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市医院输液大厅依旧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疲惫的味道。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低声交谈混杂在一起,嗡嗡地响。
我独自缩在冰凉的塑料椅上,右手手背埋着针,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往下掉,像永远也流不完。
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每一次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去,又都会猛地惊醒,强撑着抬眼去确认那还剩大半瓶的吊瓶。
不敢睡。
周围都是陌生人,有的有家属陪着,低声说着话,有的靠在一旁打盹,只有我,只有我是一个人。
生病时的孤独和脆弱被无限放大,鼻子发酸,只能用力吸一下,把那股委屈憋回去。
就在这时,对面一道灼灼的视线让我下意识抬头。
隔着一排座椅,对面坐了个染着奶奶灰发色的帅哥,穿着潮牌,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表情活像见了鬼。
【我的老天奶!这不是陆哥手机屏保上的那个女人!】
一道清晰又夸张的声音猛地砸进我几乎停转的脑子。
我愣住了,茫然地眨了眨眼。
幻听烧糊涂了
我下意识像吃瓜群众一样,偷偷四下乱瞄,想找出他心声里说的那个屏保上的女人。
这大厅里人满为患,说不定是哪个角落藏着故事。
【大半夜孤零零一个人输液,陆哥知道不得心疼死】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语气里带着一种发现惊天大秘密的兴奋和幸灾乐祸。
我僵住了,血液好像凝滞了一瞬。这声音……好像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它直接出现在我脑海里
而对面那个帅哥,的的确确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盯着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摩挲。
【我现在给陆哥打电话,他不得飞奔过来】
心跳骤然失序。陆哥哪个陆哥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他……姓陆。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三年前分手时话说得那么决绝,他那样骄傲一个人,怎么还会留着我的照片当屏保又怎么可能为我心疼
一定是生病出现幻听了。我努力说服自己,试图忽略心底那丝不该冒头的、微弱的悸动。
却见对面那帅哥眼神飘忽了一下,忽然做贼似的举起手机,摄像头不偏不倚,正对着我的方向。
咔嚓——
极其轻微的快门声,在一片嘈杂里几乎微不可闻,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我耳边。
他偷拍的人……是我
我彻底懵了,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阵阵眩晕。真的是我他口中的陆哥……
巨大的荒谬感和混乱席卷了我,我甚至忘了去质问对方为什么偷拍。
正呆滞着,又一道心声清晰地传过来。
只见那帅哥埋着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敲击,嘴角还勾着一抹敲竹杠成功的坏笑。
【陆哥,快看我在医院遇到了谁。】
【她是不是你手机屏保上的那个女人】
【她一个人在输液大厅哦,身边都没有人陪。】
【我怎么知道她生了什么病反正没人陪她。我看她好困,好几次都要闭上眼睛打瞌睡,又时不时猛地睁开眼,看一眼吊瓶。】
【是不是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啊你问哪家医院】
【这么重要的消息当然得花钱买啊。】
【三千块,速转钱。】
我看着他几乎不加掩饰的动作,听着那串理直气壮讨价还价的心声,最后一丝怀疑被打消了。
我真的……能听见他的心声!
而这个认识,让一股巨大的恐慌和不知所措瞬间攫住了我。
他口中的陆哥,百分之九十九,就是陆廷渊。
那个三年前被我狠心推开,分手时眼底结冰,说苏晚,但愿我们再不相见的男人。
他怎么会……还留着我的照片
他……会来吗
心跳如擂鼓,一声声撞击着耳膜,甚至压过了周遭的所有噪音。药液仿佛流得更慢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
期待和恐惧两种情绪疯狂撕扯着我。
一边是可耻地、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他真的会来。在这脆弱冰冷的深夜,我竟然那么想见他一面。
另一边却是更巨大的害怕——害怕见到他,害怕他冷漠的眼神,害怕重蹈覆辙,更害怕这一切只是我病中的一场荒唐错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吊瓶里的药液终于下去了三分之一。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几乎握不住手机,既希望时间过快一点,又祈祷时间慢一点。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大厅入口。
每一次自动门开合,都会让我的心猛地一提。
来的要么是步履匆匆的医护人员,要么是搀扶着病人的家属。
失望一次次落下,又伴随着下一次开门而重新提起。
也许他不会来。三千块买一个地址太荒唐了。他那样精明冷静的商人,怎么会做这种冤大头的事。
也许,那个陆哥根本不是他。只是巧合。
对,一定是巧合。
我努力说服自己,压下心底那阵尖锐的失落,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冷静。
就在这时,自动门又一次向两边滑开。
一阵裹挟着夜露寒气的风猛地灌入沉闷的大厅。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形挺拔,肩背宽阔,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却有些凌乱,甚至一边的领口都翻折着,像是匆忙间随意套上。
他微喘着气,额前的发丝被汗打湿了几缕,略显狼狈,却丝毫掩盖不住那份出众的冷峻气质。
他的目光如同锐利的探照灯,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和急切,猛地扫过整个嘈杂的大厅。
下一秒,那双深邃的眼眸准确无误地定格在我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周围所有的声音顷刻间褪去,变得遥远而模糊。
我的世界只剩下他。
陆廷渊。
真的是他。
他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手背上的针头和旁边孤零零的吊瓶。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中,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随即,他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步伐又快又急,撞开了一个挡路的空输液架也浑然不觉,目光死死锁着我,仿佛怕一眨眼我就消失了。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他仿佛走了半个世纪。
直到他带着一身夜风的凉气,猛地停在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投下一片阴影。
我怔怔地抬头看着他,忘了反应,甚至忘了呼吸。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气息不稳,额角有细密的汗珠。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眼睛此刻泛着骇人的红,里面翻涌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震惊、恐慌、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铺天盖地的心疼。
他死死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几乎是失控地伸出手,一把将我用力搂进怀里!
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臂弯却带着细微的颤抖。
清冽熟悉的雪松气息混着夜风的微凉,瞬间将我紧紧包裹。
我的脸颊被迫贴在他微乱的西装面料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剧烈无比的心跳声——砰!砰!砰!又快又重,敲打着我的耳膜,也敲碎了我所有的故作镇定。
他抱得那么紧,紧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甚至带着哽咽的沙哑嗓音,在我头顶重重响起,滚烫地灼烧着我的神经:
别睡……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2
他的怀抱太过用力,带着夜风的微凉和急促奔跑后的滚烫,两种极端的温度同时侵袭着我,让我僵在原地,无法思考。
那哽咽的、沙哑到极致的嗓音在我头顶重复,像带着钩子,狠狠扯痛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我懵了
脸颊紧贴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声震耳欲聋,一下下撞击着我的耳膜,也撞碎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真的是他。
陆廷渊。
可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恨我吗恨我三年前那句我从来没爱过你,只是玩玩而已。
现在他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抱着我为什么声音听起来那么痛苦和……害怕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我甚至忘了推开他。
【终于找到了。是真的,不是幻觉……】
一道低沉而颤抖的心声,毫无预兆地再次直接钻入我的脑海!
和之前那个帅哥夸张跳脱的语调完全不同,这个声音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后怕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烈情感,熟悉得让我心尖发颤。
是陆廷渊的心声!
