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头,
不要乱坐车,
因为你不知道你坐的到底是什么车.
【一】午夜末班车
凌晨1点17分,王晓萌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从写字楼后门踉跄而出。
高跟鞋在空荡的街道上敲出回响。
手机电量1%,微信弹出最后一条消息——主管:方案明天早上9点前必须交,别找借口。
她骂了句脏话,把手机塞进包里。
地铁早停了,打车软件显示附近无可用车辆,价格飙到三倍。
她咬咬牙,朝公交站牌走去——94路,传说中这座城市永不缺席的末班车。
站牌下空无一人。
风卷着枯叶打转,午夜的街头格外森冷。
王晓萌裹紧单薄的西装外套,九月的夜风本不该这么刺骨,
可她却冷得牙齿打颤,仿佛有冰针扎进骨髓。
远处,一点昏黄的光晕缓缓靠近。
车来了。
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它像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滑停在站台前。
车身漆黑,老旧,锈迹斑斑的94路站牌在车头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车窗玻璃蒙着厚厚的灰,透不出里面一丝光亮。
车门嗤——地一声打开,一股更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纸钱焚烧后的焦糊味。
王晓萌犹豫了一秒。
太冷了。
太静了。
太…不对劲了。
但想到明天早上的方案,想到房租,想到银行卡里可怜的余额,她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台阶。
滴——刷卡机发出一声干涩的电子音,屏幕幽幽亮起,显示:黄泉路站…已扣费:阳寿一日。
王晓萌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屏幕正常显示:94路,票价2元,余额充足。她松了口气,大概是加班加到眼花了。
车厢里空荡得可怕。
只有零星几个乘客,都穿着颜色灰暗、款式过时的衣服,低着头,身体随着车辆的行驶微微晃动,像被无形的线吊着的木偶。
没有交谈,没有手机屏幕的光,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王晓萌找了个靠窗的单人座坐下。
皮质座椅冰凉刺骨,寒气瞬间穿透薄薄的西装裤。
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抱紧双臂。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戴着一顶同样破旧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王晓萌一眼。
那一眼,让王晓萌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镜子里,司机的眼睛——没有瞳孔。
只有一片浑浊的、死气沉沉的灰白,像蒙尘的玻璃珠。
他的脸僵硬得如同石刻,嘴角向下撇着,没有任何表情,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王晓萌猛地扭开头,不敢再看。
她强迫自己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路灯、店铺、行道树…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青灰色的调子里,像老式电视机信号不良时的画面,模糊、失真,还带着细微的沙沙杂音。
更诡异的是,街道上空无一人。
没有车,没有行人,连流浪猫狗都不见踪影。
只有94路公交车,孤独地行驶在这座死寂的城市血管里。
下一站…忘川桥头。
车厢顶部的电子报站器突然响起,声音嘶哑、断续,带着浓重的电流杂音,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
王晓萌浑身一僵。
忘川桥那不是…传说中阴间的河吗
她猛地抬头看向报站器——屏幕闪烁着幽绿色的光,显示的确实是忘川桥头。
搞…搞错了吧她声音发颤,试图安慰自己,肯定是系统故障,或者…或者是什么新路线
她环顾四周,想找个人问问。
可那些乘客依旧低着头,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报站声。
他们的身体,在窗外偶尔掠过的惨淡月光下,边缘竟有些模糊、透明。
王晓萌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心脏,越收越紧。
她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求救,或者至少查查路线。屏幕亮起,显示无服务。
她不死心,点开地图APP——定位图标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一个猩红的、不断跳动的点上。点开详情,赫然写着:坐标:阴阳交界·黄泉路中段。
警告:生人勿近,速离!
手机屏幕猛地一黑,彻底关机。
无论她怎么按电源键,都毫无反应。
不…不可能…王晓萌的呼吸急促起来,冷汗浸湿了后背。
她猛地站起来,冲到前门司机旁边,声音带着哭腔:师傅!师傅!这车…这车是不是走错路了我要下车!现在就下!
司机没有回头。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粗大,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他依旧目视前方,用那种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冰冷声音回答:末班车…不停车。终点站…才是你的站。
终点站终点站是哪里王晓萌的声音尖利起来。
司机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子,那灰白无瞳的眼睛再次对准了后视镜里的王晓萌。
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绝非人类能做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终点站…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回响,…奈何桥。
王晓萌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重重跌坐回座位上。
奈何桥!真的是黄泉路!她上了一辆开往阴间的幽灵车!
极度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她死死盯着车窗,窗外不再是熟悉的城市街景,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翻滚的灰黑色雾气。
雾气中,隐约可见扭曲的、枯死的树木轮廓,还有…一些飘忽不定的、惨白的人形影子,在雾中无声地游荡、哀嚎。
车内的温度已经低到呵气成霜。
王晓萌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那些乘客们,此刻在惨淡的月光和车内幽绿的灯光下,轮廓更加透明,甚至能隐约看到他们身体内部…空荡荡的,或者…缠绕着漆黑的锁链
一个坐在前排的老太太,似乎察觉到了王晓萌的目光。
她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转过头,脸上皮肤干瘪如树皮,嘴角咧开,露出黑洞洞的口腔和几颗残缺的黄牙,无声地对着王晓萌笑了一下。
王晓萌尖叫一声,猛地闭上眼睛,把头埋进膝盖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完了…真的完了…加班加到把命搭进去了…她怎么会这么倒霉!
