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香港的第七垃圾分拣平台悬浮在三百米高的空中，像一块锈迹斑斑的补丁钉在这座垂直城市的腰部。林恩深吸一口气，立刻被空气中混杂的酸腐气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肺部仿佛被无数细针同时刺穿。
他擦了擦嘴角，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丝。
"第47号区，动作快点！今天的配额还差三十吨！"监工的咆哮通过平台四周的扩音器炸开，淹没了机械臂运转的嗡鸣和垃圾相互碰撞的哗啦声。
林恩眯起被酸雾刺痛的眼睛，操纵着老旧的机械臂，从刚刚倾倒下来的垃圾堆中分拣出还有价值的零件。他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翻转、识别、分类，几乎成了本能。这台三代前的分拣机反应迟钝，操纵杆震动不停，一天工作下来，他的手臂总会麻木得失去知觉。
"听说三号平台昨天又出了事故。"休息时，老查理凑过来低声说，递过半瓶浑浊的净水。老人脸上布满了污染留下的斑点和皱纹，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废纸。"整个机械臂掉下去，差点砸穿居民区。"
林恩接过水瓶，小心地抿了一口。他的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每次吞咽都带着痛楚。"公司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操作员失误，扣了三个月薪水赔偿。"老查理冷笑一声，露出稀稀拉拉的黄牙。"反正王老四也活不成了，说是感染了垃圾堆里的什么新型噬肉菌..."
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攫住了林恩。他弯下腰，几乎喘不过气，肺里像是有东西在疯狂抓挠想要逃出来。老查理轻轻拍着他的背，眼中满是同情与无奈。
"你这咳疾越来越严重了，小子。"
林恩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基因崩溃症——这是黑市医生给的名称。锈带区居民的常见命运，因长期暴露在重金属和化学污染物中而导致基因链逐渐断裂。先是持续咳嗽，然后是器官衰竭，最后身体会在自身细胞的反噬中慢慢崩溃。
他才十八岁，却已经能感觉到生命正在从指缝中溜走。
突然，一阵低沉的轰鸣从上方传来，所有工人都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一艘流线型的银色飞舟划破污浊的云层，优雅地滑过他们的头顶。飞舟表面光滑如镜，反射着虽然微弱却依然洁净的光芒，与周围锈迹斑斑的环境形成残酷对比。
"是南宫家的飞舟，"老查理啐了一口，"肯定是去天空城参加什么宴会。"
林恩默默注视着那艘飞舟，直到它消失在上层建筑的阴影中。天空城——那是门阀们的领地，悬浮在新香港最顶端的洁净世界。据说那里的空气被过滤得如同深山幽谷，河水清澈见底，甚至还有人工培育的树木和花园。
与他生活的锈带区简直是两个世界。
突然，飞舟加速产生的音爆和能量湍流席卷平台，所有机械臂都剧烈摇晃起来。林恩赶紧稳住操纵杆，但已经有一堆刚分拣好的金属零件被震落，哗啦啦地掉向下方的居民区。
"该死！第47号区！扣你今日积分！"监工的声音立刻响起。
林恩咬紧牙关，没说什么。他知道争辩毫无意义。在这个高度，任何掉落的物品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武器。上周就有个孩子被高空坠落的螺丝钉击中身亡，公司赔了那家人五十斤营养膏——相当于一个工人一周的配给。
休息时间结束，林恩回到工作岗位。就在这时，下方街道突然传来骚动声。从平台边缘望下去，可以看到两群人正在对峙。是"裂齿帮"和"地鼠团"——两个争夺锈带区控制权的小帮派。
"又打起来了，"老查理摇头，"这次是为了一箱过期的营养液。"
林恩本想继续工作，但突然，裂齿帮中一个高大男子咆哮一声，裸露的手臂皮肤瞬间变得灰白粗糙，像是覆盖上了一层岩石。那人一拳砸向对手，竟然直接将对方手中的铁管砸弯了！
"是炼体者，"老查理压低声音，"虽然只是最低阶的，但对付普通人足够了。"
林恩屏息注视着。那人皮肤石化的状态只维持了几秒钟就消退，随后明显变得虚弱喘息，但已经足够震慑对手。地鼠团的人迅速溃退，留下几个伤员和两具尸体。
不到十分钟，公司的安保无人机呼啸而至，冷漠地清理现场，拖走尸体和伤员，仿佛只是在处理普通的垃圾。街道上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混乱秩序，只留下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林恩凝视着那摊血迹，突然又是一阵咳嗽。这次咳得更久，更痛苦，最后他不得不用手帕捂住嘴。当拿开时，上面有着明显的血点和一小块可疑的灰色组织。
下班铃声响起，林恩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升降梯。他的肺部如同着火般灼痛，每一步都像是在拖着千斤重担。经过平台边缘时，他停下脚步，望向下方错综复杂、灯火零星的锈带区深处。
那里是他的家，他的牢笼，也很可能将成为他的坟墓。
夜幕缓缓降临，上层世界的霓虹灯开始闪烁，勾勒出天空城优雅的轮廓。又一艘门阀飞舟划过天际，向着那光明璀璨之处飞去，对下方的苦难和挣扎毫无兴趣。
林恩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那一刻，他内心某种东西发生了改变。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更为黑暗、更为决绝的情绪——如果注定要死，那么他宁愿选择一种不同的方式。即使那意味着拥抱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他咳嗽着，转身走入正在降临的夜色中，背影在巨大而冷漠的城市背景下，显得无比渺小，却又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