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夜梅影
天启三年。
京城的雪,比往年早来半个月。
刚进腊月。
第一场雪就铺天盖地砸下来。
北镇抚司的黑瓦,全被染成素白。
檐角挂着冰棱子,像短刀似的,在灰蒙蒙的天光里泛着冷光。
我叫林默。
北镇抚司的校尉。
这会儿正坐在值房里。
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
是刚接的差事,户部侍郎张坤府昨夜遭了贼。
丢了三万两白银。
现场只留一朵黑丝线绣的梅花。
针脚密,花瓣边带着一股子凌厉劲儿。
又是‘梅影夜侠’。
旁边同僚老周凑过来。
声音压得低低的。
这是本月第三回了。
专挑油水足的官宦人家下手。
还专挑半夜,跟幽灵似的。
我
嗯
了一声。
指尖蹭着纸上
夜梅
的图样。
这盗贼的名头,近来在京城传得邪乎。
百姓把他当救星。
说他劫富济贫,偷来的银子总发给城南贫民。
可在官府眼里,他就是个胆大包天的反贼。
尤其在锦衣卫这儿,早立了案,却连他影子都没摸着。
林校尉,张府的人来报。
说现场除了夜梅,还留了别的东西。
门口传来下属小李的声音。
他捧着个锦盒,脸上带着困惑。
管家说,在失窃的库房门口捡的。
看着不像咱们这儿常见的物件。
我打开锦盒。
里面躺着一方丝帕。
雪白色的底子,绣着几株兰草。
用的极细银线,在光线下泛着柔亮的光。
凑近闻,有股淡淡的冷香。
不是市面上的熏香。
倒像某种花草的天然气息,带点清苦,又有点回甘。
这帕子,像是贵女用的。
老周眯着眼打量。
针脚这么讲究,料子还是上等云锦。
寻常人家用不起。
我捏着丝帕一角。
心里犯嘀咕。
这梅影夜侠行事向来利落。
每次只留夜梅标记,从不多带东西。
这次怎么会落下一方贵女用的丝帕
是故意留的线索,还是不小心遗落的
小李,去查这丝帕的来历。
我把锦盒递给他。
重点查京城的绣坊,还有那些贵人家的小姐。
看看谁家常用这种料子,绣这种兰草纹样。
小李应了声。
转身快步走出去。
值房里又静下来。
只剩窗外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还有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响。
一下一下,敲得人心头发沉。
我靠在椅背上。
想起入职锦衣卫时的光景。
那年我十七岁。
从边关来京城,抱着
除暴安良
的念头,进到北镇抚司。
可这几年下来,见了太多官场龌龊。
贪官污吏欺压百姓。
权贵之间相互勾结。
就连锦衣卫内部,也分好几派。
有些人为了往上爬,什么脏事都干得出来。
就像这次失窃的张坤。
去年江南水灾,朝廷拨了五十万两赈灾银。
最后到百姓手里的不足十万。
剩下的多半进了他和同伙的腰包。
百姓饿殍遍野,他却在京城盖了三座大宅院,娶了五房姨太。
这样的人丢了银子,在我看来,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可职责在身。
不管对方是好人坏人,失窃案总得查。
我叹口气。
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冷风夹着雪沫子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
街上没什么人。
只有几个挑担子的小贩,缩着脖子快步走。
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散在冷空气中。
2
贵女之谜
三天后。
小李带回了消息。
林校尉,这丝帕查着了。
他喘着气,手里攥着本厚厚的账簿。
是城西‘锦绣阁’绣的。
上个月刚给苏家送过一批货。
其中就有这种绣兰草的云锦帕子。
苏家你知道吧做茶叶生意的富商。
独女苏婉,京里贵圈都叫她‘苏小公主’。
苏婉。
这名字我有点印象。
前阵子听同僚闲聊。
说这位苏小姐自幼体弱,常年汤药不离口。
性子却娇纵得很。
爱用柔弱模样给人使绊子,是京里出了名的
病娇绿茶。
听说有次宴会,她嫌丫鬟斟茶慢了。
故意把茶碗打翻,烫到自己的手。
然后哭着说是丫鬟欺负她。
让苏家老爷把那丫鬟杖责一顿,赶了出去。
一个病弱的贵女。
怎么会和梅影夜侠扯上关系
我皱着眉。
心里满是疑惑。
苏婉常年待在深宅大院。
连出门都带十几个仆从。
怎么看都不像能在夜里飞檐走壁的盗贼。
会不会是巧合
小李挠挠头。
也许盗贼看上了哪个贵女,偷了帕子不小心掉了
不好说。
我摇摇头。
去查苏婉最近的行踪。
还有苏家跟张坤、李嵩这些人的关系。
李嵩是吏部尚书。
和张坤是出了名的
铁哥们。
两人狼狈为奸,在朝中结党营私,捞了不少好处。
如果苏家跟他们有牵扯,这丝帕的出现,就未必是巧合。
当天下午。
我借着查案的由头,去了李嵩府。
他家办赏花宴。
