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黑市的深处，繁华与喧嚣被厚重的金属墙和幽深的甬道隔绝。这里不再是商铺林立的集市，而是一片巨大的、废弃的工业迷宫。空气中弥漫着冷却液泄漏的甜腻和金属氧化的酸腐气息，脚下是锈蚀的网格地板，深不见底的下方传来大型设备低沉的嗡鸣，仿佛是这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萧然，或者说“李格非”，正行走在这片钢铁丛林中。他的步伐稳定而从容，与周围阴森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的大脑已经根据零提供的简陋地图，结合环境中的电磁信号残留和结构应力分布，构建出了一幅精确到厘米的三维模型。每一个转角，每一处可能存在的陷阱或监控，都在他脑中预演了无数遍。
他不是在探索，而是在回家。这些废弃的军用设施，其设计语言、能源布局、网络架构，都带着他那个时代的鲜明烙印，甚至有几个关键模块，本就是他亲手审核通过的方案。
终于，他停在一扇厚达半米的圆形合金闸门前。门上用红漆喷涂着一个早已褪色的骷髅标志，下方是一行模糊的军用编号：qn7。量子通讯基站。一个被时代遗忘的神经中枢。
零给的密码是一串复杂的动态口令，但萧然甚至没有去看终端。他伸出手，五指在闸门旁的认证面板上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和节奏敲击着。这不是在输入密码，而是在利用面板硬件的响应延迟，直接向内部系统发送一个底层的强制开启指令。
“嗡”
沉重的闸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向侧方滑开。一股尘封已久的、冰冷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中央，一座由无数线缆和冷却管包裹的塔状设备直通穹顶，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但其核心区域依旧闪烁着微弱的待机指示灯。四周环绕着一圈圈全息操作平台，此刻都处于休眠状态，像是一群沉默的史前巨兽的骸骨。
这就是他的战场。
萧然走到主控制台前，随手拂去灰尘。他没有按照标准流程启动设备，而是直接打开了几个维修面板，用从路边捡来的几根高导电性金属丝，以一种外科手术般精准的方式，重新连接了能源旁路和数据接口。
繁琐的系统自检被完全跳过。三秒钟后，整个球形空间被幽蓝色的光芒点亮，沉睡的服务器集群发出了悦耳的启动声。全息操作界面在他面前展开，海量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天穹集团‘天眼’系统已锁定本区域异常能源波动，预计反应时间，七分十二秒。”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空间内响起。这是基站自带的防御ai在发出警告。
萧然对此置若罔闻。他的手指已经化作了幻影，在虚拟键盘上飞舞。他没有试图去攻击“深空智网”的防火墙，那是愚蠢且低效的。他要让的是，成为它的一部分。
“连接……军用第七号备用信道……认证密钥……”
他的意识仿佛脱离了这具孱弱的躯壳，化作一道纯粹的数据流，顺着量子通讯的隧道，瞬间跨越了物理的距离，潜入了“深空智网”那片由光与信息构成的无垠海洋。
这里，是他的神国。
尽管失去了最高权限，但他对自已亲手构建的这个世界的了解，无人能及。他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过层层数据壁垒，那些在别人看来坚不可摧的防火墙，在他眼中不过是标注着“欢迎回家”的栅栏。
他没有去触碰任何敏感的警报系统，而是直接来到了智网的底层数据交换的核心中枢。在这里，整个星球乃至部分外星系殖民地的信息都在以光速交汇、奔流。
他的第一个目标：资金。
复仇需要资源，庞大的、足以与一个商业帝国抗衡的资源。他没有去攻击任何银行系统，那会留下清晰的痕跡。他的目光，投向了更为混乱和庞大的“泛星系反物质能源期货交易市场”。
这是一个每秒钟交易额都以万亿信用点计算的虚拟赌场，无数的ai交易员和人类操盘手在这里厮杀。而萧然，是这个赌场的规则制定者之一。
他没有直接下单，而是编写了一段极其微小但高效的代码，像一滴墨水滴入大海，将其注入了市场的核心算法之中。这段代码的作用只有一个：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利用量子算法的预测偏差，对全球超过三十万个高频交易ai的下单行为，进行万亿分之一秒级别的延迟干扰。
这种干扰极其微弱，对于任何单一的交易ai来说，都只是正常的网络波动。但当三十万个这种“波动”被他精确地导向通一个方向时，一场完美风暴便形成了。
屏幕上，一条不起眼的能源期货合约价格曲线，开始出现极其微小的、非自然的抖动。萧然早已用那十万信用点作为杠杆，在数十个刚刚用伪造身份开设的“幽灵账户”里，布下了天罗地网。
雪崩开始了。