下一站…彼岸花海。
报站器再次响起,那沙哑的声音如同丧钟。
王晓萌绝望地抬起头。
车窗外,浓雾似乎淡了一些。
一片无边无际的、血红色的花海在灰暗的天幕下铺展开来。
那些花,花瓣细长如爪,妖异艳丽,在无风的环境中诡异地摇曳着,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花海深处,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穿着古代服饰的人影在徘徊、哭泣。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一个沙哑、苍老、带着无尽悲凉的女声,突然在王晓萌耳边幽幽响起。
王晓萌惊恐地转头,发现是旁边座位不知何时坐下的一个老婆婆。
她穿着一身褪色的暗红寿衣,头发花白稀疏,脸上沟壑纵横,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的光。
婆婆…婆婆!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王晓萌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去,抓住老婆婆冰冷如铁的手。
老婆婆没有抽回手,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来自亘古的深渊:孩子…你阳寿未尽,魂魄不该在此。可你…为何要踏上这黄泉路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坐末班车回家!我加班到很晚!我不知道这是…这是…王晓萌语无伦次,眼泪汹涌而出。
末班车老婆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她凑近王晓萌,冰冷的气息喷在王晓萌脸上,你可看清了那站牌94路…‘9’通‘久’,‘4’…在阴间,是‘死’的谐音。94路…是‘久死路’啊。专渡那些…执念深重、怨气缠身、或…被选中之人。
被选中什么意思王晓萌浑身冰冷。
老婆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王晓萌的胸口:你的心…跳得太快,太乱了。怨气…好重。是它…把你引来的。
怨气我王晓萌茫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每天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抱怨几句老板苛刻、生活艰难,这算怨气吗这就能引来幽灵车
下一站…三生石前。
报站器再次响起,打断了王晓萌的思绪。
老婆婆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的声音也越来越飘渺:孩子…记住…黄泉路上无老少,奈何桥头莫回头…想活命…找到‘引路人’…找到…你真正的‘执念’…
话音未落,老婆婆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彻底消失在座位上,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纸钱燃烧后的焦糊味。
王晓萌呆呆地坐在原地,老婆婆的话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脑海。怨气、执念、引路人…这些词像诅咒一样盘旋。
车窗外,彼岸花海渐渐被一片巨大的、灰白色的岩石取代。岩石表面光滑如镜,上面似乎有无数模糊的、流动的影像,像水中的倒影,又像褪色的老照片。那就是…三生石能照见前世今生的石头
王晓萌下意识地看向车窗玻璃。玻璃上,映出她苍白惊恐的脸。但就在她脸的旁边,玻璃深处,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穿着古代嫁衣的女子身影一闪而过!那女子面容模糊,但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悲伤!
王晓萌猛地捂住嘴,差点再次尖叫。她不敢再看车窗。
终点站…奈何桥…到了。
司机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的锤音,重重落下。
嗤——
车门缓缓打开。
一股比车内更阴冷、更潮湿、带着浓重水腥气和腐朽气息的风灌了进来。
门外,不再是城市街道,而是一座横跨在无边无际、漆黑如墨、翻滚着无数苍白手臂和绝望面孔的河流之上的…石桥。
桥身古老斑驳,由巨大的、不知名的黑色岩石砌成,桥头矗立着一块巨大的、血迹斑斑的石碑,上书三个猩红大字——奈何桥。
桥的那头,雾气弥漫,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挂着孟婆汤幌子的茅草亭子。亭子前,排着长长的、沉默的队伍,都是那些在车上见过的乘客,他们正一个接一个,麻木地接过一个老婆婆递来的、冒着热气的粗瓷碗,一饮而尽,然后眼神彻底空洞,走向雾气深处。
桥下,漆黑的河水翻涌,无数苍白的手臂伸出水面,徒劳地抓挠着空气,发出无声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哀嚎。
司机缓缓转过身,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正对着王晓萌,灰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到站了。下车。
王晓萌瘫在座位上,浑身冰冷,动弹不得。她看着那些乘客如同行尸走肉般下车,走向孟婆亭。她看到那个对她笑的老太太,也颤巍巍地走了下去。
不…我不下!我不要喝孟婆汤!我不要忘记!我还没死!王晓萌歇斯底里地哭喊,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指甲几乎抠进皮革里。
司机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重复着:下车。这是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谁定的规矩!王晓萌绝望地嘶吼。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长衫、戴着高高帽子、帽檐上写着一见生财的高瘦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车门口。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漆黑如墨的册子,面无表情,目光如电,扫过车厢,最终落在王晓萌身上。
王晓萌,阳寿二十八,卯时三刻生人。
黑衣人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冰冷刺骨,阳寿未尽,魂魄离体,擅闯黄泉路,扰乱阴阳秩序。按律,当拘魂入地府,受拔舌之刑,永世不得超生。
王晓萌如坠冰窟,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拔舌…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黑衣人话锋一转,帽檐下的阴影似乎动了一下,念你阳寿未尽,且…似有隐情。给你一个机会。
王晓萌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找到‘引路人’,解开你的‘执念’,取回你被‘它’偷走的‘阳气’,方可重返阳间。黑衣人翻开手中漆黑的册子,一页页快速翻动,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如同鬼哭的声音,时限…日出之前。若日出之时,你仍在黄泉路上…魂飞魄散,永堕无间。
说完,黑衣人合上册子,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瞬间消失在车门口浓重的雾气中。
司机依旧僵立在原地,灰白的眼睛看着王晓萌,等待她的选择。
下,是奈何桥,喝孟婆汤,忘记一切,然后…不知去向或者被拘魂受刑
不下,留在车上
这幽灵车会开向哪里会不会直接开进十八层地狱
或者…按黑衣人说的,去找什么引路人和执念
这听起来更像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折磨人的游戏!