京中稍有头脸的人家都去了,苏家自然也在。
李嵩府的花园很大。
种满各种名贵花草。
即便在冬天,也有不少温室养的奇花异草开得正艳。
园子里搭了好几处棚子。
里面摆着桌椅,贵男贵女三三两两聚着。
喝茶聊天,一派热闹。
我穿着便服,混在人群里。
目光在女眷身上扫过。
很快就看到了苏婉。
她穿一件粉色袄子。
外面罩着白色披风。
头发上簪着支珍珠钗,看着娇弱又精致。
这会儿正坐在柳树下的石桌旁。
旁边围着几个丫鬟,手里捧着暖炉、茶盏,小心翼翼伺候着。
忽然。
一个穿青色衣裙的贵女走过去。
不小心撞到苏婉的丫鬟。
丫鬟手里的茶盏晃了一下。
几滴茶水溅到苏婉的披风上。
哎呀！
那丫鬟吓得脸煞白。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
苏婉低下头,看着披风上的茶渍。
眼圈瞬间红了。
她轻轻咬着唇,声音软软的,带着哭腔。
姐姐,没关系的。
只是一件披风而已。
不用这么吓丫鬟。
说着,她伸手去扶丫鬟。
却在起身时,脚下
不小心
一滑。
身体朝着那穿青色衣裙的贵女倒过去。
那贵女没防备,被撞得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
青衣裙贵女稳住身形。
脸色有点难看。
苏婉连忙站直。
脸上满是愧疚。
对不起姐姐,我脚滑了。
你没摔着吧
都怪我身体不好,连站都站不稳。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看起来委屈极了。
周围的人见状,都开始安慰苏婉。
反而没人管那个被撞的贵女。
那贵女气得脸色发青,却不好发作。
只能咬着牙,转身走开。
我站在不远处。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心里冷笑一声。
这
病娇绿茶
的做派,果然名不虚传。
明明是故意撞人,却把自己扮成受害者。
手段倒是挺高明。
就在这时。
苏婉像是察觉到我的目光。
抬起头,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她眼睛很大,像杏核,水汪汪的,带着几分无辜。
看到我时,愣了一下。
然后露出怯生生的笑容,朝我走过来。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
是第一次来李尚书府的宴吧
她走到我面前。
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我叫苏婉。
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林。
我拱拱手。
故意用平淡的语气说。
林公子。
苏婉点点头。
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好奇。
听闻最近京城出了个梅影夜侠。
专偷那些坏人的银子。
林公子有没有听说
我听人说,锦衣卫正在查这个案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抓到他。
她这话问得随意。
却像在试探我。
我心里警铃一响。
不动声色地回答。
略有耳闻。
锦衣卫办案,自有章法。
苏小姐不必担心,想必很快会有结果。
那就好。
苏婉笑了笑。
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
我最讨厌那些坏人了。
要是能早点把他们都抓起来就好了。
对了,林公子看着气度不凡。
不像寻常人家的子弟。
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只是个生意人。
做点小买卖而已。
我避开她的问题。
转身就要走。
苏小姐,失陪了。
我还有点事。
哎,林公子等等！
苏婉伸手想拉我。
却在碰到我衣袖的瞬间收回去。
像是怕冒犯我。
我只是觉得林公子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有点好奇而已。
林公子别介意。
我没回头。
只摆了摆手。
快步离开。
走到没人的地方,停下脚步。
回头看了一眼。
苏婉还站在原地。
朝我的方向张望。
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皱紧眉头。
刚才和她说话时,特意留意了她的袖口。
虽然她穿着厚厚的袄子。
但我还是隐约看到,袖口里面露出一小截黑色丝线。
和夜梅标记上的丝线,颜色、质感都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巧合。
还是她故意让我看到的
3
夜侠真容
接下来几天。
我总能
偶遇
苏婉。
有时候是在查线索的街上。