我真的能听到!而且……似乎只能听到关于我的
我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你……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细弱蚊蚋,你怎么来了……
他想松开一点,查看我的情况,但手臂却依旧环得很紧,仿佛怕一松手我就消失了。
他低头,泛红的眼睛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扫过我的脸,目光最后落在我手背的针头和旁边还剩大半瓶的吊瓶上,眉头死死拧紧。
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
告诉我以什么身份前女友吗
我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下意识想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抱得更紧。
小毛病,没必要……我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冷淡下来,试图筑起防线。
【又在逞强。脸色白得像纸,手这么冰,一个人在这里熬了多久】他的心声再次响起,焦急又带着怒意,但那怒火明显不是冲我。
他忽然伸手,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我扎针的手背,试图温暖我冰凉的皮肤。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与他此刻紧绷冷硬的下颌线形成了鲜明对比。
吊的是什么他抬头去看吊瓶上的标签,表情严肃得像在审查亿万级别的合同。
消炎药和营养液。我低声回答,被他掌心温度烫得微微一颤,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按住。
别动,跑针了更受罪。他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久居上位的强势,但那双看着输液管的眼睛里,却满是担忧。
【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会不会不舒服护士呢】
他皱着眉,居然伸手小心翼翼地调慢了滴速。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么会懂这些养尊处优的陆大少爷,什么时候会照顾人了
对面那个奶奶灰帅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挤眉弄眼,一脸快夸我的表情:陆哥,嘿嘿,我这情报值吧嫂子看起来是挺不舒服的……
陆廷渊一个冷眼扫过去,成功让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钱转你了。现在,立刻,消失。他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温度。
得令!哥,嫂子,你们慢慢聊,我先滚为敬!帅哥秒懂,麻利地溜了,走之前还偷偷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不,应该说,是我,和他,以及他那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心声。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我身上,目光沉沉的,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我垂下眼,不敢再看,怕多看一秒就会溺毙在那片突如其来的深情里,怕这一切只是我病中产生的荒谬幻觉。
为什么一个人他问,声音低沉,……他呢
哪个他我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三年前分手,我找的借口是喜欢上了别人。
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和委屈。
【那个男人就这么照顾你的让你半夜一个人病恹恹地在这里输液他该死!】
他的心声紧接着响起,裹挟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嫉妒。
我忽然觉得无比疲惫,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误会就误会吧。
跟你没关系。我闭上眼,声音里带着倦意。
他身体猛地一僵。
【怎么会没关系苏晚,你的一切都跟我有关系!】
他的心声几乎在咆哮,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
可现实中,他却沉默了。
良久,我感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极力压下翻涌的情绪。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能更舒服地靠在他怀里,却又不会碰到针头。他的动作那么轻柔,与刚才那句冰冷呵斥别人消失的他判若两人。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一只手稳稳地托着我扎针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抚一个易碎品。
【睡一会儿吧,我守着。】
【这次,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
【绝不。】
低沉而坚定的心声,一字一句,清晰地烙进我的心底。
吊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缓慢地落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周围的嘈杂似乎远去,只剩下他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
强烈的困意再次袭来,这一次,那根紧绷的、不敢放松的神经,仿佛终于找到了倚靠。
意识模糊间,我感到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极致轻柔的、微颤的吻。
滚烫。
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和我脑海中同时响起的那句压抑到极致的心声——
【晚晚,我的晚晚……求你,别再离开我。】
3
意识沉浮,我仿佛漂浮在温暖的海浪里,那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和沉稳心跳是唯一的锚点。
但总有细微的声响和动作试图将我拉回现实。
朦胧中,感觉到托着我手背的掌心格外小心翼翼,拇指极轻地、一遍遍摩挲着我的手腕内侧,带着无声的安抚。
【怎么这么凉。】
心声低喃,带着浓浓的心疼。
然后,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轻轻盖在了我的身上,严密地裹紧,阻隔了输液大厅空调的冷气。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步伐靠近。
先生,这瓶快打完了,需要换药吗是护士压低的声音。
我感觉到拥着我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像是进入了戒备状态。
嗯。陆廷渊的声音压得极低,冷冽却克制,生怕吵醒我,是什么药作用有没有副作用滴速会不会太快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语气是他在商业谈判里惯有的审慎和锐利,但内容却完全偏离了轨道。
护士似乎被这阵仗唬了一下,小声地回答:是葡萄糖和维生素,补充能量的,没什么副作用,滴速已经调得很慢了……
【最好没有。】他的心声冷硬,【要是让她有一点点不舒服……】
麻烦了。现实里,他只是淡淡地对护士说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换药动作轻点。
期间,我一直闭着眼,不敢动弹,心跳却快得不像话。他这份小心翼翼的守护和内心近乎偏执的紧张,让我混乱又无措。
换完药,护士离开。他似乎稍稍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靠得更舒服。
额前的碎发被他用手指极轻地拨开,指尖带着微颤的触感。
【瘦了。】心声喟叹,沉甸甸的,【这三年,是不是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我身体下意识地一僵。
他也感觉到了。
【谁】他的心声瞬间绷紧,带着极强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是他吗那个……男人】
搂着我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那力道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手机响个不停,大有不接就不罢休的架势。
我没办法再装睡,只能艰难地动了动,想伸手去掏手机。
别动。他声音沙哑,按住我,我来。
他小心地从我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起,映照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我看不到来电显示,只能紧紧盯着他的脸。
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眉头先是困惑地皱起,随即那紧绷到极致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尴尬。
【……外卖】
心声听起来有点懵。
他沉默地把手机递到我面前,屏幕上果然闪烁着外卖小哥四个字。
我:……
我尴尬地接起电话,压低声音:喂哦……不好意思,我暂时不在家,您放门口就好,谢谢……
挂了电话,气氛更加微妙。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脸上有点发烫。
头顶传来他一声极轻的呼气声,像是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地,但紧接着,那手臂又收拢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还好不是。】他心里嘀咕,随即又变得咬牙切齿,【可就算不是,她也一个人病着,点外卖敷衍了事!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那个该死的男人到底在哪!】
我被他心声里的怒火呛得不敢说话。
吊瓶里的药液终于快要见底。
他按了呼叫铃,这次护士来得很快。
拔针的时候,他比我还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护士的动作,全身戒备,仿佛护士拿着的不是棉签,而是什么凶器。
【轻点!没看见她皱眉了吗!】
心声暴躁地响起。
实际上我只是因为棉签按压的刺痛感下意识地蹙了下眉。
针头拔出,他立刻接手,用指腹代替棉签,力道恰到好处地按压着我的针眼,温热的手指紧贴着我的皮肤。
好了,按压五分钟,回去多休息,注意喝水。护士交代完,赶紧离开了这片低气压区域。
他低着头,专注地按着我的手背,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我试着想抽回手:我自己来就好。
他却握得更紧,不容拒绝:别动,还没压好。
【想都别想。】心声蛮横,。
五分钟变得格外漫长。
他终于松开手,仔细查看针眼不再出血,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站起身,却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走吧,他侧过头,声音低沉,你刚输完液,没力气,我背你出去。
高大的男人蹲在拥挤的输液大厅里,显得有些突兀。他宽阔的背脊就在我眼前,带着无声的邀请和强势的温柔。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鼻子猛地一酸。
【快上来啊。】他心里催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忐忑,【难道宁愿自己硬撑,也不要我管】
周围似乎有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我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俯身,趴在了他那温暖而坚实的背上。
他稳稳地托住我的腿弯,轻松地将我背了起来,一步步小心地绕过座椅和输液架,走向门口。
自动门打开,深夜的冷风迎面吹来,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他立刻察觉,把我往上掂了掂,抱得更稳。
冷就靠紧点。他低声说,语气是命令式的,耳朵尖却有点红。
【抱紧我,晚晚。】他的心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下,清晰而温柔,【这次,我一步都不会让你走了。】
4
他背着我,步伐稳健地走出输液大厅。
我的脸颊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温热和线条。他的手牢牢托着我的腿弯,隔着牛仔裤传递来灼人的温度。
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扑通扑通,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太轻了。】他的心声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心疼,【背起来还没一箱文件重。这三年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把脸往他背上埋了埋,不敢让他察觉我醒着,更不敢回应他心里的嘀咕。
自动门在身后合上,将大厅的喧嚣隔绝。
深夜的医院停车场空旷而安静,灯光昏黄,拉长了他的影子。
他背着我,走向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车停得有些急,甚至有点歪,足以想象他来时的匆忙。
走到副驾驶门边,他没有立刻放下我,而是顿了顿,微微侧过头,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
能站住吗我开车门。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他这才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松开手,将我轻轻放下地,但一只手仍稳稳地扶住我的胳膊,生怕我腿软摔倒。
确认我站稳后,他才伸手拉开车门。
小心头。他用手护在车顶框上,看着我坐进副驾驶,细致地替我拉过安全带扣好。
整个过程,他的身体靠得很近,那专注的神情和小心翼翼的动作,让我几乎忘了呼吸。