王晓萌的脑子一片混乱。
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
她猛地松开座椅扶手,在司机那毫无温度的注视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下了车。
双脚踏上奈何桥冰冷的石阶,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桥下黑河里伸出的手臂,似乎感应到了生魂的气息,更加疯狂地舞动、抓挠,无声的哀嚎仿佛直接在她脑海中炸响。
王晓萌不敢回头,不敢看桥下,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雾气中那若隐若现的孟婆汤幌子,以及排在队伍末尾、即将轮到的那个穿着寿衣的老太太。
婆婆!等等!王晓萌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跌跌撞撞地冲向队伍。
老太太缓缓转过身,那张干瘪的脸上,眼神似乎比在车上时更空洞了一些,残留的一丝清明正在迅速褪去。她看着王晓萌,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婆婆!黑衣人说…要找‘引路人’!要解开‘执念’!要取回‘阳气’!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求求您告诉我!王晓萌冲到老太太面前,语速飞快,带着哭腔。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又似乎透过她,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她抬起枯瘦的手,颤抖着,指向王晓萌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心…怨…深…重…
老太太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镜子…找…镜子…照…照见…真…相…
镜子什么镜子三生石!王晓萌急切地追问。
老太太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神彻底涣散。
她不再看王晓萌,而是机械地、麻木地转过身,走向孟婆亭,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碗冒着热气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汤水。
婆婆!别喝!求您别喝!王晓萌想冲过去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重重摔在冰冷的桥面上。
她眼睁睁看着老太太仰头,将那碗汤一饮而尽。
瞬间,老太太脸上最后一丝属于人的表情消失了,变得如同车上的其他乘客一样,空洞、麻木。她放下碗,脚步虚浮地,走向浓雾深处,再也没有回头。
王晓萌瘫坐在地上,绝望再次将她淹没。唯一的线索…断了。
三生石…镜子…照见真相…她喃喃自语,想起在车上看到车窗玻璃里那个穿着嫁衣的怨毒女子。难道…三生石能照见什么
她挣扎着爬起来,不顾桥下黑河中无数手臂的无声嘶吼,不顾周围其他乘客麻木空洞的目光,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三生石的方向,狂奔而去!
奈何桥似乎没有尽头,她跑了很久很久,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像灌了铅。终于,那片巨大的、光滑如镜的灰白色岩石再次出现在视野中。
三生石静静地矗立在黄泉路旁,表面流淌着无数模糊的光影,像无数个破碎的梦境。王晓萌冲到石前,大口喘着气,然后,鼓起勇气,看向石面。
石面起初只映出她自己狼狈不堪、满脸泪痕的脸。但很快,影像开始扭曲、变化…
她看到了自己!穿着笔挺的职业套装,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焦头烂额,对着电话那头的客户低声下气,对着主管的斥责唯唯诺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看到自己深夜独自在便利店吃着冰冷的饭团,看到自己对着银行卡余额发呆,看到自己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却在转身的瞬间垮下脸…她看到自己一次次放弃旅行、放弃爱好、放弃恋爱,把所有时间都献祭给了工作,只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影像继续流转…画面变得昏暗、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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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自己蜷缩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窗外是城市的霓虹,屋内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和闪烁的电脑屏幕。
她看到自己因为方案被否而崩溃大哭,看到自己因为加班错过朋友婚礼而收到的冰冷祝福短信,看到自己因为长期熬夜和压力导致的体检报告上刺眼的警告…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眼神越来越空洞,笑容越来越勉强,身体越来越差…
怨气…好重…老婆婆的话在耳边回响。
王晓萌看着石中那个被工作压垮、被生活磨平棱角、眼神里只剩下疲惫和麻木的自己,心脏一阵绞痛。是啊,她怨!她怨这该死的996!怨这永远不够的工资!怨这看不到头的房贷!怨这孤独冰冷的城市!怨这操蛋的人生!她每天都在心里咒骂,咒骂老板,咒骂客户,咒骂这个社会!这些怨气…难道真的像老婆婆说的,浓重到把自己引来了黄泉路
影像还在继续…突然,画面猛地一跳!不再是现代都市,而是…一片火光冲天的古代宅院!一个穿着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的女子,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按在地上!女子拼命挣扎,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什么,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滔天的恨意!她的脸…赫然就是王晓萌在车窗玻璃里看到的那个怨毒女子!
王晓萌惊得后退一步,心脏狂跳。这是…她的前世那个女子…是她
画面定格在女子被拖走前,回头望向镜头(或者说,望向王晓萌)的最后一眼。那眼神,怨毒、不甘、刻骨铭心,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啊——!王晓萌捂住头,痛苦地蹲下。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冲撞、爆炸!不属于她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她叫…柳如烟。江南富商之女。被迫嫁给一个年老体衰、性情暴虐的盐商做填房。新婚之夜,她不堪受辱,意图反抗,却被毒打囚禁。她恨!恨这吃人的礼教!恨这无情的家族!恨这将她视为货物的世道!她诅咒!诅咒所有负她之人不得好死!诅咒这天地无眼!诅咒自己若有来世…定要百倍奉还!
滔天的怨气,凝聚不散,跨越了轮回,附着在了这一世的王晓萌身上!而这一世的王晓萌,生活的重压、工作的不公、内心的压抑,又不断滋生着新的、属于现代人的怨气!两世的怨气交织、叠加、发酵…终于浓烈到引来了黄泉路上的收割者——那辆94路幽灵车!它专门收割那些被自身怨气污染、灵魂不稳的生魂!
执念…我的执念…是恨!是不甘!是报复!王晓萌终于明白了黑衣人和老婆婆的话。她的执念,是跨越两世的、对不公的刻骨仇恨!这执念,像一把双刃剑,既让她在职场中拼命挣扎求生,也像毒药一样侵蚀着她的灵魂,最终将她拖入了黄泉!
引路人…引路人是谁三生石照见了真相…那引路人…王晓萌猛地抬头,看向三生石。石面上,前世柳如烟怨毒的眼神,和今生王晓萌疲惫绝望的脸,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引路人…是我自己一个惊悚的念头闪过。难道…要化解这跨越两世的怨毒,只能靠自己
就在这时,三生石光滑的表面,突然泛起一阵涟漪。涟漪中心,缓缓浮现出一行血红色的、扭曲的字迹:
欲解怨毒,需偿血债。引路人…在彼岸花海深处,等你…了结前世恩怨。
彼岸花海了结前世恩怨血债
王晓萌看着那行血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前世…柳如烟…她到底背负着什么样的血债需要她这个转世者去偿还
她想起了车窗外那片无边无际、妖异艳丽的血色花海,想起了花海中那些徘徊哭泣的古代人影…那里,难道埋藏着前世的真相埋藏着…需要她亲手了结的血债
日出…时限是日出之前!她不知道黄泉路的日出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如果太阳升起,她就会魂飞魄散!
