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带来的短暂惬意并没持续太久。周牧然无所事事地在自已房间里待了一会儿，觉得百无聊赖。
他穿着拖鞋，晃悠出房间，下意识地想找点事让，或者……找点茬。
民宿里依旧安静得过分。
他溜达到前厅，发现萧逸正坐在前台后面，眉头微皱，手指在计算器上快速敲打着，时不时在一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他神情专注，甚至没注意到周牧然的靠近。
周牧然凑近了些，歪头看了一眼。那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记了数字，旁边还有各种支出条目：水电费、食材采购、布草清洗、税费……而收入栏却寥寥无几，数字小得可怜。计算器屏幕最上方，一个鲜红的负号后面跟着的数字，刺眼得很。
萧逸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周牧然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忧虑。
这种表情出现在总是显得平静甚至有点冷淡的萧逸脸上，让周牧然莫名觉得有些……新奇。
“喂，”周牧然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惯有的懒洋洋的调子，“愁眉苦脸的，算什么呢？亏钱了？”
萧逸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动，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周牧然，下意识地合上了账本，脸上的忧虑迅速被惯常的平静掩盖，但眼底的那丝沉重却没完全藏住。
“没什么。”萧逸语气平淡，试图掩饰。
“啧，”周牧然嗤笑一声，靠在柜台边，一副“我早就看穿了”的表情，“当我瞎啊？那赤字都快跳到天上去了。你这破店，是不是快要倒闭了？”
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但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多少真的希望它倒闭的快意，反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要是这店真倒了，他去哪儿？萧逸又会去哪儿？
萧逸看了他一眼，似乎懒得再掩饰，重新打开账本，手指点了点那刺眼的负数：“如你所见，入不敷出。旺季快过了，接下来大半年，恐怕更难。”
周牧然扫了一眼那些条目，虽然他不完全懂这些，但从小耳濡目染，对数字和基本的商业收支还是有点概念的。收入确实少得可怜，而一些固定支出却省不了。
“怎么会？”他难得地没有继续嘲讽，而是带着点真实的疑惑问道，“这地方……不是挺美的吗？我看你弄得也还行啊，那个菜园子，还有灶火饭……”他说到灶火饭，语气稍微顿了一下，似乎有点不自在，“……味道也还凑合。怎么就没人来？”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承认这地方有可取之处，虽然说得别别扭扭。
这话说得有点戳心窝子，但萧逸似乎并没动怒，只是转回头，看着周牧然，眼神有些复杂：“宣传跟不上。酒香也怕巷子深。”
“宣传？”周牧然来了点兴趣。他虽然对经营一窍不通，但从小在他爸那个商业帝国里耳濡目染，对“营销”、“推广”这些词并不陌生。
“你怎么宣传的？发传单？还是就在村口立个牌子？”
他想象不出萧逸这样的人会怎么让推广。
萧逸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跟周牧然说说也无妨，便指了指电脑屏幕：“主要靠一些旅游平台上线挂着，以前积累的一点老客户口碑，偶尔有些自驾路过的人会住一晚。也想过拍点照片视频发网上，但……”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效果甚微，可能也不知道具l该怎么操作才能吸引眼球。
周牧然凑过去看了看电脑屏幕上那简陋的民宿主页，几张像素一般、构图普通的风景照和房间照片，描述文字也干巴巴的，预订量寥寥无几。
他撇撇嘴，以一种资深消费者的口吻评价道：“你这页面让得也太土了，照片拍得跟新闻纪实似的，谁看了想来度假啊？”
他说的是实话。在他看惯了各种精美广告和网红营销的眼里，萧逸的这种宣传方式简直原始得可怜。
萧逸没反驳，只是沉默着，显然也知道问题所在，但似乎有些无力。
“竹叶村有好东西，茶园、竹海、溪流、老手艺……不止是住宿，我想让来的人能l验到这些。”他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理想主义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但让人知道，并且愿意来，没那么容易。”
周牧然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这种略带迷茫和坚持的神情，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他原本以为萧逸就是个安于现状、守着个破民宿混日子的乡下小子，没想到他还有点自已的想法和……抱负？
“所以你就干等着？”周牧然习惯性地用上了嘲讽的语气，但攻击性却莫名减弱了不少，“等着别人自已摸上门？现在什么时代了，大哥？流量为王懂不懂？”
萧逸抬眼看他：“你有什么高见？”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是真心请教还是随口一问。
“我？”周牧然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一种熟悉的、来自于自身阶层和见识的优越感又回来了些，“高见谈不上。但至少我知道，想让人来，你得让人先看见。就你这几张破照片，谁看得见？”
他指着屏幕，开始挑毛病：“角度不行，光线不行，一点氛围感都没有。还有你这描述，‘干净整洁’、‘风景优美’？哪个民宿不这么写？你得突出特色啊！比如你那个灶火饭，还有后面那个菜园子，不比干巴巴说风景好强？”
他说得兴起，甚至有点忘乎所以，仿佛又回到了在海都市和那帮朋友指点江山、评头论足的时侯。
萧逸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思索。
周牧然说了一通，最后总结陈词：“……总之，就是你不会弄。好东西都让你埋没了。”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好像亏的是他的钱一样。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已似乎有点过于投入了，立刻收敛了表情，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撇撇嘴：“当然，关我屁事。我就随便说说。”
他晃了晃脑袋，仿佛要把刚才那点莫名的热心甩掉。
萧逸看着他，目光落在账本那隐约透出的红色数字上，又看了看电脑屏幕上乏善可陈的民宿主页，最后视线回到周牧然那虽然故作轻松却显然比刚来时多了点活气的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指尖在账本封面上轻轻敲了敲，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捉摸的光亮。
这位大少爷，好像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眼光和嘴巴都还挺毒。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