她坐着华丽的马车路过。
看到我,就让仆从停下来。
从车窗里探出头,笑着递来一碗汤药。
林公子,这天儿冷。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让下人熬了点驱寒的汤药。
你喝点暖暖身子。
有时候是在寺庙祈福。
我刚上完香。
她就从后面走过来。
手里拿着一把香。
不小心
把香灰洒在我的衣袍上。
她吓得连忙道歉。
拿出绣帕就要给我擦。
嘴里不停地说。
对不起林公子,我不是故意的。
你别生气。
那绣帕的香味。
和张府现场捡到的丝帕,一模一样。
每次我想追问她什么。
她都能用各种理由搪塞。
要么说自己只是巧合路过。
要么说绣帕是市面上常见的样式。
可她的眼神,总带着一丝试探。
像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开始暗中跟踪她。
每天清晨,看着她从苏家出来。
坐着马车去药铺抓药。
然后去寺庙祈福,或者和其他贵女喝茶聊天。
生活规律得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晚上,她早早回苏家,再也没出来过。
苏家的宅子很大。
围墙很高。
门口有不少家丁守卫,看着戒备森严。
我试着在夜里潜入苏家。
却发现院子里布满陷阱。
显然是有人精心布置的。
而且,苏婉的卧房外,总有两个身手不错的丫鬟守着。
想要靠近,难如登天。
一个病弱的贵女。
用得着这么严密的守卫吗
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可每次看到苏婉那副柔弱无辜的样子。
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也许,她真的只是个普通贵女。
和梅影夜侠没有任何关系。
转机出现在半个月后。
线人传来消息。
说李嵩最近收了一笔巨额贿赂。
怕被人发现,把账本藏在城外的一座别院里。
打算过阵子转移到外地。
我猜,梅影夜侠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账本上,说不定记录着李嵩和张坤等人所有的贪腐证据。
我决定提前去别院埋伏。
别院在城外的山脚下。
周围都是树林,很偏僻。
我下午就到了。
找了个隐蔽的假山躲起来。
天黑后,山里格外安静。
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还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
雪还在下。
不大,像柳絮似的轻轻飘着。
我裹紧身上的披风。
盯着别院的方向。
半夜时分。
一道黑影终于出现。
那黑影动作极快。
像只灵活的猫。
悄无声息地翻过别院的围墙,落在院子里。
身形纤细,看着像个女子。
我屏住呼吸,握紧腰间的佩刀,跟了上去。
黑影径直走进正屋。
显然对别院的布局很熟悉。
没过多久,她拿着一个木盒子走出来。
就在她准备翻墙离开时。
我猛地冲出去,大喝一声：站住！
黑影吓了一跳。
转身就想跑。
我提刀追上去。
与那人在院子里缠斗起来。
他的身手很利落。
招式凌厉,却带着几分女子的灵巧。
手里的短刃舞得密不透风。
好几次都差点伤到我。
我一边打,一边观察她的招式。
忽然,发现她一个动作很熟悉。
上次在李嵩府的花园里。
苏婉
不小心
摔倒时,手臂的姿势。
和这个黑影躲避我攻击时的姿势,竟然有几分相似。
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我猛地发力,一刀挑向她的面具。
只听
嗤
的一声。
面具被挑落,掉在雪地上。
借着月光。
我看清了她的脸。
那一刻。
我彻底懵了。
是苏婉。
她脸上没了白天的柔弱和娇憨。
眼神冷冽如冰,像淬了毒的刀子。
嘴角紧抿着,带着一丝不屑。
看到我,她也愣了一下。
随即冷笑一声：林校尉,没想到是你。
真的是你。
我收了刀。
心里翻江倒海。
你为什么要做梅影夜侠
苏家有钱有势。
你根本没必要做这种掉脑袋的事。
苏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面具。
弯腰捡起来,揣进怀里。
然后,她从木盒子里拿出一本账本,扔给我。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我打开账本。
借着月光翻看。
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
记录着李嵩从任职以来,每一笔贪腐的银两数额、来源。
还有和他勾结的官员名字。
张坤、户部尚书、甚至还有几个锦衣卫的千户……
赫然在列。
翻到最后几页。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