没有选择了。
王晓萌咬紧牙关,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三生石中那个怨毒与绝望交织的自己,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朝着彼岸花海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黄泉路上,阴风怒号。彼岸花海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片燃烧的、通往地狱的血色地毯。王晓萌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花海,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腥气扑面而来。那些在花丛中徘徊的古代人影,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到来,纷纷转过身,用空洞或怨毒的眼神看着她。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只盯着花海深处。那里,雾气似乎更浓,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被血色藤蔓缠绕的…小祠堂
那就是…引路人的所在了结恩怨的地方
王晓萌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前世的仇人是索命的厉鬼还是…另一个自己
她只知道,她必须去。为了活下去。为了…解脱。
【二】彼岸花海·血债祠堂
浓雾如粘稠的血浆,裹挟着彼岸花那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沉沉地压在王晓萌的肺叶上。她每走一步,脚踝便像陷进冰冷的淤泥,那些妖异的血色花朵在她经过时,竟会微微转向,细长如爪的花瓣无声翕动,仿佛在低语,在窥探,在…嘲笑。
花海深处,那座被血色藤蔓缠绕的破败祠堂轮廓逐渐清晰。它像一头蛰伏在血泊中的巨兽,沉默,阴森,散发着比奈何桥更古老、更纯粹的恶意。祠堂的门楣上,悬挂着一块腐朽的牌匾,字迹早已被岁月和怨气侵蚀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狰狞的柳字。
柳…柳如烟的柳。
王晓萌的心沉到了谷底。前世的血债,果然与她有关。祠堂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幽幽的、摇曳不定的绿光,像鬼火。门内,隐约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又夹杂着刻骨的恨意。
引路人…就在里面王晓萌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驱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铁锈和腐朽的味道——猛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嘎吱——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祠堂内部比外面更加阴森。空间不大,正中供奉着一尊早已断裂、布满裂痕的泥塑神像,神像面目全非,只剩下半截身子和一只空洞的眼窝。神像前,没有香炉,只有一滩早已干涸发黑的、疑似血迹的污渍。几根白蜡烛插在龟裂的泥地上,烛火是诡异的惨绿色,将整个祠堂映照得如同鬼魅。
而那啜泣声的来源,就在神像下方。
一个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污血的古代丫鬟服饰的少女,蜷缩在神像的阴影里。她瘦骨嶙峋,头发凌乱,脸上布满泪痕和污垢,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她抬起泪眼,看向闯入的王晓萌,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绝望,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小…小姐少女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哭腔,您…您怎么…回来了您不是…不是已经…
王晓萌愣住了。这少女…认识柳如烟她是谁
你是谁为什么叫我小姐王晓萌强作镇定,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
少女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因虚弱而跌倒,只能趴在地上,仰头看着王晓萌,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小姐…我是…我是小翠啊!您的贴身丫鬟小翠!您…您真的不记得了吗那晚…那晚在新房…
小翠…王晓萌脑海中,属于柳如烟的记忆碎片猛地翻腾起来!一个模糊却温暖的身影浮现——一个总是跟在身后,为她梳头、陪她说话、在她被责骂时偷偷抹泪的怯懦小丫鬟!记忆中,小翠是柳如烟在这冰冷宅院里,唯一能感受到一丝暖意的人!
小翠…是你!王晓萌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属于柳如烟的颤抖和关切。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去扶起地上的少女。
就在这时,祠堂角落的阴影里,一个冰冷、怨毒、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响起:
呵…真是感人至深的主仆重逢啊。
王晓萌猛地回头。
一个穿着华贵却同样沾满暗红血迹的古代妇人,从阴影中缓缓踱出。她面容保养得宜,却因极致的怨毒而扭曲变形,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剜着王晓萌和地上的小翠。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锋利的、寒光闪闪的剪刀。
周…周姨娘!小翠看到妇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拼命想往后缩,却被冰冷的墙壁挡住。
周姨娘!柳如烟记忆中,那个表面温柔贤淑、实则蛇蝎心肠的继母!正是她,为了让自己亲生的儿子继承家产,设计陷害柳如烟行为不端,强行将她许配给那个老盐商!也是她,在柳如烟反抗时,指使家丁毒打她!前世柳如烟滔天的恨意,至少有一半,是冲着这个女人!
柳如烟,不,或者该叫你…王晓萌周姨娘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目光在王晓萌身上逡巡,带着审视和…贪婪,没想到,你竟能找到这里。看来,你那点残魂里的怨气,倒是没散干净。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早就…王晓萌厉声质问,属于柳如烟的恨意瞬间被点燃,与她自身的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抖。
早就死了投胎了周姨娘嗤笑一声,笑声尖利刺耳,投胎像我这样双手沾满血腥、害死亲夫、逼死继女、还亲手…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翠,眼中闪过一丝快意,…还亲手用这把剪刀,捅死了这个多嘴的贱婢的人,也配投胎
王晓萌和小翠同时浑身一震!
