三日吧,静思己过。”
起码能老实三日。
说完,她也不看陆长唯的脸色,转而抬眼看向一直静立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张管事,问道:
“你来是有什么事儿?”
这些管事一般都在负责府中各项对外事宜,没有重要事情,是不会来内宅的。
张管事作揖,“回禀夫人,两个月前,江南那边来信,说大公子殁了,今个又送来了信物,说棺材就要到码头了,您看,是不是派人过去……”
宁远侯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她用茶盖撇了撇茶沫,端到嘴旁遮掩住想要上翘的嘴角,努力云淡风轻地问:
“已经到京城了?”
“是。”
宁远侯夫人放下茶盏,做出用手帕擦拭眼角的动作,轻轻叹息:
“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没投在个好肚子里,生来就得了那样的病,英年早逝。”
“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派人把他的棺椁迎回来,该葬入祖陵还是怎样,就按照族里规矩来吧。”
宁远侯夫人虽介怀这个原配所出的嫡长子,但逝者已矣,现在的侯府世子也是她的儿子,她这个胜利者不介意在此时表现得大度些,得个好名声。
张管事应下,神情却仍有些迟疑。
确认一直留在心里的一根刺根除,宁远侯夫人此时心情正如雨过天晴,大好,见他如此模样,就顺嘴问了一句:
“还有什么事儿?”
张管事皱眉回答:
“进京的除了大公子的棺椁,还有新寡的大少夫人,夫人,您看……”
宁远侯夫人颔首,“他成亲之事通知过我和侯爷,只是侯爷公务在身,我又忙着侯府这一大摊子事,都无暇分身……”
“这刚成亲,就没了夫君……”
她似是怜惜地摇头轻叹,而后道:“扶棺一路回京,也是辛苦她了,一并接回来安置吧,偌大侯府也不缺她一人吃用。”
说到这里,宁远侯夫人突地皱了下眉,她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陆长唯。
她刚想起一事。
若是陆长喻入了祖陵,牌位进了祠堂,那陆长唯去祠堂罚跪三日,岂不是也跪了那陆长喻?
这怎么行!
可……
她看了周围侍立的丫鬟仆从,又拉不下脸来收回自己刚才说出的话,一时有些为难。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陆长唯在此时抬头,对着上首的宁远侯夫人问:
“母亲,是嫂夫人送大哥的棺柩回来了吗?”
他不等宁远侯夫人回答,又自顾自说道:
“既然是大哥回来,那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合该去迎一迎。”
“母亲,责罚之事能否稍后再提,我想去接大哥回家。”
陆长唯知道母亲对于原夫人留下的兄长有所偏见,但他却也记得孩提时兄长对他的爱护关照。
父母之间的恩怨情仇,与他和兄长并无干系。
宁远侯夫人下意识想拒绝,她可不想让自己儿子去接那个短命鬼。
可转念一想,若是陆长唯去了,不仅名声好听,还暂时逃了跪祠堂的责罚,按照陆长唯的性子,事后估计就把责罚糊弄过去了。
于是,她又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叹息道:
“难为你们兄弟手足情深,去吧去吧。”
得了准许,陆长唯一刻不停地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边走还边吩咐身边小厮。
“我回去换身衣裳,你去把我的马牵来。”
……
路上冷风骤起,天边卷起沉沉乌色,恐是风雪将至。
数骑赶到渡口时,船只刚刚抵达。
不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拿出了斗篷、帷帽。
因着守孝,半路采买御寒的斗篷也是素色织锦的,只不过上面镶了白色兔毛,以银线绣着云纹,很好看。
姜宓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披上时,还忍不住摸了摸那兔毛。
但在不乐要给她戴上帷帽时,她伸手阻了。
“这儿可没人认识姜宓,也没人认识谢曼仪。”
“我以何种面貌身份出现,那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何人。”
“第一眼的印象总是最重要的。”
她理了理额上的孝带,笑道:“你瞧,我不就是刚丧了夫的谢曼仪嘛。”
姜宓有着世间少有的美貌,她曾经在娘亲的叮嘱下在无边的黑暗泥沼里选择了隐藏,如今却想沐浴在自由温暖的阳光下,让其绽放。
毕竟,女子多多少少都是在乎自己容颜的。
姜宓可不想再被人日日唤做“丑娘”。
不乐忍不住跟着笑,转瞬又故意皱眉挑刺,“真丧了夫的小寡妇可笑不出来。”
姜宓先是娇俏地冲她皱了皱鼻子,才敛了面上神色,再抬头,眼眶已经憋的通红,眉头轻蹙,眼中含泪,说不出的娇怯可怜。
不乐目瞪口呆。
她咽了下口水,赞叹道:“厉害。”
她放下帷帽,转而拿起了一把白色的油纸伞。
“看外面天色,怕是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