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擦成铅灰色,杨景送完最后一单,骑着快没电的小电驴往回赶。路过王大爷家那条巷子时,一阵激烈的争执声让他猛地捏紧刹车,车轱辘在结冰的路面上滑出半寸,发出刺耳的轻响。
声音是从那扇红漆斑驳、“拆”字已褪成浅粉色的院门里传出来的。
“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染着黄毛的青年踹了踢脚边的雕花木盒,盒盖敞着,里面泛黄的老照片滑出一角,“这片区下周就推平了,你这些破木箱子留着当棺材板?哥几个好心帮你清走,省得你自己扛!”
“放下!那是我老伴儿的遗物!”王大爷攥着门框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声音发颤却仍像块钉死的门板,死死挡在屋门口,“我上午刚跟拆迁办报备过,这些东西要专程运走,你们凭什么拿!”
杨景心里一紧,连忙支好车,悄声凑到院墙边。墙头上的枯草擦过耳际,他借着砖缝往里瞧——院子里,三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正围着一个半开的樟木箱翻找,几件老式银饰、掉了漆的搪瓷缸子散落在地上。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趁王大爷白天不在家时撬门偷东西,偏巧老人中途折返取药,撞了个正着。
“报备?谁看见啦?”另一个穿破洞裤的青年伸手就要扯王大爷胳膊,手腕上的劣质纹身随着动作扭曲,“现在这院子里的东西,捡到就是赚到!再拦着,别怪我们不客气!”
“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你们想怎么个不客气法?”王大爷寸步不让,佝偻的脊背竟挺得笔直。
中间的红毛混混嗤笑一声,打了个响指,“噗”地一团橘红色火苗在他掌心燃起,不安分地跳动着:“老家伙,看见没?这叫异能!蹭着你这把老骨头,可扛不住烧!”
若是寻常老人,早被这超自然的一幕吓退。但王大爷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瞪,沙场里滚过的气势透体而出,竟让那团火苗都瑟缩了一下:“狗屁异能!拿点偷鸡摸狗的本事吓唬谁?老子当年扛枪的时候,你爹还穿开裆裤呢!”
就在这时,杨景一把推开虚掩的院门冲了进去,带起的风卷着地上的碎雪,毫不犹豫地站到王大爷身边,像株突然拔节的白杨。
为首的红毛被惊了一下,随即感知到什么,脸上露出不屑的嗤笑:“嗬?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连异能波动都没有,就敢充英雄?”
杨景心里发怵,手心沁出冷汗,脸上却扯出个混不吝的冷笑:“那又怎样?”他扫过红毛掌心的火苗,声音压低,带着街头混出的狠劲,
“像你这种局部生成火花、形态都稳不住的,撑死是后天‘阿尔法觉醒石’刺激出来的C级吧?最低等的异能,一把刀一根棍照样撂倒。脖子挨两下也得死!”
红毛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火苗因情绪激动蹿高半寸又猛地萎靡:“你找死?!”
杨景慢慢移到柴堆旁,掰断一根手腕粗的笔直木棍,身体绷紧下蹲,棍尖对准混混的膝盖:“想试试?看是你的火快,还是我拼命的动作快?”
身后王大爷眼中闪过一丝赞叹,手悄悄背到身后,摸向裤兜里那部老旧的按键手机,指尖在拨号键上悬着,只等时机。
杨景不要命的架势让红毛发毛。他们这种混混,仗着异能欺负老实人还行,真遇上敢玩命的,首先就怯了三分。
边上穿破洞裤的混混突然发难——他掌心凝聚出一团浑浊的土黄色能量,像块沾了泥的石头,猛地朝杨景持棍的手砸去!“嘭!”能量团结结实实砸中手腕,剧痛混合着麻痹感瞬间窜遍整条胳膊,杨景闷哼一声,木棍“哐当”脱手掉落,整个人被打得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左臂软软地垂下来,一时使不上力。
“兔崽子,让你多嘴!”红毛见小弟得手,脸上闪过狰狞,右拳裹着炽热的火焰就朝杨景胸口砸来。热浪扑面,带着焦糊的气息,杨景瞳孔一缩,完全闪避已来不及——他猛地向右侧身,同时将左臂护在身前硬架上去!
