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玄甲骑兵如铁流般撞开东宫外宅的朱漆大门。
马蹄踏碎满地露水,惊起檐角寒鸦一片。
苏青璃立于阶前,黑袍猎猎,目光冷峻扫过紧闭的府门。
“谢明远何在?”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管家颤巍巍跪下,额角抵地:“回大人……谢大人三日前已告病归乡,留有辞官奏本一封,宅中再无他人。”
封玦从后缓步而来,指尖轻叩腰间玉佩,眸光幽深似渊。
他未语,只朝身旁亲卫微颔首。
下一瞬,数十名铁甲差役破门而入,翻箱倒柜,搜查各处密室暗道。
苏青璃却未动。
她盯着那扇雕花木门,缓缓抬手,抚过门环上一道细微划痕——是铜牌边缘摩擦所致。
她唇角微扬,终于迈步踏入书房。
书案整洁得反常,笔墨齐整,连砚台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可越是干净,越显刻意。
“不对。”她低声道,“一个仓皇逃命的人,怎会如此从容?”
周猛跟进来,四下打量,忽然蹲身探向书案下方暗格。
他手指一勾,竟抽出一块松动的木板。
里面空无一物,唯有底部残留半张焦黑纸片,边角蜷曲发脆,显然曾遭火焚。
苏青璃接过,迎着窗光细看。
残存字迹斑驳,依稀可辨:“丙辰五月初七……货至柳林渡……勿留痕”。
她瞳孔骤缩。
丙辰五月初七——正是《净魂名录》中标注谢明远最后一次交易的日子!
指尖轻轻摩挲焦边,她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那夜破庙中的场景:谢明远焚香祷告,口中念出“太子令谕”四字,神情肃穆如奉天旨。
当时众人皆以为他在装神弄鬼,可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谎言,而是某种加密传递的指令仪式!
而所谓的“货”——根本不是什么祭品,是人!
是名单!
是一批即将被灭口的关键证人!
“他没逃。”她猛然抬头,声音清冷如霜,“他是按计划撤离,带着证据南下。柳林渡不是终点,是中转站。”
周猛倒吸一口凉气:“若让他顺利离京,御史案所有线索都将断绝!更可怕的是,东宫涉毒、弑官、操控地方命案的铁证一旦外泄,朝局必乱!”
苏青璃转身疾步走向桌案,提笔蘸墨,疾书呈文:请求靖安王立即封锁江南漕渠沿线所有水路关卡,严查未经报备船只,尤其是夜间行船者。
墨迹未干,忽闻窗外瓦片轻响。
极细微的一声,像猫尾扫过屋脊。
但她耳朵一动,立刻察觉异样。
没有风,没有鸟,只有那一片瓦被踩落的瞬间震颤。
她眼神一凛,手中动作不停,依旧低头书写,仿佛毫无所觉。
随即,手腕一抖,笔尖顿住,旋即缓缓吹熄油灯。
黑暗刹那吞没房间。
月光斜照进来,映出窗棂上一道细长影子——墙头有人!
弓弩已张,箭尖正对准她的位置!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掀翻桌案,木桌轰然倾倒,成为屏障。
几乎同时,一支乌黑短箭破窗而入,钉入墙壁,尾羽嗡嗡震颤,箭镞泛着诡异蓝光。
毒箭!
苏青璃伏地不动,呼吸平稳,耳力全开。
屋顶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良久,她才缓缓起身,走到箭矢前,拔下细看。
箭羽用的是北地特有的灰隼羽毛,制式规整,非民间私造。
“是赵崇安的人。”她冷笑,“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翌日清晨,她在院中扫落叶时,发现墙根角落一只被踩烂的草鞋。
鞋底沾着厚厚一层红泥,质地细腻,略带铁腥味。
她捻起一点,在指腹揉开,嗅了嗅。
“这不是京城土。”
阿萤凑过来,怯生生道:“姐姐,这颜色……像不像西城陶坊那边挖的赤膏泥?我以前在那里讨过饭,他们用这个做釉料。”
苏青璃眸光一闪:“走,换身衣裳。”
半个时辰后,两人乔装成乡野卖陶妇人,篮中摆着粗糙陶碗,混入城西陶坊区。
苏青璃谎称妹妹失踪,曾在某窑户做工,逐家打听,实则暗中观察每户门前泥土痕迹。
终于,在一处废弃窑洞深处,她踢开一堆碎瓦,发现半页烧毁文书残片。
火势未尽,边缘碳化,但印章清晰可见——“柳林渡·乙字号船契”,签押人赫然是刑部主事徐秉义的亲信家奴!
徐秉义——赵崇安心腹,当日力主将她速斩示众,以“镇邪祟、安民心”的那位刑部要员!
苏青璃站在废窑中央,寒风吹动她的衣角,眼中燃起冰冷怒焰。
原来谢明远背后不止东宫。
还有刑部高层联手遮掩!