【这安全带怎么这么勒】他皱着眉,调整了一下带子的位置,让它不至于压到我刚输完液的手背,【下次换辆更舒服的车。】
关上车门,他绕到驾驶座上车。
车内空间密闭,他的存在感变得更加强烈。
发动机启动,低沉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暖气缓缓送出,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
他没有立刻开车,而是先侧过身,探手从后座拿过来一个纸袋,递给我。
热的,喝一点。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却落在我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血糖有点低。
我低头一看,是一杯包装精致的红枣桂圆茶,杯壁温热,正是我刚才点外卖想买却没等到的那家。
他怎么会……
【幸好来得快,截胡了。】心声里透着一丝小小的得意,但很快又被担忧覆盖,【脸色还是这么差,得快些回去休息。】
我捧着那杯温热的茶,指尖回暖,心里却乱成一团。
他倾身过来,拉过我这边的安全带再次确认了一遍,才坐回去,操控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霓虹灯光流淌过他冷峻的侧脸。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我偶尔压抑不住的轻微咳嗽声。
每次我一咳嗽,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就会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还是很难受】他的心声立刻变得焦躁,【是不是刚才吹风了还是药效不够应该让医生再检查一下的……】
我没事。我忍不住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就是有点感冒。
他侧头快速看了我一眼,眉头依旧紧锁。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回到前方路况,车速却悄然加快了些。
【家里还有感冒药吗体温计呢】他开始在心里盘算,【热水、毛巾、清淡的粥……得让陈姨过去一趟。不行,太晚了。我自己来。】
我靠在椅背上,假装看着窗外,实则全部注意力都被他内心纷杂的思绪占据。
那些细碎的、充满担忧和计划的念叨,和他外表冷硬沉默的样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像一根根柔软的羽毛,不断搔刮着我的心防。
三年了。
我以为我早已将他埋藏在记忆最深处,以为再次相见只会剩下陌生和尴尬。
可他现在的一举一动,他心底那些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心疼,都在疯狂地撕扯着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围墙。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我无比熟悉的高档小区地下车库。
这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
也是……他的家。
车子停稳,他解开安全带,立刻倾身过来查看我的状态。
还好吗他问,距离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和那深藏其后的疲惫。
嗯。我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扣。
他沉默地看了我两秒,然后利落地下车,绕过来替我打开车门。
能走吗他伸出手,想要扶我。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他的手顿在半空。
空气瞬间凝滞。
【她还是抗拒我。】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带着一种钝痛和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固执,【没关系,来日方长。这次,我不会放手。】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只是关上车门,走在我身侧,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像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守卫。
电梯一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更加压抑。
叮——
电梯门打开,正对着那扇厚重的入户门。
他上前一步,用指纹解锁。
咔哒一声,门开了。
温暖的光线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的陈设,几乎和三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就连玄关处那个我随口夸过一句笨拙可爱的陶瓷摆件,都还放在原来的位置。
我愣在门口,恍惚间以为时光倒流。
【欢迎回家,晚晚。】他的心声在我耳边轻轻响起,带着无尽的眷恋和酸楚。
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却已经转过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毛茸茸的女士拖鞋,粉色的,兔耳朵造型,和我以前穿坏的那双几乎一样。
他蹲下身,将拖鞋轻轻放在我脚边。
新的,他声音低哑,穿这个舒服。
5
我僵在玄关,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质清香,和我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甚至连窗边那盆绿萝垂下的长度,都似乎没有改变。
时光在这里仿佛凝固了。
【她喜欢这个味道的香薰。】
他的心声低低响起,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小心,【还好没换。】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玄关暖黄的灯光下投下阴影,目光沉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下一步动作,又像是在细细确认我的存在。
先……进去吧。他侧身让开通道,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却掩不住底下的紧绷。
我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迈开脚步,踩上那双过分可爱的拖鞋,柔软的绒毛包裹住冰凉的脚趾。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不真实,又带着心惊肉跳的恍惚。
他沉默地跟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而强大的守护屏障,也像……一个怕惊扰了猎物的猎人。
客厅的沙发上随意搭着一件他的西装外套,茶几上放着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有半杯喝剩的威士忌。
一个充斥着单身男人生活痕迹的空间,却奇异地保留着所有属于我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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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电视柜。那个摆件……我们第一次一起去陶艺馆,我做得歪歪扭扭的小猫,他说丑,却在我生日时偷偷烧制好,珍重地摆在了那里。如今依旧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
坐一下。他指了指沙发,自己却走向开放式厨房,我给你倒杯热水。
【吃药了吗家里还有没有备用的感冒药】他的心声伴随着水流声和橱柜开合的声音,絮絮叨叨,杂乱无章,【温度够不够会不会太烫】
他端着一杯水走过来,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先是自己用手背极快地试了下温度,才递给我。
小心烫。他叮嘱,目光落在我接过杯子的手指上。
我捧着那杯温水,指尖传来的温度一路烫到心里。
谢谢。我低声说,声音干涩。
【她跟我说谢谢。】他的心声猛地一沉,带着猝不及防的刺痛,【这么生分。】
气氛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站在沙发边,没有坐下,只是垂眸看着我,眼神复杂地翻滚着。我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实质一样落在我的发顶。
【瘦了这么多,下巴尖得能戳人。】他心里念叨,那股烦躁和心疼又冒了出来,【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照顾你的!】
我握紧了杯子,几乎想脱口而出根本没有别人,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很晚了,我放下水杯,站起身,不敢看他,我……该走了。
走去哪他几乎是立刻反问,语气又快又急。他向前一步,挡在我面前,高大的身躯瞬间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回我自己的地方。我垂着眼睫,盯着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不准!】他的心声响亮地咆哮,带着近乎蛮横的偏执,【哪里也不准去!】
现实里,他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刚输完液,需要休息。这里房间很多,很安静。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几乎是诱哄,至少……等天亮了,身体好一点再说,行吗
我抿紧唇,沉默着。
我的沉默似乎被他当成了动摇。
【留下,晚晚。】他的心声带上了一丝恳求,混着强烈的不安,【别走。求你。】
他不再给我拒绝的机会,转身走向一扇房门:客房一直有人打扫,很干净。浴室里有新的毛巾和睡衣。
他推开那扇门,侧身看着我,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我无法抗拒的疲惫和坚持。
我站在原地,脚像被钉住。
走深更半夜,拖着刚退烧的身体,能走去哪里
留下在这个满是回忆、而他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别拒绝我。】他的心声几乎带上了绝望的色彩,【给我一个机会,照顾你一次。就一次。】
最终,身体的虚弱和心底那丝可耻的贪恋占了上风。
我挪动脚步,像踩在针尖上,一步步走向那间客房。
经过他身边时,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烟草味,混合着雪松冷香,形成一种复杂而令人心悸的气息。
他紧绷的下颌线在我经过时微微松动。
我快步走进客房,几乎是在逃。
晚安。他在我身后低声说,声音沙哑。
我没有回头。
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
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仿佛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毯上,用手臂环抱住自己。
门外,他的脚步声没有立刻离开。
他似乎在门口站了很久。
久到我能想象出他垂着眼,沉默伫立在门外的样子。
然后,我清晰地听到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叹息。
还有那句敲在我心口的心声——
【终于……又把你留在我身边了。哪怕只有一个晚上。】
6
客房的空气凝滞而陌生,却又诡异地掺杂着一丝熟悉的淡香,和他身上的一样。
【她就在里面。】
他的心声低哑地传来,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和难以置信的恍惚,【真的回来了。】
我的呼吸一窒,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地毯上的绒毛。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刚才是不是咳了一声水喝了吗】
紧接着,一连串焦灼的疑问在他心里滚过,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烫得我无所适从。
他为什么……要这样
三年前推开他的人是我,说尽狠话的人是我。他应该恨我,厌弃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守在门口,因为一声不存在的咳嗽而心惊胆战。
巨大的愧疚和混乱撕扯着我,几乎要将我吞没。
门外传来极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像是他忍不住将额头抵在了门板上。
【晚晚……】
一声深埋着痛苦和渴望的喟叹,清晰得仿佛就响在我的耳边。
我的眼眶猛地一热,慌忙咬住嘴唇,阻止那即将脱口的哽咽。
不能心软。苏晚,你不能心软。
当初选择离开,不就是因为清楚彼此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吗他的家庭,他的世界,从来都不是我能真正融入的。长痛不如短痛。
可现在,这算什么呢
我用力闭上眼,试图将那些扰人心绪的心声和回忆都屏蔽出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克制的吸气声。
他的脚步声终于动了。
却不是离开,而是来回极轻地踱了两步,最终停在了不远处,似乎是沙发的位置。
【不能吓到她。】他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心声里带着挣扎和克制,【慢慢来。她需要休息。】
然后,我听到沙发皮革被压陷的细微声响。
他坐下了。
他就打算……守在外面
这个认知让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这太超过了,也太……危险了。对于此刻脆弱不堪的我来说,这种沉默的守护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
我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腿脚渐渐发麻,却不敢动弹,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门外的人。