“嗤——!”火焰结结实实舔舐在他的小臂上,布料瞬间焦黑卷曲,皮肤传来钻心蚀骨的剧痛,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扎。这剧痛几乎让他晕厥,却也彻底激起了骨子里的凶性。
他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不能退,退了王大爷就完了!
借着侧身的势头和体重的力量,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扑上前,一把抱住红毛燃烧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对方手腕,拼命将那只燃烧的手往地上摁:“王大爷!报警!快!”他掌心的皮肤被火焰灼得滋滋作响,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混着雪水的潮气,格外刺鼻。
红毛没料到他如此悍不畏死,被拽得一个趔趄,失去平衡。他又惊又怒,怕火苗烧到自己,急忙抬起脚狠狠踹向杨景的膝盖侧面。杨景膝盖一软,单膝几乎跪地,却凭借一股狠劲硬撑着没倒下,攥着对方手腕的手指甚至扣得更紧!
同时,他忍着左臂和右手的剧痛,攥紧拳头,用尽全力一记勾拳砸向红毛的腰眼!
“呃啊!”红毛腰眼遭到重击,痛呼一声,掌心的火苗“噗”地一下熄灭了,整张脸都疼得扭曲起来,像块被揉皱的纸。
黄毛见状,嘶吼着冲上来想拉偏架。杨景眼疾手快,就着跪地的姿势,将痛得弯下腰的红毛朝着黄毛的方向猛地一推——两人“砰”地撞在一起,像两只滚翻的麻袋,同时摔倒在地,滚作一团。
那穿破洞裤的混混刚想再次凝聚能量,一直在旁寻找时机的王大爷动了!
老人眼中闪过厉色,抄起脚边一个厚重的老式搪瓷茶缸,看准时机,并没有砸向致命的后脑,而是狠狠一下砸在那混混的肩胛骨上!
“啊!”混混惨叫一声,刚凝聚起一半的土黄能量瞬间溃散,整个人被打得歪倒在地,捂着肩膀蜷缩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杨景趁机用断成两截的木棍支撑着地面,咬牙站了起来。他烧焦的左手微微颤抖,右拳指节破裂渗着血,但他再次捡起一根稍长的木棍,指着三个狼狈不堪的混混,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厉:“再来啊!”
红毛捂着腰眼,黄毛搀着他,破洞裤捂着肩膀——三人见杨景一副拼命的架势,胳膊烧得皮开肉绽却还在死扛,又看到王大爷也像头护崽的老兽般毫不畏惧,终于彻底慌了。
“大哥,这小子不对劲呀,太邪门了……”那个被砸了肩膀的混混龇牙咧嘴地嘀咕道,看杨景的眼神像看个疯子。
“可恶!”为首的红毛捂着依旧剧痛的腰眼,狠狠瞪了杨景一眼,眼神里混杂着愤怒、不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他终于不再纠缠,色厉内荏地撂下句“你们给老子等着!”,才不情愿地被两个小弟搀扶着,骂骂咧咧地消失在了巷口,脚步声很快被风雪吞没。
直到三人的身影彻底不见,杨景强提着的那口气瞬间泄了。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砖墙缓缓滑坐在地上,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进衣领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艰难地挪到院墙边一个未完全冻住、正滴着水的公共水龙头旁,拧开阀门,咬着牙将剧痛灼烧的左小臂伸到冰冷的水流下持续冲刷。
刺骨的冷水暂时压下了那火烧火燎的剧痛,让他几乎呻吟出声。做完这最重要的一步,他才虚脱般地长出一口气,背靠着墙根坐下,胸口剧烈起伏。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转过头,声音比平时虚弱了不少:“王大爷,您没事吧?我来之前他们没对您做什么吧?”
王大爷没有立刻回答。他快步走上前,没有先去看自己那些散落的“家当”,而是蹲下身,花白的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小心翼翼地托起杨景正在冲水的手臂。看着那片被灼得皮开肉绽、边缘焦黑的皮肤,老人家的手都有些抖。
“我……我没事……”王大爷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心疼和后怕,“他们能对我一个老头子做什么!倒是你……你这孩子……怎么那么虎啊!那可是火!