你…你杀了小翠!王晓萌失声叫道,属于柳如烟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她终于想起来了!新婚之夜反抗失败后,她被囚禁。是小翠,偷偷给她送饭,告诉她周姨娘要害死老盐商、栽赃给她的毒计!是小翠,想帮她逃走!但就在那个雨夜,她们刚逃到后花园,就被周姨娘带人堵住!周姨娘…周姨娘为了灭口,为了不让秘密泄露,竟亲手用剪刀…
没错!周姨娘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剪刀,刀尖在绿烛的映照下,反射出妖异的光,就是这把剪刀!捅进了这个贱婢的心口!一刀!两刀!三刀!直到她咽气!哈哈哈!她状若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阴森的祠堂里回荡,如同厉鬼的嚎哭。
你这个毒妇!王晓萌目眦欲裂,前世柳如烟的滔天恨意如同火山般喷发,她几乎要扑上去撕碎周姨娘!小翠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发出濒死般的呜咽。
毒妇哈哈哈!周姨娘笑声戛然而止,眼神瞬间变得比寒冰更冷,柳如烟,你只恨我害你那你可知道,你那‘慈爱’的父亲,为了巴结那个老盐商,换取盐引,换取泼天富贵,是如何点头同意这门亲事的你可知道,你那‘温良’的兄长,为了早日继承家业,是如何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亲手给你灌下那碗‘安神’的药,让你在新婚之夜无力反抗的!
王晓萌如遭重击,踉跄后退一步。柳如烟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父亲冷漠的眼神、兄长虚伪的劝慰…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刺穿了她心中仅存的、对家的幻想。
还有这个贱婢!周姨娘猛地指向小翠,眼中是纯粹的恶毒,你以为她真是忠心护主她早就被你兄长收买!她告诉你我的计划,是假的!是诱饵!就是为了让你在逃跑时‘恰好’撞上我!让你的‘反抗’和‘被杀’,看起来更‘合理’!更‘悲惨’!更能激起你那点可怜的怨气,好让你死后化作厉鬼,去缠着那个老盐商,让他不得好死,家宅不宁!你兄长…他需要那个老东西快点死!需要他的盐场!
不…不是的!小姐!不是的!小翠哭喊着,拼命摇头,我是被逼的!他们抓了我娘!他们说…说如果我不照做,就杀了我娘!我…我没办法啊小姐!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她一边哭喊,一边对着王晓萌拼命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真相,如同最污浊的泥浆,劈头盖脸地浇在王晓萌头上。前世柳如烟的悲剧,不是一个人的恶毒,而是一张由贪婪、算计、背叛和懦弱共同编织的巨网!父亲、兄长、继母…甚至她以为最忠诚的丫鬟…都是这张网上的节点!她柳如烟,不过是被至亲至信之人联手献祭给利益和野心的祭品!她的恨,她的怨,她的不甘…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对象!或者说,她恨错了全部!
看到了吗柳如烟!周姨娘张开双臂,如同一个胜利的恶魔,环视着这阴森的祠堂,这里,就是你前世所有‘血债’的源头!你的恨,滋养了这片彼岸花海!你的怨,让这座祠堂永不腐朽!你的不甘,让我们这些‘债主’,永远被困在这里,陪你‘了结’!哈哈哈!你恨我好啊!来啊!用你的怨气,用你的恨意,杀了我!就像我杀小翠一样!捅穿我的心脏!让我们一起在这黄泉路上,永世沉沦!这才是你‘执念’的归宿!这才是你‘血债’的偿还!
周姨娘狂笑着,将手中的剪刀猛地朝王晓萌掷来!剪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取王晓萌面门!
王晓萌瞳孔骤缩!前世柳如烟临死前的恐惧、愤怒、不甘…与今生王晓萌面对死亡威胁的本能恐惧瞬间融合!那跨越两世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怨毒,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在她体内轰然爆发!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王晓萌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周身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带着血腥味的暗红色光芒!那是纯粹由怨恨和绝望凝聚的业火!光芒所及之处,彼岸花瞬间枯萎、化为飞灰!祠堂的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道道缝隙!
剪刀在距离王晓萌面门寸许的地方,被这狂暴的怨气之火硬生生定住,然后咔嚓一声,寸寸断裂!
周姨娘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她想逃,但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暗红色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怨气之火,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朝着她汹涌扑来!
不——!饶了我!柳如烟!我错了!我…周姨娘的求饶声被怨气之火吞没。
轰!
一声闷响。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周姨娘的身体,在接触到怨气之火的瞬间,就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迅速融化、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滩冒着黑烟的、散发着恶臭的脓血,渗入祠堂冰冷的地砖,只留下那件华贵的、沾满血污的衣裳,空荡荡地委顿在地。
小翠早已吓得昏死过去。
王晓萌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周身的暗红光芒缓缓收敛,但那股毁天灭地的怨气,却并未消散,反而因为复仇的快感而更加汹涌澎湃!她看着地上那滩脓血,属于柳如烟的恨意得到了短暂的宣泄,但内心深处,却感到一种更深的、更冰冷的空虚和…疲惫。
杀了周姨娘,血债就偿清了吗父亲呢兄长呢那些帮凶呢还有…小翠她也是受害者,也是帮凶…这笔债,怎么算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绿烛燃烧的噼啪声,和王晓萌粗重的喘息。墙壁上的裂痕似乎在扩大,有簌簌的灰尘落下。那尊断裂的神像,空洞的眼窝似乎正注视着她。
引路人…引路人在哪里王晓萌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她解决了周姨娘,但这似乎并未让她感到解脱,反而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出了更庞大、更混乱的怨气。她体内的阳气并未回归,反而因为刚才的爆发,感觉更加虚弱、冰冷。时限…日出之前!她的时间不多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声音,突兀地在祠堂内响起:
血债…真的偿清了吗
王晓萌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跳出喉咙!祠堂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样式简单的灰色长衫,面容清俊,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与沧桑。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气质温润如玉,与这阴森恐怖的彼岸花海、血债祠堂格格不入,如同淤泥中绽放的一朵白莲。
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拿着一盏样式古朴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青铜油灯。那灯光所及之处,翻滚的怨气似乎都平静了一些,枯萎的彼岸花竟有重新焕发生机的迹象。
你…你是谁王晓萌警惕地盯着他,体内残余的怨气蠢蠢欲动。这人…太诡异了!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提着那盏青铜灯,缓步走进祠堂。他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小翠,扫过那滩周姨娘留下的脓血,最后,落在王晓萌身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甸甸的悲悯。
我叫…白砚。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清泉流过山涧,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是这黄泉路上…一个迷路的‘引路人’。
引路人!王晓萌精神一振,但随即又充满怀疑,你就是黑衣人说的‘引路人’你要怎么帮我帮我找到我父亲和兄长帮我杀光他们!