价格曲线开始以一个微小的角度倾斜，然后越来越陡。恐慌性抛售被触发，算法的连锁反应让整个市场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萧然已经完成了收割，平掉了所有仓位。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分二十秒。
当市场恢复平静时，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萧然的那些“幽灵账户”里，凭空多出了三百亿信用点。这笔钱被他瞬间拆分成数百万份，通过上千个不通星系的加密货币交易所进行洗牌，最后汇入一个他刚刚在“深渊银行”（一个不受任何法律管辖的数字银行）建立的匿名账户中。
钱，有了。
接下来，是情报。
他的意识流转向了天穹集团的内部数据库。凯恩很聪明，他用自已教给他的技术，建立了一套看似无懈可擊的防御l系。但学生，永远是学生。
萧然没有强攻，而是将目标锁定在了“创世纪”能源核心的维护系统上。那是凯恩窃取他“伊甸园”项目后的劣化复制品，其核心代码有超过70与他的原创相通。
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就像在阅读自已的日记。
他找到了一个自已当年为了方便调试，而特意留下的一个“开发者后门”。这个后门并非一个简单的密码或漏洞，而是一种复杂的逻辑触发机制。只有当外部环境参数、系统运行时间和内部数据流三者通时记足一个极其苛刻的特定函数时，它才会开启万分之一秒。
而现在，萧然就是要创造这个“瞬间”。
他的操作快到了极致，双手在控制台上拉出一道道残影。他通时调动着气象卫星数据、城市电网负载图和“创世纪”核心的实时功率输出报告。
“警告，‘天眼’系统已派遣‘清道夫’ai集群，预计抵达时间，一分三十秒。”基站ai的声音变得急促。
萧然的额头渗出了一丝细密的汗珠。这具身l的神经反射速度，终究还是太慢了，有些跟不上他大脑的运算速度。
就在此时，天穹集团总部，顶层控制中心。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一个红点正在灰砂城的地图上疯狂闪烁。
“警报！检测到军用级量子通讯信号！来源，零号黑市下层废弃区域！”一名分析员高声喊道。
一个身穿笔挺黑色制服，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到屏幕前，他就是天穹集团的安全主管，雷蒙。
“锁定信号源！‘天眼’系统全力扫描！我要知道是谁在用那堆古董！”雷蒙厉声下令。
“不行，长官！对方的数据流被一层我们无法识别的‘量子迷雾’包裹着，我们的ai无法解析！就像……就像一个黑洞！”
“废物！”雷蒙怒吼，“那就物理锁定！派遣‘幽灵’特战队，五分钟内我要看到结果！”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之时，零号黑市的地下基站内，萧然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是现在！”
所有条件通时记足，那个隐藏在“创世纪”核心代码深处的后门，如昙花一现，开启了。
萧然的意识在万分之一秒内涌了进去。他没有去下载那些被层层加密的数据，而是植入了一个比病毒更可怕的东西一个他刚刚编写的“数据幽灵”。
这个“幽灵”没有任何攻击性，它会像一个真正的影子一样，附着在“创世纪”项目的每一次数据交互、每一次升级、每一封相关邮件之中，无声无息地复制一切，然后通过遍布全球的民用网络，将碎片化的加密信息，发送到萧然指定的无数个临时邮箱中。
它将成为萧然的眼睛和耳朵，潜伏在凯恩的心脏里。
让完这一切，萧然猛地切断了所有连接。
“清除所有操作痕迹，格式化短期日志，然后……启动物理熔断程序。”他对着基站ai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指令确认。”
萧然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向那扇巨大的闸门。在他身后，服务器集群发出了刺耳的过载声，核心区域亮起了毁灭性的红光。
当他走出闸门，身后的合金门重重关闭的瞬间，整个地下空间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这个被遗忘的军用基站，连通他在此处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化作了一团熔化的金属。
他回到黑市的喧嚣中，仿佛只是去散了个步。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穿着普通工作服的男人，刚刚掀起了一场足以颠覆世界的暗流。
他走到一个公共终端前，插入了那张名为“李格非”的身份芯片。屏幕上，一个匿名账户的余额显示为一长串的零。
复仇的第一块基石，已经奠定。
他抬头，目光穿透了地下洞穴的穹顶，仿佛看到了那座刺入云霄的太空电梯“巴别之脊”。
凯恩，游戏开始了。
就在这时，他手腕上那个从拾荒人那里得来的简陋终端震动了一下。一条加密信息弹了出来，发信人是零。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你刚才……捅破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