房间里只听得见我自己压抑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分钟,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门外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我瞬间屏住呼吸。
【还是得看看。】他的心声带着按捺不住的焦躁,【就一眼,确认她是不是睡着了,有没有踢被子。】
脚步声极轻极轻地靠近。
最终停在了我的门外。
我能感觉到,他就站在外面,沉默地伫立着。
他没有敲门,也没有试图开门。
只是站在那里。
仿佛能透过厚厚的门板,感知到我的存在。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好像没声音了,是睡熟了吗】
他猜测着,语气里带着一丝松了口气的欣慰,却又混杂着淡淡的失落,【睡了也好,醒了又要躲着我。】
我死死咬着下唇,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假装自己已经陷入沉睡。
门外的人又静静站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到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晚安,晚晚。】
他的心声温柔得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真正地离开了。走向了客厅沙发的位置。
直到听见沙发再次传来轻微的承重声,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猛地一松,整个人几乎虚脱般地瘫软在地毯上。
后背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就睡在客厅。
一墙之隔。
这个认知像魔咒一样盘旋在我脑海里。
我挣扎着从地毯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几乎是摔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被子蓬松干净,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和一丝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
我把自己深深埋进枕头里,试图隔绝一切,却徒劳无功。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我能听到窗外极细微的风声,能听到远处车辆驶过的模糊声响,甚至……能隐约听到客厅里,他翻身时沙发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还有那断断续续、挥之不去的心声碎片。
【冷气是不是开太大了】
【明天早上熬点粥吧,她以前喜欢喝我熬的粥。】
【……要是醒来又走了怎么办】
那些声音,担忧的,计划的,不安的,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我的心层层缠裹。
我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却在一片黑暗和温暖的包裹中,嗅到了那缕熟悉的雪松香。
那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也是……我曾无比眷恋的味道。
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
我死死咬住被角,将呜咽声堵在喉咙里。
不能哭。苏晚,不许哭。
你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可是……
心口那阵尖锐的酸涩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却疯狂地冲刷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这一夜,注定无眠。
听着隔壁房间他每一丝细微的动静,感受着他无处不在的担忧和紧张,我蜷缩在充斥着过往气息的房间里,仿佛被困在一场温暖而残酷的梦境里。
不知何时,意识终于抵挡不住身体的疲惫,模糊地沉入一片混沌。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极轻的敲门声,和一句压抑到极致、生怕惊扰了我的低沉嗓音——
晚晚,睡了吗
当然,我没有回应。
门外的人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失落。
最终,只剩下一句飘散在夜色里的喃喃自语,不知是现实,还是我的心又一次捕捉到了他的心思。
【……也好。睡着了好。睡着了,就不会想着逃了。】
7
混沌的睡眠并不踏实,意识总漂浮在浅层,被细微的声响和萦绕不散的雪松气息惊扰。
直到一股温暖香甜的米粥味道,混合着某种记忆里熟悉的、独属于他的焦糊味,顽固地钻入鼻腔。
我睫毛颤了颤,艰难地睁开眼。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但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却勾连着深藏的熟悉感。
天光已经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亮线。
几点了
我撑着发软的身体坐起来,脑袋依旧昏沉,但比昨夜那阵天旋地转要好上许多。
门外,极其轻微的碗碟碰撞声,还有刻意压低的、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他还没走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掀开被子,双脚踩上那双毛茸茸的拖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
【应该醒了吧会不会还不舒服】
他的心声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和小心翼翼,【粥是不是又熬糊了这次明明很小心……】
粥……是他熬的
我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厨,就是为了给我熬一碗粥,结果差点把公寓厨房点着,粥底黑得能当砚台。
心底某个角落猝不及防地软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轻轻拧开了门把手。
门开的瞬间,客厅里的景象落入眼中。
陆廷渊背对着我,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
他居然还穿着昨天那件衬衫,只是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衬衫后背有些凌乱的褶皱,显然是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夜的结果。
他正低着头,神情无比专注地盯着灶台上一个小砂锅,手里拿着勺子,动作略显笨拙地搅拌着,侧脸线条紧绷,如临大敌。
流理台上还散落着几个磕破了边的鸡蛋壳,一小碟看起来切得大小不一的酱菜,以及……一个明显煎糊了的荷包蛋,黑黢黢地躺在盘子里,像在无声控诉。
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柔和了他身上那股惯有的冷硬气质。
这一幕,太过家常,太过……温暖。
温暖得让我眼眶发酸,脚步钉在原地,不敢上前,生怕一动,就惊碎了这易碎的幻境。
但他似乎听到了我开门的动静,猛地回过头。
四目相对。
他眼底有着明显的血丝,下颌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憔悴,但看到我的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睛骤然亮起,像是投入星子的夜空。
醒了他立刻关火,放下勺子,几步就走到我面前,目光急切地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眉头微蹙,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头还晕不晕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
我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摇了摇头:好多了。
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就伸手想探我的额头。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
他的手僵在半空。
空气瞬间凝滞。
【又躲我。】他的心声猛地沉下去,带着清晰的刺痛和失落,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而指向餐桌,语气尽量平静:正好,吃点东西。我熬了粥。
餐桌上,摆着一碗白粥,几碟小酱菜,还有那个惨不忍睹的煎蛋。
粥看起来……倒是意外的正常,白白糯糯,冒着热气。
我犹豫着,没有动。
怕我下毒他看着我,忽然扯了下嘴角,试图让气氛轻松些,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
【她肯定嫌弃了。】他的心声响着,闷闷的,【也是,我做的的东西,狗都不吃。】
没有。我低声否认,最终还是走到餐桌旁坐下。
他立刻将粥碗往我面前推了推,又把那碟酱菜挪过来,唯独把那个焦黑的煎蛋试图收到自己那边。
这个失败了,别吃。他语气硬邦邦的。
我却鬼使神差地,在他收走之前,用筷子夹起了那个焦黑的荷包蛋,低头咬了一小口。
焦苦味瞬间在舌尖蔓延开。
很难吃。
但我还是咽了下去。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她吃了】他的心声充满了震惊和一种受宠若惊的无措,【那么难吃……她为什么】
还能入口。我放下筷子,没有看他,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比以前有进步。
至少,这次没把厨房点着。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但他显然听懂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我低着头,能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落在我发顶,几乎要烧起来。
然后,我听到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拉过我对面的椅子坐下,但没有动筷,只是看着我。
吃完我送你去医院复查。他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
不用了,我立刻拒绝,我已经好多了,自己回去休息就行。
不行。他斩钉截铁,医生说了要复查。你昨晚烧得很厉害。
【必须去。】他的心声强硬又焦虑,【万一没好彻底怎么办万一又严重了怎么办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真的……
苏晚。他打断我,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力度,别拿身体开玩笑。
我捏着勺子的手指收紧。
又是这样。他总是这样,强势地安排一切,不容拒绝。
三年前就是这样,我才……
心底那点刚刚升起的柔软瞬间冷却下来。
我放下勺子,抬起头,直视着他:陆廷渊,谢谢你昨晚收留我,也谢谢你的早餐。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真的不需要再去医院了。我吃完就走。
他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翻涌着黑沉的情绪。
【又要走!】他的心声几乎是瞬间炸开,恐慌和怒火交织,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我回到那个……甚至不肯在她生病时陪她的男人身边去!】
走去哪他盯着我,声音冷得能掉冰渣,回你那个连你生病都不闻不问的男朋友那里
我怔住了。
男朋友
哪来的男朋友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解释什么告诉他我三年前是骗他的告诉他我这三年一直都是一个人
然后呢
重蹈覆辙吗
我垂下眼,默认了他的说法。
对。我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他……他昨天只是临时有事。
哐当——
一声脆响。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椅背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红得吓人,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用目光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
【有事什么事比你还重要!】他的心声在疯狂咆哮,充满了暴戾的嫉妒和无法理解的愤怒,【那种废物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可现实中,他却只是极冷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失望和自嘲。
好,很好。他点了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苏晚,你真是好样的。
他不再看我,转身大步走向客厅,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和车钥匙,背影僵硬得像一块铁板。
吃完把碗放着就行。他背对着我,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我让钟点工来收拾。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玄关。
开门,离开。
砰——
沉重的关门声巨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我心脏猛地一缩。
也彻底震碎了我勉强维持的平静。
我呆呆地坐在餐桌前,看着对面那碗他没动过的粥,看着那个焦黑的煎蛋,看着空荡荡的客厅。
阳光依旧明亮,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温度。
冰冷的,刺人的。
我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怎么……又把他推开了。
明明不是那样想的。
【晚晚,别哭……】恍惚间,我好像又听到了他心疼的心声,可我知道,那只是我的幻觉。
他已经走了。
被我气走了。
这一次,大概是真的再也不会回头了。
8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裹挟着屋外冰冷的雨水和骇人的戾气,猛地冲到我的身边。
晚晚!