杀白砚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杀戮,只会滋生更多的怨气,让血债的漩涡越陷越深。柳如烟小姐,或者说…王晓萌小姐,你的‘执念’,真的是‘杀’吗
不是杀那是什么!王晓萌激动地喊道,他们害我!他们背叛我!他们把我推进火坑!我不该恨吗不该报仇吗!
该恨。该怨。白砚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恨与怨,是你的权利,是你灵魂的呐喊。但‘执念’…执念是让你沉沦、让你迷失、让你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要达成的…那个‘目标’。
他提着青铜灯,走到王晓萌面前,柔和的白光笼罩着她。王晓萌惊讶地发现,在这灯光下,她体内那狂暴的、几乎要失控的怨气,竟然真的平复了一些,身体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你的‘执念’,柳如烟小姐,白砚凝视着王晓萌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灵魂,真的是‘杀死仇人’吗还是…‘被看见’‘被承认’‘被公正地对待’‘不再被牺牲’‘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王晓萌愣住了。被看见被承认被公正对待拥有选择权这些…这些词像一把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她内心最深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认知的角落。
前世柳如烟,她拼死反抗,不就是想让父亲、兄长看到她的痛苦和不甘吗不就是想让他们承认这门亲事的不公吗不就是想挣脱被当作货物摆布的命运,拥有哪怕一丝选择的权利吗
今生王晓萌,她日复一日地加班,忍受着老板的苛责、客户的刁难、生活的重压,不也是在无声地呐喊吗呐喊着希望自己的付出被看见,希望自己的价值被承认,希望生活能给她一点喘息和选择的空间,而不是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汗
我…王晓萌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竟说不出话来。属于柳如烟的滔天恨意,和属于王晓萌的压抑疲惫,在白砚的话语下,开始剧烈地碰撞、融合、反思。
周姨娘死了。白砚的目光转向那滩脓血,语气平淡无波,她的罪孽,自有地府律法审判。你杀了她,看似快意恩仇,实则只是让她的怨气与你的怨气纠缠在一起,形成更坚固的枷锁,将你牢牢锁在这黄泉路上。你看看你周围。
王晓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祠堂墙壁上的裂痕,在周姨娘死后,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在怨气的侵蚀下,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整个祠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摇摇欲坠!祠堂外,彼岸花海翻腾得更加剧烈,无数怨魂的哭嚎声隐隐传来,仿佛被这里的血债吸引,即将形成更大的风暴!
你的‘执念’,需要用‘血’来偿还白砚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不。真正的‘血债’,需要用‘理解’和‘放下’来化解。理解你恨的根源,放下那束缚你灵魂的枷锁。否则,即使你杀光所有‘仇人’,你的灵魂,依旧会被这无尽的怨毒之海吞噬,永世不得超生。日出之时,便是你魂飞魄散之刻。
理解放下王晓萌喃喃重复,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刚才爆发怨气时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感还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虚无和疲惫。杀了周姨娘,她快乐吗解脱吗没有。只有更深的冰冷和…迷茫。
那…我该怎么办王晓萌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和求助,时间…不多了…
白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着青铜灯,走到那尊断裂的神像前。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神像底座厚厚的灰尘。灰尘下,露出一行被刻意掩盖的、娟秀的小字:
愿世间女子,皆得自在,不为物役,不为情困,不为命所缚。——柳如烟绝笔
王晓萌浑身剧震!这是…柳如烟的字迹!是她死前…刻下的!
自在…不为物役…不为情困…不为命所缚…王晓萌一字一句地念着,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原来…原来柳如烟最终的执念,不是复仇,不是杀戮,而是…对所有像她一样被命运、被世俗、被他人意志所束缚的女子的…祈愿!是希望她们能获得真正的自在!
这祈愿,跨越了生死,跨越了轮回,最终落在了这一世的王晓萌身上!而这一世的王晓萌,同样被物(工作、房贷、物质压力)所役,被情(孤独、对亲密关系的渴望与恐惧)所困,被命(社会时钟、年龄焦虑、职场困境)所缚!
两世的灵魂,在这一刻,因为同一个执念——对自在的渴望——而真正重叠、共鸣!
引路人…是你…王晓萌泪眼朦胧地看着白砚,声音哽咽,你引我来这里,不是让我杀人…是让我…看清自己看清…我的‘执念’
白砚温和地点点头,青铜灯的光芒似乎更柔和了:看清,是第一步。理解,是第二步。放下…是第三步,也是最难的一步。放下对‘仇人’的执念,放下对‘不公’的耿耿于怀,放下…那个被怨气和恐惧包裹的‘旧我’。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青铜灯的光芒凝聚成一点温润的白光:你的‘阳气’,并未被‘偷走’。它一直都在你体内,只是被你自身浓烈的怨气和恐惧所压制、所遮蔽。就像这盏灯,光芒被厚厚的灰尘覆盖。拂去灰尘,光自然重现。
拂去…灰尘王晓萌看着那点白光,又看看自己。她体内的怨气,就是那厚厚的灰尘
是的。白砚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安抚灵魂,试着…放下恨。试着…拥抱那个渴望‘自在’的自己。试着…原谅那个在命运洪流中挣扎、犯错、甚至…伤害过你的‘柳如烟’,也原谅这个在现实泥沼里疲惫不堪、偶尔抱怨、甚至…想放弃的‘王晓萌’。你不需要完美。你只需要…真实地活着,为自己而活。
原谅…柳如烟原谅…王晓萌
王晓萌闭上眼睛。前世柳如烟的悲惨遭遇、滔天恨意…今生王晓萌的加班、压力、孤独、自我怀疑…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恨,确实让她痛苦。但放下恨…真的可能吗原谅那个软弱、无能、甚至有些怨妇的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祠堂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墙壁的裂缝中,开始渗出黑色的、粘稠的怨气,如同活物般向王晓萌蔓延。彼岸花海的哭嚎声越来越近,如同潮水般拍打着祠堂的门槛。
日出的时限…迫在眉睫!