这条网,比她想象的更深、更黑。
她缓缓攥紧那张残纸,指节发白。
既然你们想藏,那我就把你们埋得最深的秘密,一寸寸挖出来,摆在阳光下晒烂。
回到暂居小院,她取出铜牌,置于烛火之上反复炙烤。
暗纹浮现,编码重组,一段新的信息渐渐清晰——那是通往更大阴谋的钥匙。
夜幕降临,她静坐灯下,提笔写下最后一行字。
然后,将纸条折好,放入袖中。
窗外,月色如霜。
而这一次,她要亲手布一场局。
暴雨如注,砸在屋檐上噼啪作响,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暗流涌动的博弈擂鼓助威。
苏青璃立于堂中,手中铜牌已被炭火反复炙烤多次,暗纹如蛇行游走,最终凝成一组清晰可辨的数字与方位——那是《净魂名录》中从未公开的一处密记:“丙辰七月初三,药庐焚册,血祭启钥”。
她眸光微冷,指尖缓缓抚过铜牌边缘那道几乎不可见的刻痕。
这不是信物,是钥匙。
而锁住的秘密,足以颠覆整个东宫。
“周猛。”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去刑部小吏王通家走一趟,让他‘无意间’听见——苏氏得密信,欲私携铜牌投奔南衙御史台。”
周猛一怔:“南衙?他们早被赵崇安的人渗得千疮百孔……”
“正因如此,消息才可信。”她冷笑,“谁会把真东西送去狼窝?可敌人偏偏最怕我孤注一掷。”
周猛恍然,重重点头。他知道,这是反向钓鱼。
她不再等线索找上门,而是亲手织网,引蛇出洞。
夜至三更,风雨愈急。
小院静得如同坟冢,唯有檐下铁马在风中叮当乱响。
两名黑衣人翻墙而入,动作迅捷,落地无声。
一人直扑卧房翻箱倒柜,另一人则潜入偏室,撬开案柜夹层,赫然看见一方锦盒半启,内里静静躺着一枚青铜铜牌!
“拿到了!”那人低语,
可下一瞬,脚下木板骤然塌陷——机关触发!
四面墙壁轰然合围,绳索自梁上垂落如蛛网,将二人牢牢捆缚。
数道黑影从檐角、地窖、屋顶破空而下,玄甲覆面,刀锋抵喉。
封玦缓步走入,黑袍湿透,眉峰冷峻如刀削。
他只淡淡扫了一眼铜牌赝品,便望向苏青璃:“你算准他们会来。”
“不是算准。”她抬眸,灯火映照下双瞳幽深如渊,“是他们太急了。谢明远若真逃了,何必再派人杀我灭口?留我一日,便是多一分暴露风险。可他们还是来了——说明我在他们眼里,依旧能打开那扇门。”
封玦凝视她片刻,忽而轻笑:“所以你用自己做饵,钓的不只是刺客。”
“我要钓的是他们的恐惧。”她指尖轻叩案几,“恐惧我会说出什么,恐惧我没说出来的更多。”
审讯在地下密室进行。一名刺客受不住烙铁酷刑,终于崩溃招供——
谢明远并未南逃,而是藏身京郊皇家猎场行宫!
“他说……太子每隔五日便会派人送去药膳材料,实则是传递密令。猎场西侧有条废弃暗渠,直通药庐地底,是他当年为太子调制‘养神丹’时所建。如今他就在那里,焚毁最后一批名录残卷,等待时机重返朝堂!”
苏青璃闭目沉思,脑海中迅速勾勒出猎场地势图。
皇家禁地,守卫森严,外臣不得擅入。
可正因为是禁地,反而成了最好的藏污纳垢之所。
而那个药庐……曾记载有大量砒霜、乌头、蟾酥入库记录,名义上用于“驱疫避瘴”,实则炼毒制傀!
雨势未歇,她披蓑立于厅前,炭笔在羊皮地图上狠狠圈出一点——西南角废弃药庐。
“这里靠近山泉,水源丰沛,适合长期隐匿;背靠断崖,易守难攻;更有地下通风道通往外围,一旦事发可快速撤离。”她低声分析,“但他们忽略了一点——潮湿之地,尸骨腐化更快。若真有人在那里被害,泥土中必留毒素残留。”
阿萤捧着药匣进来,怯生生问:“姐姐……我们真要去吗?听说那地方闹鬼,巡夜的侍卫都见过半夜亮灯,却从没人敢进去查。”
苏青璃吹燃烛火,将银针置于焰上缓缓灼烤,针尖泛起淡淡青光。
她望着墙上自己的剪影,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冷得刺骨:
“你说她死前握得太紧,不肯松手……可我现在要让她说的话,传到最不该听的人耳朵里。”
顿了顿,她收回银针,一字一句道:
“准备石灰包、熏烟粉、三尺麻绳——”
唇角微扬,如刃出鞘。
“我们去‘请神’。”
翌日夜,猎场外围,枯树缠藤如鬼爪伸展。
一道黑影悄然伏地,挥手示意身后三人止步。
苏青璃摘下蓑帽,望向远处山峦深处——雷云压顶,一道微弱灯火,在风雨中忽明忽暗,似在召唤,又似在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