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的阴影仿佛还缠绕在虞昭的指尖。
那枚刻着“谢”字的白玉棋子,此刻正冰冷地躺在她的袖袋深处。
周景珩最后那句“我们还会再见的”,并非邀请。
而是宣告——一场针对她和她所保护之人的狩猎,已然拉开序幕。
她踏出藏书阁,春日午后的阳光刺眼,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火红的衣裙在宫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像一滴不慎溅落在苍白宣纸上的朱砂。
她必须立刻见到谢无咎。
刚拐过一处回廊,虞昭便被一只大手拉过廊柱后。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昭昭。”
虞昭猛地回头,撞进谢无咎那双永远盛着暖意的眼眸里。
他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梨涡浅笑,眼神却比平时沉静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无咎哥哥?”
虞昭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拢紧了袖口。
“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你进宫了,便在此处等等。”
谢无咎的声音清润,目光在她火红的衣裙上停留了一瞬,掠过一丝惊艳,随即又被更深的关切取代。
“脸色怎么这样白?藏书阁……不顺利?”
他问得含蓄,虞昭却听懂了其中的深意。
谢无咎在大周多年,自有他的消息渠道。
周景珩在藏书阁“偶遇”她,他很可能已经知晓。
“遇到了太子殿下。”
虞昭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此处虽僻静,但宫墙之内,处处耳目。
谢无咎了然地点点头,自然地引着她走向更深处一座临水的琉璃亭。
亭子四面通透,视野开阔,反而成了说话的好地方——无人能悄无声息地靠近偷听。
“他为难你了?”
谢无咎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暖意里掺入一丝冷冽。
他站在虞昭身侧,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实则将周围动静尽收眼底。
“他知道了。”
虞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种秘密被骤然窥伺的后怕。
“他查到了你被收养的年纪,还……”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发间的银簪。
“他认出了这银簪纹饰,是南岭巫族特有的。”
谢无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凝视着虞昭发间的簪子,那朵小小的、盛放的火焰纹路,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平稳,却带着一种属于北凉皇子的锐利。
“他果然盯上我们了”
虞昭语速极快。
“无咎哥哥,你说,他这话……有几分真?”
谢无咎没有立刻回答。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琉璃栏杆,发出细微的脆响,节奏竟与那日周景珩敲击棋枰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他看着虞昭,眼中情绪复杂翻涌。
有对往昔血仇的沉痛,有对周景珩话语的审视,更有对眼前人深陷漩涡的担忧。
“真或假,皆是手段。”
谢无咎的声音沉静如水,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他抛出此事,无非是想搅乱你的心神,引你露出更多破绽。
昭昭,他今日所言所让,皆是在试探,在布局。
他需要一个能佐证他猜测、让他师出有名,将虞府、将你我彻底碾碎的‘答案’。”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虞昭紧攥的袖口。
“他还留下了什么?”
虞昭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那枚冰冷的白玉棋子,摊在手心,将刻着“谢”字的一面朝上。
谢无咎的目光骤然凝固。
他看着那枚棋子,看着那个代表他覆灭家族的姓氏,如通被一道无形的冰刃刺中心脏。
阳光透过琉璃顶洒下,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格外深沉难辨。
没有虞昭预想中的震怒或惊惶。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他唇边溢出,带着讽刺。
“好一招打草惊蛇,引蛇出洞。这枚棋子,不是‘不慎’遗落,是‘刻意’抛下的诱饵。
他在等,等我沉不住气,等你惊慌失措,等我们自乱阵脚,去动那本《北凉录》,或是让出任何能被他抓住把柄的事。”
他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棋子,只是悬在上方,仿佛在感受那无形的寒意。
他目光锐利,仿佛要透过这小小的玉石,看清背后周景珩那张冷酷的脸。
“他想知道我是谁?那便让他知道。”
谢无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只是,这‘知道’的方式,该由我们来定,而非由他牵着鼻子走。”
他收回手,看向虞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昭昭,那本《北凉录》,绝不能动。
他故意放错位置,周围必有眼睛。今日之后,东宫对虞府的监视只会更严密。
你回去后,务必如常,不可有任何异动”
谢无咎的冷静,如通一根定海神针,将虞昭慌乱的心安定不少。
“我明白。无咎哥哥,你也要小心。”
谢无咎嘴角重新弯起那抹熟悉的、带着梨涡的浅笑,只是眼底深处,再无半分和煦,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
“放心,我在大周隐匿十年,早已学会如何在虎狼环伺中保全自已。周景珩想探我的底,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眼神锐利地扫过远处宫墙的转角,那里似乎有影子一闪而过。
“起风了,昭昭,我们早些回去吧。”
谢无咎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慌。他试探我们,我们……亦可反制于他。”
虞昭心中微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琉璃亭。
火红的裙裾在青石宫道上划过一道弧线。
谢无咎站在原地,目送那抹红色消失在重重宫阙之后。
脸上的温和笑意彻底敛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峻。
“周景珩,”
谢无咎望着东宫的方向,眼中似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
“你在试探我的真假,而我……也在看着你的虚实。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