那一声呼喊撕裂了喉咙,带着濒死的恐慌和绝望,重重砸在狭小房间的墙壁上,又弹回耳膜,震得我涣散的意识都清晰了一瞬。
他几乎是跪倒在我身边的地板上,颤抖的手甚至不敢立刻碰我,只是悬在半空,瞳孔紧缩着,里面倒映着我狼狈滚落在地、蜷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
【怎么这么烫!】
他的手终于落下,碰到我滚烫的额头,那灼人的温度让他像被烙铁烫到一样,指尖猛地一颤,心声瞬间炸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又烧起来了!比昨晚还厉害!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吗!】
现实里,他却一句话都吼不出来,只是猛地俯身,手臂穿过我的膝弯和后背,试图将我抱起来。
但他的动作在碰到我冰凉的手脚时再次僵住。
【为什么身上这么冰额头却这么烫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心声慌得语无伦次,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该死!我该带医生来的!我居然就这么走了!我他妈居然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冷……我无意识地呻吟出声,往他带着湿冷水汽的怀里缩了缩,本能地寻找热源。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把刀,狠狠捅进了他的心里。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眶红得吓人,不再犹豫,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他的手臂稳得出奇,却又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将我紧紧箍在他湿透冰冷的怀里,仿佛抱着什么稀世易碎的珍宝。
别怕,没事了,我来了,没事了……他一边抱着我快步往外走,一边语无伦次地在我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在安慰我,又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砸在我的脸上,冰得我一哆嗦。
他立刻察觉,猛地停下脚步,竟然直接站在还在漏风的破门口,手忙脚乱地想要用自己湿透的西装外套裹住我,又发现衣服也是湿的,动作顿时僵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暴躁几乎将他淹没。
【蠢货!陆廷渊你真是个蠢货!】他痛恨地咒骂着自己,【连件干衣服都不能给她!】
最终,他只能更紧地抱住我,试图用体温温暖我,快步冲下楼。
他的车就歪歪斜斜地停在楼下,车门甚至都没关,显然上来得有多急。
他小心地将我放进副驾驶,扣安全带时,手指颤抖得几次都对不准卡扣。
【快点!快点啊!】他心急如焚地催促着自己。
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车子猛地窜了出去,溅起一片水花。
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连绵的雨幕。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但他依旧嫌不够,一只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另一只手则不断探过来,覆在我额头上,感受那骇人的温度。
【怎么还是这么烫】
他的心声充满了焦灼和无助,【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每一个红灯都像是一种酷刑。
他暴躁地捶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
【撑住,晚晚,求你了,撑住……】他的心声带上了一丝哽咽的哀求,【别吓我,不能再吓我了……】
车子终于一个急刹,停在了医院急诊门口。
他甚至没等车停稳就解开了安全带,冲下车,拉开我这边的车门,将我一把抱出,朝着急诊室狂奔。
医生!医生!救人!
他失控的吼声在急诊大厅里回荡,引得所有人侧目。
护士和医生迅速围了上来。
他紧紧抱着我,像是护着崽的野兽,赤红的眼睛扫过每一个靠近的医护人员,既急切地需要他们的帮助,又本能地抗拒他们从我身边带走我。
【救她!快救她!不管用什么办法!】
他的心声在疯狂地嘶吼。
直到我被放在移动病床上,被护士推着去做检查,他的手还死死抓着我的手腕,不肯松开。
先生,您先松手,我们需要给病人检查。护士试图劝他。
他像是没听见,目光死死锁着我苍白的脸。
【别走!别把她推走!】
他的恐慌达到了顶点。
最终,还是一位年长的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稳:家属先去办手续,你在这里拦着,耽误的是你爱人的治疗时间。
爱人两个字,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他紧绷到极致的气球。
他猛地一震,手指一根根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我的手腕。
【我不是……我差点又是了……】他的心声充满了苦涩和剧痛。
我被推进检查室。
门关上的瞬间,我最后看到的,是他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僵立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浑身湿透,头发凌乱,目光空洞地望着检查室紧闭的门,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还在微微发抖。
那么高大挺拔的一个人,此刻看上去,竟有些佝偻和……破碎。
检查,抽血,重新挂上点滴。
我被送入单人病房时,意识已经清醒了不少,只是浑身依旧乏力,高烧退下去一些,但头还是昏沉。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他已经换掉了湿透的衣服,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干净的休闲装,头发也擦得半干,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底的红血丝越发浓重。
他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脚步极轻地走到床边,沉默地看着我,像是在确认我的状态。
【好像退烧了一点……脸色还是好差……】他小心地评估着,松了口气,但担忧丝毫未减。
他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清淡肉粥,比早上那碗看起来专业多了。
吃点东西。他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我唇边,声音沙哑得厉害,语气却是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医生说你缺水缺营养。
我看着他,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他眼底无法掩饰的后怕和疲惫,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早上那些伤人的话,此刻像巴掌一样回甩在我自己脸上。
我张开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香。
很好吃。
他一勺一勺地喂着,极其耐心,专注地看着我的嘴唇,每一次我咽下去,他紧绷的神情似乎就放松一分。
【多吃点,再多吃一点。】
他心里默念着。
一碗粥见底。
他拿出纸巾,下意识地想替我擦嘴,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像是怕唐突了我,最终只是把纸巾递到我手里。
然后,他默默地收拾好保温桶,拿起床头的水壶,发现是空的。
我去打点热水。他低声说,转身朝门外走去。
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和小心。
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瞬间,我听到他清晰的心声,充满了不确定的卑微和痛苦——
【她还是不想看见我吧……】
【等我回来,她会不会又……赶我走】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酸涩的情绪排山倒海般涌上。
在他拧开门把手,即将走出去的那一刻,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响在病房里:
没有别人。
他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背影猛地一僵。
我没有抬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三年前是骗你的。从来……都没有别人。
9
他的背影彻底僵死在门口,握住门把的手像是被瞬间冻结,指节凸起,泛着用力的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病房里只剩下窗外未停的雨声,敲打着玻璃,淅淅沥沥,衬得这死寂更加漫长难熬。
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能……清晰地听到他骤然变得粗重、却又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太过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茫然,以及在这所有情绪之下,悄然裂开的一道汹涌的、名为狂喜的缝隙。
但那狂喜只涌现了一瞬,就被更深的痛楚和困惑覆盖。
……什么他开口,声音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怕惊碎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我鼓起勇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手指将被子揪得更紧,重复道:没有别人。三年前我说喜欢上别人,是骗你的。
每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像是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高大的身形甚至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需要用手扶住门框才能站稳。
【骗我的】
他的心声先是极致的茫然,像迷失在浓雾里的船,【没有别人一直都是……一个人】
随即,那茫然迅速被海啸般袭来的剧痛和愤怒取代!