苏承业。
那是苏婉的父亲。
账本上写着。
三年前,苏承业还是江南的知府。
因为不肯和李嵩、张坤等人同流合污。
拒绝在灾荒时克扣百姓的粮食。
被他们诬陷通敌叛国,押回京城处死。
家产也被抄没。
苏家之所以能在京城重新立足,做茶叶生意。
不过是李嵩等人故意放的烟雾弹。
想让大家以为苏家已经屈服,不再追究往事。
他们害死我父亲,抄了我的家。
还想让我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冰冷。
我若不亲手拿他们的罪证。
难道等着你们锦衣卫来为我父亲伸冤吗
你们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收了他们的好处！
我攥紧账本。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想起苏婉白天的伪装。
想起她故意留下的丝帕。
想起她一次次的
偶遇。
忽然明白,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在试探我。
试探我是不是和那些贪官污吏一样。
是不是值得她信任。
对不起。
我低声说。
心里满是愧疚。
我不知道你父亲的事。
你不需要知道。
苏婉别过头,看向远处的树林。
现在,你打算抓我回去领赏吗
我看着她。
看着她眼里的倔强和痛苦。
想起那些被饿死的灾民。
想起苏承业的冤屈。
想起自己入职时的誓言。
忽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冒出来。
我不抓你。
我沉声道。
我们合作。
你熟悉他们的行踪和习惯,能拿到更多证据。
我在锦衣卫,能把这些证据递到御史手里。
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为你父亲报仇。
为那些百姓讨回公道。
苏婉愣住了。
转过头看着我。
眼里满是惊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点头。
好。
不过,你要是敢骗我。
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4
真相大白
接下来半个月。
我和苏婉配合得十分默契。
她夜里出去偷证据。
有时候是账本,有时候是书信。
有时候是官员们行贿受贿的清单。
每次拿到东西,她都会藏在城南的破庙里。
然后在庙门口的石狮子上系一根红绳。
告诉我可以去取了。
我白天在锦衣卫值房。
利用职务之便,把这些证据整理好。
悄悄递到御史台。
御史们收到证据后,开始暗中调查李嵩和张坤等人。
很快,就有几个小官被查出来。
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
百姓们拍手称快。
都说是梅影夜侠立了功。
而李嵩和张坤等人,虽然暂时没被查到。
却也开始慌了,行事越来越谨慎。
我以为,照这样下去。
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这伙蛀虫彻底扳倒。
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先下手为强。
那天早上。
我刚到值房。
就被几个锦衣卫堵住了。
为首的是指挥使王越。
他手里拿着一份公文,脸色阴沉。
林默,你涉嫌勾结梅影夜侠,意图谋反。
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愣了一下。
随即明白过来。
肯定是李嵩他们察觉到危险。
联合朝中势力,反过来诬陷我。
我挣扎着想要解释。
却被他们死死按住,戴上了手铐。
王越,你不能听信谗言！
我怒吼道。
李嵩和张坤才是贪官。
我手里有他们的证据！
证据
王越冷笑一声。
你勾结反贼,还有什么脸说证据
带走！
他们把我押出北镇抚司。
准备关进大牢。
路过一条小巷时。
突然冲出来一群乞丐。
一身污秽,手里拿着棍子、破碗。
朝着押解我的锦衣卫挤过来。
老爷,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
滚开,耽误老子办差,砍了你们
为首的乞丐大声喊。
好人,我们三天没吃东西了,早死早托生,
来老爷,帮帮我们吧！
混乱中,一身污秽的乞丐,
挤了过来,锦衣卫厌弃的捂着口鼻,
躲开他们,
押我的锦衣卫不自觉的手松了一些。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我。
是苏婉。
她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脸上抹了灰。
看起来像个普通小乞丐。