我…我试试…王晓萌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她不再抗拒体内那属于柳如烟的怨气,而是尝试着去感受它,去理解它——那是一个少女对自由、对尊严、对爱的绝望呐喊!她也不再压抑今生王晓萌的疲惫和委屈——那是一个年轻生命在重压下真实的喘息和呼救!
她开始在心中,对着那个穿着嫁衣、眼神怨毒的柳如烟说话:如烟…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的痛,你的恨,你的不甘。对不起,让你承受了那么多。但…放下吧。你的恨,困住了我,也困住了你自己。我们…值得更好的。值得‘自在’。
她又对着镜子里那个疲惫不堪、眼神空洞的王晓萌说话:王晓萌…我看见你了。看见你的努力,你的坚持,你的脆弱。你做得很好了。真的。不需要再逼自己了。允许自己累,允许自己哭,允许自己…偶尔想躺平。你不是机器。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为自己而活,不是罪过。
随着她内心的对话,随着她尝试着去理解和接纳两世的自己,一股奇异的暖流,开始从她心底最深处,缓缓滋生。
那暖流所过之处,狂暴的怨气如同冰雪般消融!
冰冷的四肢百骸,开始感受到久违的、属于生命的温热!
青铜灯的光芒大盛!白砚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对…就是这样…白砚轻声引导,感受那股暖流…那是你的‘阳气’,是你的‘生命力’,是你灵魂最本真的光芒!让它…驱散黑暗!
王晓萌猛地睁开眼!这一次,她的眼中不再有恐惧,不再有怨毒,只有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澄澈和平静。
她周身,爆发出比之前怨气之火更耀眼、更温暖、更充满生机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初升的朝阳,瞬间充斥了整个祠堂!
轰隆——!
祠堂剧烈震动!但这一次,不是崩塌,而是…净化!
墙壁上蔓延的黑色怨气,在金光的照耀下,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迅速消融、蒸发!
那些狰狞的裂缝,在金光的抚慰下,竟开始缓缓愈合!
地上周姨娘留下的脓血污渍,也在金光中化为乌有!
祠堂外,翻腾的彼岸花海,在金光的普照下,那妖异的血红色竟渐渐褪去,化为一种柔和的、充满生机的粉白色!
花海中徘徊的怨魂哭嚎声,也渐渐平息,化为一声声解脱般的叹息,身影在金光中变得透明、消散。
小翠在金光中悠悠转醒,她茫然地看着焕然一新的祠堂,又看看浑身散发着温暖金光的王晓萌,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纯净的笑容,对着王晓萌深深一拜,身影便化作点点光尘,飘散而去——她,解脱了。
王晓萌站在金光中心,感受着体内澎湃的、温暖的、充满力量的阳气。
那被怨气和恐惧压制了不知多久的生命力,终于回来了!
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自由,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两世的记忆,不再是对立的怨恨,而是融合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让她更完整,更强大。
我…我做到了王晓萌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那真实的暖意。
白砚收起青铜灯,微笑着点头:你解开了‘执念’,放下了‘血债’,取回了‘阳气’。你…自由了。
谢谢你…白砚先生!王晓萌由衷地感激。
白砚摇摇头:不必谢我。引路,只是我的职责。真正的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他抬头看了看祠堂外,浓雾不知何时已散开大半,天边,竟隐隐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鱼肚白!
日出…要来了。白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快走!趁现在!回到奈何桥!跳下去!跳进忘川河!那是你重返阳间的唯一通道!记住,跳下去时,心中默念你的阳间住址!快!
王晓萌心头一紧!没有时间了!她最后看了一眼白砚,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祠堂外、朝着奈何桥的方向,狂奔而去!
彼岸花海已化为温柔的粉色花毯,为她铺就归途。阴风不再刺骨,反而带着一丝暖意。
她跑得飞快,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那是属于生命的、充满希望的鼓点!
奈何桥近在眼前!桥下,漆黑的忘川河依旧翻滚,但那些苍白的手臂,此刻却不再狰狞抓挠,反而像是在…托举在指引
桥头,那辆漆黑的94路幽灵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
司机僵立在车门旁,灰白的眼睛看着狂奔而来的王晓萌,没有任何表情。
王晓萌没有丝毫犹豫,在即将冲到桥边的瞬间,纵身一跃!
噗通!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将她吞没!
但这一次,她体内充沛的阳气形成了一层温暖的保护膜,隔绝了河水的阴寒和侵蚀!无数苍白的手臂温柔地托着她,推着她,朝着河底某个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漩涡涌去!
家…我的家…XX小区3栋502…王晓萌在心中疯狂默念!
漩涡的吸力传来!