【为什么!】他的心在无声地咆哮,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被欺骗的愤怒,【为什么要用这种理由推开我!苏晚,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现实里,他猛地向前一步,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目光像是要将我彻底看穿。
为什么他问出了和心声一样的问题,声音低沉嘶哑,裹挟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告诉我,苏晚,到底为什么
那目光太具穿透力,带着沉痛的力量,几乎让我无所遁形。
我狼狈地别开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因为……我们不一样。声音带着哽咽,破碎不堪,你的家庭,你的世界……我融不进去的。长痛……不如短痛。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却像最锋利的刀,同时割伤了我们两个人。
他愣住了。
脸上的愤怒和痛苦凝固,逐渐被一种巨大的荒谬和难以置信取代。
【就因为这个】他的心声充满了荒诞的无措,【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你甚至……问都不问我一句就给我判了死刑!】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眼神里充满了痛心和不理解。
所以,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一个……无法背离家族、无法守护自己女人的……废物
我不是……我慌忙摇头,泪水滑落,我只是不想你为难,不想你和你家里……
我不想你替我做出选择!
他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再也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受伤!
苏晚!他几步跨到床边,双手撑在床沿,俯身逼近我,通红的眼睛逼视着我,气息不稳,
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恨过你,怨过你,我以为你他妈真的就那么狠心!可我更恨那个让你选择放弃我的‘别人’!我恨不得杀了他!
结果呢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颤抖,结果根本没有别人!只有你自以为是的为我好!把我像个傻子一样推开!你觉得这是为我好!
他的质问,一句接一句,砸得我晕头转向,心口疼得几乎痉挛。
【你怎么敢……怎么敢就这样不要我了……】他的心声哽咽,充满了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后怕,【如果我今晚没有找来……如果我真的永远失去了你……】
我看着他痛苦到几乎扭曲的脸,看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伤痛和那一丝泄露出来的、几乎将他摧毁的后怕,所有强撑的防御和借口,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对不起……我泣不成声,只能反复说着这三个苍白的字眼,对不起……陆廷渊……对不起……
我哭得浑身发抖,像是要把这三年所有的委屈、后悔和痛苦都哭出来。
他看到我的眼泪,像是被烫到一样,汹涌的怒火和质问戛然而止。
那副强撑出来的凶狠和冷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慌乱和无措。
【别哭……晚晚别哭……】他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只剩下心疼,【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你还病着……】
他手忙脚乱地直起身,想碰我,又不敢,最终只能抽了纸巾,动作笨拙又极其轻柔地替我擦眼泪。
别哭了……他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懊悔和心疼,是我不对,我不该吼你。你还在生病……
他越是温柔,我就哭得越厉害。
积压了三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他彻底没了办法,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试探性地伸出手,将我轻轻环住,拥入怀中。
我的额头抵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能感受到他同样剧烈的心跳。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曾经签下亿万合同、此刻却有些微微颤抖的手,一遍遍,极其轻柔地拍着我的背。
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空气中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和他沉重的心跳。
还有那落在我发顶的,一声沉重而缱绻的叹息。
【算了。】他的心声疲惫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认命和巨大的庆幸,【只要你没事,只要你还在我怀里……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幸好……我找到了你。】
10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一下下轻拍着我后背的动作,笨拙却又极致温柔。
我埋在他胸口,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眼泪却依旧止不住,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
三年了。
整整三年,那些自以为是的牺牲,那些深夜辗转反侧的委屈和后悔,那些强撑起来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在他小心翼翼又无比坚定的拥抱里,彻底分崩离析。
原来被人看穿伪装,被人固执地撬开硬壳,露出里面最柔软脆弱的部分,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可怕。
【哭出来就好了。】他的心声低低地响着,带着浓重的心疼和一丝如释重负,【憋了这么久,一定很难受。】
他没有再追问,没有再责备,只是用这种沉默却有力的方式,告诉着我他的存在和包容。
良久,我哭得累了,情绪宣泄殆尽,只剩下脱力的虚软和眼睛的酸胀。
我微微动了一下,想从他怀里退开一点。
他却瞬间收紧了手臂,像是下意识地害怕。
【别走。】他的心声明朗地透着恐慌,【别再推开我。】
但现实里,他只是极快地松开了力道,手臂却依旧虚虚地环着,低头查看我的脸色,声音沙哑:好点了吗
我点了点头,不好意思看他红肿的眼睛,视线飘向床头柜上的水杯。
他立刻察觉,伸手拿过杯子,试了试温度,才递到我唇边。
就着他的手,我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干涩疼痛的喉咙得到滋润,舒服了许多。
喝完水,他放下杯子,却没有坐回旁边的椅子,而是依旧坐在床沿,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瘦了这么多,得好好补回来。】他心里开始盘算,【明天让陈姨炖汤,鸽子汤还是乌鸡汤她喜欢哪种】
听着他心底那些细碎又认真的计划,一股暖流混着酸涩,缓缓淌过心口。
你……我迟疑着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你怎么找到我那里的
他眸光微闪,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查了挂号记录和药单上的地址。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在这偌大的城市,仅凭一个名字和可能过时的信息,在短短几个小时内精准地找到我的租住地,绝非易事。
【差点就找不到。】他的心声泄露了当时的惊险,【那个破小区连个像样的门牌都没有……幸好……幸好我去了……】
我不敢想象,如果他今晚没有找来,我独自一人高烧昏迷在那冰冷的出租屋里,会是什么后果。
后怕让我轻轻打了个寒颤。
他立刻察觉,拉高被子将我严严实实裹住,眉头又皱了起来:冷还是不舒服我叫医生来看看
不用了。我连忙摇头,就是……有点后怕。
他闻言,眼神一暗,下颌线骤然绷紧,像是也想起了那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他的心声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绝对不会。】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指尖到了颊边,却又克制的停下,转而替我掖了掖被角。
睡吧。他声音低沉,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守着你。
你……我看着他也明显憔悴疲惫的脸色,犹豫道,你也休息一下吧,旁边有陪护床。
【守着你,比睡哪里都安心。】他的心声明朗而坦然。
他却只是摇了摇头,语气不容商量:我看着你睡。需要换药或者不舒服,就叫醒我。
我知道拗不过他,只好顺从地躺下。
他关掉了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坐在椅子里沉默守候的轮廓。
我闭上眼,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专注而温柔。
药效和哭累了的疲惫渐渐袭来,意识开始模糊。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额头上传来极致轻柔的触感,微凉而柔软,一触即分。
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和我脑海中同时响起的那句低沉而缱绻的心声——
【晚安,我的晚晚。这次,换我守着你。】
这一夜,不再有冰冷的孤独和恐惧。
只有萦绕不散的雪松冷香,和那道始终落在身上的、令人安心的目光。
我沉沉睡去,三年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深沉。
……
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床尾投下温暖的光斑。
我刚动了动眼皮,耳边就传来立刻放轻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嗓音。
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睁开眼,对上陆廷渊关切的眼神。他似乎洗漱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衫,下巴的胡茬也刮干净了,只是眼底的红血丝依旧透露着昨夜未曾好好休息的疲惫。
他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极其自然地将吸管递到我唇边。
我喝了几口,感觉喉咙好了不少,脑袋也不再昏沉沉重。
好多了。我轻声回答,声音虽然还有些哑,但比昨夜好了太多。
他仔细看着我的脸色,眉头微微舒展,像是终于放心了些。
【脸色好像红润了一点。】他心下判断,【但还是瘦。】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之前那个染着奶奶灰头发的帅哥探进头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多层保温袋。
陆哥,嫂子!早上好!陈姨让我送来的爱心早餐到货咯!