快走！
她低声说。
拉着我就往小巷深处跑。
我们一路跑。
身后的锦衣卫紧追不舍。
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苏婉突然把我拉进一个院子,
迅速关上了门。
院子里堆满柴火,很隐蔽。
你怎么会来
我喘着气,看着她。
我听说李嵩他们要对你下手。
就找了那些乞丐帮忙。
苏婉擦了擦脸上的灰。
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们都受过我的帮助,愿意帮我。
就在这时。
院子的门突然被推开。
王越带着一群锦衣卫走进来。
手里拿着刀,把我们团团围住。
林默,苏婉。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跑掉吗
王越笑着说。
眼神里满是得意。
实话告诉你们。
从张坤府失窃开始,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局
我和苏婉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没错。
王越点点头,拍了拍手。
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人。
是你
苏婉脸色骤变,厉声问。
那人正是苏婉的贴身丫鬟,小翠。
小姐,对不起。
小翠低下头。
声音带着几分愧疚。
是指挥使大人让我在你身边潜伏。
目的就是通过你引出李嵩和张坤这些贪官。
还有他们在锦衣卫内部的同伙。
我彻底懵了。
原来,从一开始。
我们就掉进了指挥使设的局里。
他早就想清理朝中的贪腐势力。
还有锦衣卫内部的蛀虫。
却又怕打草惊蛇。
所以才让小翠监视苏婉。
让苏婉吸引李嵩等人的注意力。
同时也试探一下,锦衣卫里哪些人可靠。
那我父亲的冤屈呢
苏婉看着小翠,又看向王越。
眼里满是愤怒。
你们利用我,利用我父亲的死。
就为了你们的权谋算计吗
苏小姐,你别激动。
王越收起笑容,严肃地说。
圣上知道你父亲的冤屈。
也一直在暗中调查。
之所以没有立刻为你父亲翻案。
是因为李嵩他们势力太大。
一旦打草惊蛇,就再也抓不到他们的把柄了。
而且李嵩他们一直盯着你。
要是知道你想报仇,肯定会对你下毒手。
苏婉愣住了。
站在原地,久久没说话。
雪花落在她的头发、肩膀上。
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看起来像个雪人。
我走到她身边。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都是为了让那些坏人受到惩罚。
现在,李嵩他们已经暴露了。
你父亲的冤屈,很快就能昭雪了。
苏婉抬起头。
眼里含着泪水,却没有掉下来。
她看着王越,一字一句地问。
你们早就知道我在暗中调查他们,对吗
我留下的丝帕,我故意的‘偶遇’。
你们都看在眼里
是。
王越点点头。
圣上一直在关注你。
知道你很聪明,也很勇敢。
他说,你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苏婉苦笑了一下。
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原来,我做的这一切。
在你们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不是的。
王越连忙解释。
如果不是你提供的那些线索。
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掌握李嵩他们的罪证。
你功不可没。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王越脸色一变,对我们说。
不好,李嵩他们带着人来了！
肯定是知道事情败露,想杀人灭口！
我和苏婉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心。
跟他们拼了！
我说着,握紧腰间的佩刀。
苏婉也从怀里掏出短刃,点了点头。
好！
王越却突然拦住我们。
等等,我们还有后招。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号弹,点燃了。
红色的信号弹直冲云霄。
在夜空中炸开一朵鲜艳的花。
没过多久。
四面八方传来马蹄声和喊杀声。
是锦衣卫的援兵！
原来,王越早就安排好了。
就等着李嵩他们自投罗网。
李嵩带着一群家丁和打手冲进院子。
看到我们,还有周围的锦衣卫。
顿时慌了神。
你们……
你们早就设好陷阱了！
他脸色惨白,声音颤抖。
李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王越冷笑一声。