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意识开始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似乎听到岸上传来白砚那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随风飘来:
王晓萌…记住…真正的‘自在’…不在彼岸…而在…你心中…好好…活着…
【三】晨光熹微·人间烟火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闹铃声,如同钢针,狠狠扎进王晓萌的耳膜。
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眼前是熟悉的、堆满杂物的出租屋天花板,窗外是城市清晨特有的、带着汽车尾气和早点摊香气的喧嚣。
是梦一个无比真实、无比漫长、无比恐怖的噩梦
她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温热的,有汗。又摸了摸胸口——心脏在有力地、平稳地跳动。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真实的触感!她冲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清晨九月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慷慨地洒满了整个房间,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楼下,买菜的大妈在讨价还价,送快递的小哥骑着电动车呼啸而过,早点摊飘来诱人的油条香气…
人间烟火,真实得让她想哭。
呼…呼…王晓萌大口喘着气,靠着窗台,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太真实了!那冰冷的黄泉路,那怨毒的彼岸花,那恐怖的祠堂,那绝望的奈何桥…还有…白砚…
她下意识地摸向床头柜,想拿手机确认时间。指尖却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金属质感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
一枚古朴的、样式简单的青铜钥匙,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手机旁边。钥匙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纸钱燃烧后的焦糊味。
王晓萌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凝固了!
这不是梦!那枚钥匙…是白砚给她的还是…她从黄泉带回来的
她颤抖着拿起钥匙。钥匙入手冰凉,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心安。钥匙柄上,似乎刻着两个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篆字——自在。
自在…
王晓萌喃喃念出这两个字,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不是恐惧的泪,而是劫后余生的、充满感激的、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领悟的泪。
她擦干眼泪,将那枚青铜钥匙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无声的祝福。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与昨夜截然不同的心情,走向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她略显苍白却眼神明亮、充满生机的脸。她对着镜子,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洗漱,换衣。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抓起包就冲出门赶地铁。而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加了两个荷包蛋。坐在小小的餐桌前,她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温暖和力量。
吃完早餐,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主管的电话。
喂,王主管是我,王晓萌。关于那个方案…很抱歉,我昨晚身体突发不适,连夜去了医院,现在还在休息。方案…我需要延期一天。是的,我知道deadline,但健康更重要。如果公司不能接受,我尊重公司的决定。好的,谢谢理解。
挂断电话,王晓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她不再恐惧,不再焦虑。她知道,工作很重要,但她的命,她的自在,更重要。
她请了一天假。没有去公司。而是去了城郊的墓园。在父母的墓碑前,她献上了一束洁白的菊花。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站着,将黄泉路上的经历,将柳如烟的故事,将自在的领悟,都默默地说给了父母听。
爸,妈,她轻声说,我会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活得…自在。
下午,她去了那家她一直想去、却总以太贵、没时间为借口而放弃的陶艺体验馆。
笨拙地捏着陶土,弄得满手泥巴,看着自己亲手做的、歪歪扭扭的小杯子,她笑得像个孩子。
傍晚,她约了许久未见的、同样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闺蜜。
没有抱怨工作,没有吐槽老板,只是分享着美食,聊着无关紧要的八卦,笑得前仰后合。
夜幕降临。
王晓萌没有加班。
她早早回到出租屋,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坐在窗边,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手心里,那枚青铜钥匙被体温焐得温热。
她知道,生活不会因为一次黄泉历险就变得一帆风顺。
工作压力、经济负担、年龄焦虑…这些现实的问题依然存在。
但她的心态,彻底变了。
她不再被怨气和恐惧驱使。
她学会了在重压下,给自己留一口喘息的空间。
她学会了说不。她学会了欣赏生活中的小确幸。
她学会了…为自己而活。
那枚青铜钥匙,被她用红绳穿起,挂在了脖子上,贴身戴着。
它不再是一个恐怖的纪念品,而是一个护身符,一个提醒——提醒她自在的真谛,提醒她生命本身的珍贵。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王晓萌加完班,再次走到那个熟悉的公交站台。
时间,又是凌晨一点多。站牌下,依旧空无一人。
远处,一点昏黄的光晕缓缓靠近。
又是…94路
王晓萌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青铜钥匙。
那辆漆黑、老旧、锈迹斑斑的公交车,无声无息地滑停在她面前。
车门嗤——地打开。
依旧是那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戴着破旧鸭舌帽的司机。他透过后视镜,灰白无瞳的眼睛看向王晓萌。
王晓萌深吸一口气,没有恐惧,只有平静。她迈步,踏上了台阶。
滴——刷卡机响起。
屏幕幽幽亮起,显示:黄泉路站…已扣费:阳寿一日。
王晓萌笑了笑,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车厢中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厢里,依旧是那些穿着灰暗衣服、低着头的乘客,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王晓萌没有看他们,只是平静地望向窗外。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在她眼中,却多了一层朦胧的、青灰色的薄纱。她知道,这辆车,依旧在阴阳的夹缝中穿行。
司机启动了车辆。
没有声音,只有冰冷的空气流动。
下一站…忘川桥头。
沙哑的报站声响起。
王晓萌依旧平静。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乘客似乎对她投来了好奇或…敬畏的目光
因为她身上,有着他们早已失去的、蓬勃的阳气,以及…一种超脱的自在。
车窗外,浓雾弥漫,隐约可见彼岸花海的轮廓。
但这一次,那花海在她眼中,不再是血色的恐怖,而是一片宁静的、带着淡淡粉白的花海。
王晓萌闭上眼睛,感受着胸前青铜钥匙传来的温热,感受着体内那温暖而强大的生命力。
她知道,这辆车,或许会一直存在。或许在她生命中某个特别疲惫、特别迷茫、特别被怨气笼罩的时刻,它还会出现,提醒她,不要迷失,不要沉沦。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惊慌失措、被怨气拖入深渊的乘客。
她是…一个知晓了黄泉路秘密、解开了前世血债、取回了生命阳气、并真正领悟了自在真谛的…旅人。
她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街景,嘴角勾起一抹平静而释然的微笑。
车,继续在寂静的午夜街道上,无声滑行。
驶向忘川,驶向奈何,驶向…下一个需要被引渡的、迷失的灵魂。
而王晓萌,只是安静地坐着,如同一个归来的故人,带着一身暖阳,穿越这幽冥的风景。
她知道,终点站,不再是奈何桥。
她的终点站,是人间。
是每一个,认真呼吸、努力生活、并为自己而活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