陆廷渊眉头几不可查地一皱,似乎嫌他吵,但还是走过去接过了保温袋。
哟,嫂子气色好多了嘿!帅哥,后来我知道他叫沈阅,挤眉弄眼地凑近,还是我陆哥会照顾人……
话没说完,就被陆廷渊一个冷眼瞪得把后半截咽了回去。
东西送到,你可以走了。陆廷渊下达逐客令。
得令!不打扰二位二人世界!沈阅笑嘻嘻地溜了,临走前还对我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我:……
陆廷渊面无表情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噪音,然后才将保温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摆在床上的小桌板上。
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熬得糯烂喷香的鸡丝粥,晶莹剔透的虾饺,小巧可爱的奶黄包,几碟清爽开胃的小菜,甚至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滋补汤品。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让陈姨都做了点。他语气平淡,耳根却微微有些泛红,拿着勺子和筷子的动作略显僵硬,似乎不太习惯做这些伺候人的事。
【应该合口味吧沈阅那小子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他心里有点没底。
我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谢谢。我接过他递来的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温度恰到好处,鲜美暖胃。
他紧盯着我的反应,直到看见我轻轻点了点头,才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紧绷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喜欢就好。】
他不再说话,只是坐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我吃,时不时把我多夹了两筷子的菜碟往我面前推近些。
阳光暖暖地照进来,落在他的肩头,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光。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无声的温情。
仿佛三年时光从未流逝,隔阂不曾存在。
我们就这样,一个安静地吃,一个安静地看。
直到病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一次,没等陆廷渊回应,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考究、气质雍容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提着果篮的司机。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病房,落在我和陆廷渊身上,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微微蹙了下精心描画的眉毛。
廷渊,她开口,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压力,听说你昨晚闹出的动静不小。
11
那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和不容置疑的压力,瞬间打破了病房里刚刚凝聚起来的片刻温情。
我拿着勺子的手顿在半空,心脏猛地一缩。
陆廷渊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半步,恰好将我挡在他身影之后。
妈。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脊背线条却明显绷紧了,您怎么来了。
陆夫人,周曼。三年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精致,雍容,只是那双和陆廷渊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些。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我,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最后定格在陆廷渊身上,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看不出笑意的弧度。
我不来,怎么知道你为了点‘小事’,闹得兴师动众,连沈阅那孩子都使唤上了她语气平和,甚至称得上温和,但每个字都像裹着细针,这位是……苏小姐好久不见。看来身体不太舒服
她终于看见了我,语气里的疏离和那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像冰水一样浇下来。
我捏紧了手里的勺子,指甲掐进掌心,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陆夫人,您好。
【又是她。】陆廷渊的心声瞬间冷了下去,带着浓浓的不悦和警惕,【来得真快。消息倒是灵通。】
一点小病,劳您费心。他替我回答,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维护,已经好多了。
周曼微微颔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床头柜上那些精致的餐点,眉头几不可查地又蹙了一下,像是嫌弃这病房里的档次配不上她陆家的规格。
病中还是清淡些好,外面的东西,总归不如家里精心准备的干净。她意有所指,随即对身后的司机示意了一下。
司机立刻将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果篮放在桌上,和周遭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
一点心意,苏小姐好好休养。周曼语气敷衍,显然心思不在此,她重新看向陆廷渊,切入正题,廷渊,你跟我出来一下,有点事跟你说。
是命令,而非商量。
陆廷渊站着没动。
【又想说什么】他的心声充满了不耐烦和抵触,【无非又是那些门当户对、利益联姻的老调重弹。】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罕见的、直接对抗的强硬,苏晚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四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周曼脸上激起了细微的涟漪。她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锐利地看向陆廷渊。
廷渊,她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警告的意味,有些事,不适合在外人面前谈。
她不是外人。陆廷渊重复了一遍,语气更沉,半步未退。
空气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母子二人无声地对峙着,病房里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坐在床上,感觉自己像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局外人,尴尬又难堪。指尖冰凉。
周曼盯着陆廷渊看了几秒,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好,既然你坚持。她语气重新变得平稳,却更冷,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今晚和顾家的晚宴,别忘了。顾先生和顾太太都很看重这次会面,顾小姐也一直很期待。
顾家。顾小姐。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的耳朵里。
果然……还是这样。
三年前无法逾越的鸿沟,三年后依然横亘在那里。甚至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只需轻飘飘地提起一个顾家,就足以让我看清现实。
我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低下头,不敢去看陆廷渊的反应。
【又是顾家!】陆廷渊的心声瞬间燃起怒火,【我就知道!她永远只会这一套!】
现实里,他却沉默着。
这沉默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来回拉扯。
他……会怎么选
像三年前一样,最终屈服于家族的压力还是……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际,却听到他清晰冷冽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犹豫:
推掉。
周曼脸上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廷渊,这不是任性的时候!顾家的合作对集团下一步战略……
我说,推掉。陆廷渊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像结了冰,今晚,明天,以后所有类似的‘晚宴’,都推掉。
他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直视着他的母亲。
我的私人感情,不需要任何人来安排。以前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
周曼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一样,震惊地看着他。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为了一个……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要忤逆家里,放弃和顾家的联姻带来的利益
我不是忤逆。陆廷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千钧之力,我是通知您我的决定。至于利益——
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陆家什么时候需要靠卖儿子的婚姻来维持了如果真是那样,那这继承人的位置,我不要也罢。
你!周曼气得呼吸一窒,手指微微发抖,显然没料到他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疯了!真是疯了!】她的心声我听不见,但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和难以置信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陆廷渊却不再看她,转过身,走到我床边,重新坐下,拿起刚才那碗粥,语气自然地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抗从未发生。
粥要凉了,再吃一点。
他舀起一勺,递到我唇边,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件事。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无比坚定的侧脸,看着他无视身后那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视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酸涩和滚烫的情绪汹涌而上,堵住了喉咙。
周曼站在原地,脸色青白交错,死死地盯着陆廷渊的背影,又冰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愤怒和一丝……被挑战权威的难以置信。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又尖锐的声响,带着一身的寒气,摔门而去。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鸣。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我和他,以及那碗依旧温热的粥。
陆廷渊仿佛没事人一样,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声音低沉温柔:吓到了
我摇了摇头,张开口,咽下那口粥,味道没变,却仿佛多了千斤重。
眼睛胀得厉害。
他放下勺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揩掉我眼角不自觉渗出的湿意。
别怕。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晚晚,这一次,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12
他指腹的温度熨帖在眼角,揩去那点不争气的湿意,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那句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掷地有声,敲在我心口最酸软的地方,震得四肢百骸都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流。
我抬眼看着他,看着他眼底不容错辨的坚定和那深处一丝未散的、因对抗母亲而起的冷厉,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用力地、重重地点头。
信他。
这一次,我选择信他。
他紧绷的唇角似乎微微松动,露出一丝极淡的、安抚的笑意。然后极其自然地接过我手里攥得死紧的勺子,又舀起一勺粥,递到我唇边。
乖,再吃些。你体力透支太厉害。
我顺从地张口,温热的粥滑入胃里,连带那颗漂泊不安了太久的心,仿佛也一点点落回了实处。
阳光透过百叶窗,安静地洒满一室,将刚才那场硝烟弥漫的冲突悄然融化。
他不再说话,只是耐心地、一勺一勺喂我吃完剩下的粥,又看着我喝了几口汤。
期间他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他瞥了一眼,直接按了静音,反扣在床头柜上。
【无关紧要。】他的心声淡漠,带着一丝未消的余怒和不耐。
吃完东西,他叫来护士重新给我量了体温,又挂上一瓶补充能量的药水。
护士离开后,他扶着我慢慢躺下。
再睡一会儿。他替我掖好被角,语气是不容商量的温柔,医生说了,你需要绝对休息。
我其实没什么睡意,精神因为刚才那一出和退下去的烧热而有些亢奋,但看着他眼底不容忽视的疲惫,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他却没有离开,依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专注而沉静。
时间静静流淌。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有什么动作时,忽然听到极其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他好像……俯下了身