你勾结官员,贪墨赈灾银两。
害死苏知府,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一场混战很快开始。
我和苏婉并肩作战。
她的身手依旧利落。
短刃在她手里像有了生命。
每一次挥出,都能伤到一个敌人。
我也不甘示弱。
裁雪绣春刀舞得虎虎生风,斩杀了好几个打手。
雪越下越大。
地上很快积了厚厚的一层。
血腥味和雪花的清冷气息混在一起。
弥漫在院子里。
最终。
李嵩和他的同伙被全部抓获。
看着李嵩被押走时那副狼狈的样子。
苏婉长长舒了一口气。
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几天后。
李嵩和张坤等人被押上朝堂。
他们的罪证被一一列出。
皇帝震怒。
下令将他们斩首示众。
家产全部充公,用来赔偿受灾的百姓。
苏承业的冤屈也得以昭雪。
皇帝追封他为
忠烈侯,还了他一个清白。
那天。
苏婉穿着一身素服,去了苏承业的坟前。
我陪她一起去的。
雪已经停了。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苏婉跪在坟前。
把一杯酒洒在地上。
轻声说：爹,你看。
那些害你的人,都受到惩罚了。
你可以安息了。
说完,她再也忍不住。
趴在坟前哭了起来。
我站在她身后,默默地陪着她。
回去的路上。
苏婉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笑了笑。
林校尉,谢谢你。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在李嵩他们手里了。
不用谢。
我也笑了。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苏婉点点头。
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对,是朋友。
对了,林校尉。
以后查案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我虽然比不上你们锦衣卫厉害。
但我也会点功夫,说不定能帮上忙。
好啊。
我笑着说。
有你这个‘梅影夜侠’帮忙。
我的案子肯定能破得更快。
苏婉愣了一下。
随即笑起来,锤了我一下。
不许再提这个外号了！
我们并肩走着。
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在雪地上。
留下斑驳的光影。
远处传来百姓们的欢声笑语。
一派祥和景象。
我看着身边的苏婉。
她脸上带着笑容,眼神明亮。
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倔强。
忽然觉得,这场大雪过后。
京城的春天,应该很快就要来了。
可我没想到。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5
江南春梦
半个月后。
我接到一个新差事,去江南查一桩贪腐案。
苏婉听说后,非要跟我一起去。
我拗不过她,只好带上她。
江南的春天很美。
到处都是花红柳绿。
我们一路查案,一路欣赏风景。
倒也惬意。
案子很快就破了。
涉案的官员被押回京城受审。
就在我们准备回京城的时候。
苏婉突然收到一封书信。
她看完信后,脸色变得很奇怪。
像是开心,又像是难过。
怎么了
我问她。
苏婉抬起头,看着我。
犹豫了很久,才说。
林默,有件事。
我一直瞒着你。
什么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
有种不好的预感。
其实,我早就知道指挥使的计划了。
苏婉说。
小翠也是我的人,她在指挥使身边,
目的就是为了获取他们的信任。
拿到李嵩他们的罪证。
指挥使以为他在利用我。
其实,我也在利用他。
我愣住了。
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知道,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
根本不可能扳倒李嵩他们。
苏婉眼神坚定。
指挥使想利用我引出贪官。
我就顺水推舟,利用他的势力。
为我父亲报仇。
我每次作案,留下的那些线索。
看似是给指挥使的,其实也是给你的。
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一定会追查到底。
那你之前的柔弱、你的‘病娇绿茶’做派。
都是装的
我问道。
不全是。
苏婉笑了笑。
小时候我确实体弱,汤药也喝了不少。
但‘病娇绿茶’的做派,确实是装的。
只有这样,才能让李嵩他们放松警惕。
以为我只是个娇纵的大小姐,没有威胁。