你就敢用手去抓?!”他想说点什么斥责的话,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沉甸甸地压着感激、责备和心疼,像块浸了水的棉絮。
“呵呵,没事儿……”杨景扯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冬天衣服厚,套上外套,再戴个手套,安妈就看不出来了。”
他甚至还试图开个玩笑,“没准等冬天过完,我这儿都好利索了,神不知鬼不觉,省得她唠叨。”
王大爷一把拽住他没受伤的右臂。老人指节还泛着用力后的红,眼神却软了下来,带着点后怕的责备:“你这孩子!逞什么能?胳膊都烧烂了还往前冲,命不要了?”
杨景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讪笑几声,赶紧错开眼转移话题:“嗨,这不没事嘛!对了,王大爷,要不……您今晚就挑些要紧的东西,先搬去院里吧?等明年开春正式搬家的时候,我和弟弟妹妹们再来帮您收拾剩下的。”
他眉头紧锁,望向混混消失的方向,“那三个叼毛,一看就是记仇的主,我怕他们回头再来找麻烦。院里人多,他们不敢乱来。”
王大爷沉默了片刻,看着满地狼藉和那个被踢坏的木盒,罕见地没有犟嘴,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唉……也好。虎落平阳被犬欺。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能真让这几个小崽子把念想都毁了。”
“哎!那就好!”见王大爷答应,杨景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来,我帮您一起收拾打包!哪些是必须带走的,您指给我!”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赶紧补充道,“对了王大爷,今天这事……您可别跟安妈说呀,不然她指定得唠叨死我。”
王大爷闻言,脚步顿了顿,转过头瞪了杨景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却又透着一丝后怕和不易察觉的关怀:“哼,现在知道怕唠叨了?刚才抡棍子跟人玩命的劲儿哪去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放心吧,老子又不是长舌妇。不过你小子……以后遇事别那么虎!今天那是他们怂,万一碰上不要命的呢?你这小身板经得住几下?…行了,这事烂肚子里,谁也不说。”
晚上七点半,天色早已墨黑如墨,只有孤儿院门口的孤灯洒下一圈暖黄,像块融化的金子。安妈第三次来到院门口,眉头紧锁,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焦急和担忧。她不停地向道路尽头张望。
这个时间,杨景那孩子早该下班回来了,可今天却连个影儿都没有。
就在她心慌意乱,几乎要拿出手机打电话的当口,道路尽头终于传来一阵明显有些吃力的电机嗡鸣声,断断续续,像只喘息的蚂蚱。
一道瘦小的车影,驮着一座几乎要溢出来的“小山”,慢吞吞地、摇摇晃晃地驶入灯光之下。那辆饱经风霜的小电驴,白天跑了一天的单,此刻显然是在超负荷运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而车上,正挤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身上还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布袋,甚至还有一个搪瓷脸盆在车把上摇摇欲坠。
看到这堪称“奇葩”却又无比温馨的组合,安妈高高悬起的心瞬间落回了实处,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去接王大爷了。
“安妈!安妈!”远远地,杨景就看到了门口那熟悉的身影,开心地大声招呼起来,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亮。
他的喊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孤儿院里的孩子们闻声呼啦啦地全跑了出来。“是杨景哥哥!”“王爷爷也来啦!”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欢呼着,像一群快乐的小麻雀,一拥而上,很懂事地接过行李,帮王大爷往储物间搬。
说来好笑,王大爷那些没被小混混抢走的宝贝家当,此刻却被这群“小土匪”们嘻嘻哈哈地“洗劫一空”。
这个抱着相框,那个扛着包袱,兴高采烈地往院里搬。王大爷看着这群热情过头的孩子,只能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脸上却满是纵容和暖意,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光。
杨景终于停稳了他那立下“汗马功劳”的座驾。他趁着没人注意,心疼地拍了拍满是灰尘的车把,然后郑重其事地对着小电驴微微鞠了一躬,压低声音道:“车哥,我的好车哥,今天辛苦你了!回头给你擦得锃亮,再充个满电!”
寒风卷着雪沫子掠过,小电驴的车灯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