温热的呼吸极轻地拂过我的额发。
然后,一个克制而珍重的吻,羽毛般落在我的眉心。
一触即分。
快得像我的错觉。
但我脑海中,却清晰地响起了他低沉而缱绻的心声——
【睡吧,我的宝贝。这次,换我把所有风雨都挡在外面。】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睫毛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赶忙死死闭紧眼睛,假装熟睡。
他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极轻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重新归于安静。
病房里只剩下空调细微的运行声,和我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药效发挥作用,我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阳光已经西斜,变成了温暖的橘黄色。
我动了动,发现右手被人轻轻握着。
转头一看,陆廷渊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姿势却变了。他上身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大手包裹着我的右手,拇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我的虎口。
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眉头却微蹙着,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下巴也冒出了一层新的胡茬,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别走……】一声极轻的、模糊的呓语般的心声从他心底溢出,带着浓重的不安,【别再消失……】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就是这样,一边用最强硬的姿态对抗全世界,一边又在睡梦里害怕得像个孩子。
我轻轻动了一下手指。
他几乎瞬间就惊醒了,猛地睁开眼,眼底还带着刚醒时的朦胧和一丝未散的恐慌,直到看清我,那恐慌才迅速褪去,转化为清醒的关切。
醒了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下意识探手过来碰我的额头,还好,没再烧起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目光落在他疲惫的脸上:你……没回去休息一下
不了。他回答得干脆,松开我的手,起身去倒水,在这里一样。
【守着你,安心。】他的心声明朗而坦然。
他把水递给我,又按铃叫了护士。
检查,换药,一切妥当后,他像是变戏法一样,又从那个巨大的保温袋里拿出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和一碗炖得烂烂的山药排骨粥。
陈姨刚送来的,趁热吃。
我看着他忙碌,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涨得满满的,却又涩涩的。
陆廷渊,我小声开口,你妈妈那边……
他盛粥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将粥碗放到我面前的小桌板上。
她那边我会处理。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你只需要安心养病,其他的,不用操心。
【无非就是那些手段。】他的心声冷了几分,带着不屑和一丝厌烦,【断绝资源,施压董事会,或者再找几个‘顾小姐’来碍眼。随她。】
我心里一紧。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我知道,对抗整个家族,绝不会像他表现的那么轻松。那意味着巨大的压力,甚至可能是……众叛亲离。
其实……我捏着勺子,指尖发白,你不用这样的……我可以……
我可以离开。可以像三年前一样,不成为他的拖累。
后面的话我没说出口,因为他的眼神骤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盯着我。
苏晚,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你再说一个‘走’字试试。
我被他眼神里的厉色吓到,瞬间噤声。
【她竟然还敢想!】他的心声瞬间掀起滔天巨浪,是压抑到极致的后怕和愤怒,【我做得还不够明显吗!是不是非得把我这颗心挖出来摆在她面前,她才肯信!】
现实里,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极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厉害:三年前,你自作主张,判了我死刑。这一次,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对不起。我低下头,声音哽咽,我只是……怕你太难。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苏晚,你听好了。他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我心里,没有你,我才是真的难。这三年,我他妈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所以,别再推开我。他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下颌,语气霸道,却又带着一丝脆弱,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你也得陪着我一起闯。听见没有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也有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最终,我红着眼眶,重重地点头。
听见了。
他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眼底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这还差不多。】
他收回手,重新拿起勺子,塞进我手里。
吃饭。
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我却从中听出了失而复得的珍重。
13
在医院又观察了一天,确认高烧彻底退去,身体指标恢复稳定后,医生终于批准我出院。
陆廷渊几乎是事无巨细地亲自打理好所有手续,连药袋里的每一种药都仔细向医生询问了服用时间和注意事项,那副严谨认真的模样,比他处理上亿的合同还要专注。
【不能出错。】他的心声絮絮叨叨,【得把她养得好好的,一点病根都不能留。】
我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忙碌,心底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地方,仿佛被春风拂过,悄无声息地生出柔软的绿芽。
办好手续,他却没有直接带我回那个高档却冰冷的大平层,而是将车开进了一个离我公司不算太远、环境却幽静雅致的新小区。
车子停在一栋楼下,他拔了钥匙,转头看我,语气自然:上去看看。
这是……
新住处。他言简意赅,率先下车,绕过来替我打开车门,那边离你上班太远,这边方便些。环境也安静,适合休养。
他说的平常,我却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记得我上次在他家时的拘谨和不安,记得我最终选择逃离。所以,他换了一个地方。一个不那么像他的地盘,更中性,也更……属于我们可能开始的地方。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
我跟着他上楼,电梯停在中间楼层。他打开门,侧身让我先进。
玄关宽敞明亮,客厅的落地窗外是一个绿意盎然的小花园。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色调温暖,家具看起来舒适而崭新,但细节处,比如窗台上那盆生机勃勃的绿萝,沙发上一个软乎乎的抱枕,又透露出生活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那个大平层里无处不在的、属于他过去的冰冷和距离感。
喜欢吗他站在我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不喜欢可以再换。或者按你喜欢的风格重新装。
【她会不会觉得我擅作主张】他心里有点打鼓,【但那个老房子她住着不舒服,这里阳光好,层高也合适……】
我转过身,看着他小心翼翼藏着忐忑的眼睛,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喜欢。很暖和。
他紧绷的神情瞬间松弛下来,眼底漾开浅浅的柔光。
【喜欢就好。】
他牵起我的手,带我参观。卧室,书房,厨房……面积不算特别夸张,但每一处都看得出用了心思,采光极好,厨房里甚至已经贴心备齐了基础的厨具和调料。
暂时先住这里。他拉开冰箱,里面塞满了新鲜食材和水果,钟点工每天会来打扫和做饭,如果你不喜欢,我就让她……
不用。我打断他,这样就很好。
我不想再被他事无巨细地当成易碎品圈养起来。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平等的、可以共同经营的空间。
他看着我,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宁静而平和。
我请了年假在家休养,他则把大部分公务都搬回了家里处理。
书房成了他临时的办公室,视频会议的声音偶尔会隐约传来,但他总是很快结束,然后出来看看我在做什么。
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紧张兮兮地把我按在床上不许动,而是允许我在阳台上晒晒太阳,看看书,或者只是窝在沙发里发呆。
但他总在我身边。
有时是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处理邮件,有时是靠在厨房门口看我笨手笨脚地想给他热杯牛奶(最后通常以他接手告终),有时,只是单纯地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各自安静地做着事。
沉默却不尴尬,反而有种历经波折后的心安和默契。
他学会了提前问我想吃什么,而不是让陈姨包办一切。虽然他自己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成果依旧惊心动魄,但他乐此不疲地给我打下手,递个盘子剥个蒜,然后看着我把简单的食材变成饭菜。
【原来油烟味也没那么难闻。】某次我被呛得咳嗽,他从身后接过锅铲时,心里这么嘀咕着,【和她在一起,什么都好。】
关于他家里,他不再避讳提起,但也很少详说。我只零星从他接的电话和沈阅偶尔溜过来插科打诨的抱怨里知道,压力确实存在,但他扛得很好。
他母亲周曼没有再直接出现,仿佛那天的冲突后,她选择了另一种更迂回的施压方式。但他从不让我接触这些。
【我的仗,我自己打。】他的心声总是带着一股冷硬的倔强,【她只需要开心就好。】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我窝在阳台的躺椅里看书,看着看着有些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轻轻抽走我手里的书,然后一条薄毯盖在了我身上。
我没有睁眼,只是下意识地往那份熟悉的温暖来源靠了靠。
他似乎轻笑了一下,极轻极轻,然后在我身边的毯子边缘坐下,没有打扰我,只是安静地陪着。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鼻尖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时光静谧美好得不真实。
我忽然想起什么,闭着眼,轻声开口,像呢喃自语:陆廷渊。
嗯他立刻回应,声音压得很低,怕吵醒我。
你的手机屏保……我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存在心里很久的疑惑,真的是我的照片
身后的人似乎僵了一下。
随即,我听到他略显不自然的轻咳声。
……嗯。他承认了,声音有点闷。
什么时候的我都没印象。我好奇。
他沉默了几秒,才不太情愿地低声回答:三年前,你在我办公室沙发上睡着的时候,偷拍的。
我的心轻轻一颤。
三年前……那么久了吗在我以为他早已恨我入骨、将我彻底剔除出生命的时候,他竟然一直……留着我的照片
为什么我声音更轻了。
这次,他沉默了更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我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极轻地、小心翼翼地穿过我的发丝,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因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裹挟着岁月都无法磨灭的痛楚和深情,那三年里,那是唯一能让我觉得……你还在我身边的证据。
每次觉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就看一眼。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沈阅那小子总笑我像个变态。
我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柠檬水里,酸涩得发胀,又滚烫得厉害。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他看到了。
指腹温柔地、带着薄茧擦过我的眼角。
哭什么。他嗓音哑得厉害,带着心疼,都过去了。
【以后,我会拍很多很多。正大光明地拍。】他在心里发誓,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我转过身,睁开眼,撞进他深邃如海的眸子里。
那里面盛满了太多东西——后怕,庆幸,失而复得的珍重,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我伸出手,轻轻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胡茬有些扎手,却无比真实。
陆廷渊,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他瞳孔微震,随即,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激动从那片深海之下汹涌而出。
他猛地俯身,将我紧紧搂进怀里,手臂收得那么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却又那么踏实,那么令人安心。
好。他只回答了一个字,声音哽咽,却重如承诺。
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将我们相拥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尘埃在光柱里缓缓飞舞。
时光静谧,岁月安然。
这一次,紧握的手,再也没有松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