我看着苏婉。
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从一开始。
我就被她蒙在鼓里。
可我并不生气。
反而觉得,她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还要勇敢。
那现在,你父亲的冤屈也昭雪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她。
我想留在江南。
苏婉说。
这里是我父亲曾经任职的地方。
有很多他帮助过的百姓。
我想在这里开一家书院。
让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读书识字。
那我们……
我看着她。
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还是朋友。
苏婉笑着说。
以后你要是来江南查案。
记得来看看我。
我会给你准备最好的茶水。
我点点头。
心里有些失落,却又为她感到高兴。
好。
那天。
我们在江南的码头告别。
苏婉站在船头,朝我挥手。
船慢慢驶离码头,越来越远。
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站在码头上。
看着江水滚滚东流。
心里想着,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们都为自己的目标努力过。
也都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虽然不能一直在一起。
但只要知道对方过得好,就足够了。
回到京城后。
我因为破获李嵩贪腐案有功,被晋升为千户。
很多人来向我道贺。
可我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时候,我会想起苏婉。
想起我们一起查案的日子。
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的倔强。
不知道她在江南的书院办得怎么样了。
那些孩子有没有喜欢她这个
女先生。
三个月后。
我接到一桩新案子,江南出现一伙山贼。
打家劫舍,危害百姓。
我主动请缨,去江南查案。
到达江南后。
我先去了苏婉的书院。
书院办在一个小镇上。
院子里种满花草。
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苏婉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
正在给孩子们上课。
阳光照在她身上,温柔得像一幅画。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
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
林默,你怎么来了
来查案。
我笑着说。
顺便来看看你。
那天下午。
我和苏婉聊了很多。
她给我讲书院里的趣事。
讲那些孩子的可爱。
我给她讲京城的变化。
讲锦衣卫里的新鲜事。
夕阳西下的时候。
我准备离开。
苏婉送我到门口。
忽然说：林默,其实。
我还有一件事瞒着你。
什么事
我看着她。
苏婉低下头。
脸颊微微泛红。
其实,从第一次在李嵩府的花园里见到你。
我就知道你是锦衣卫了。
我故意接近你。
不仅是为了试探你。
也是因为……
我觉得你这个人,很特别。
我愣住了。
看着她,心跳突然加速。
苏婉抬起头。
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林默,你愿意……
留在江南吗
我看着她。
又看了看远处的书院。
听着孩子们的笑声。
忽然觉得,这里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笑着点点头。
好。
夕阳下。
苏婉的笑容,比春天的花还要灿烂。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
我的人生,将会迎来新的开始。
而那些曾经的阴谋、算计。
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找到了值得珍惜的人。
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只是,偶尔想起当初被苏婉
算计
的日子。
我还是会忍不住笑,这个
病娇绿茶盗贼。
可真是把我骗得好苦。
不过,这样的骗局,我愿意再信一次。
哦,是吗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