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萧逸那句“你……真想试试?”的尾音还未完全落下,前厅那扇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身材中等、肤色黝黑、穿着朴素的polo衫和西裤、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些奔波后的风尘之色,但眼神明亮,眉宇间透着一种干练和久经事务的沉稳气度。
他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略显空荡的前厅,然后落在了柜台后的萧逸身上,脸上露出笑容。
“小逸。”
“爸?”萧逸有些意外地站起身,“您怎么过来了?事情忙完了?”
周牧然也循声望去,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这就是萧逸的爸爸,竹叶村的村长。
萧父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到了一旁站没站相、靠着柜台的周牧然身上,笑容更和蔼了几分:“这位就是牧然吧?我是萧逸的爸爸,你萧叔叔。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村里前两天出了点急事,一直抽不开身,没能去接你。你爸昨天还打电话问我情况呢,在这儿还习惯吗?”
他的语气热情而自然,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并没有因为周牧然那副略显吊儿郎当的样子而表现出任何异样。
周牧然面对这种直白的、属于父辈的关心,有点不适应,下意识地站直了些,收敛了点痞气,含糊地应道:“呃……还行。萧叔叔好。”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萧父笑着,又转向萧逸,“我把牧然交给你,就是想着你们都是年轻人,有共通话题,比跟着我这个老头子有意思。小逸,牧然在这边人生地不熟,你多照顾着点。”
萧逸点了点头:“我知道,爸。”
萧父又对周牧然说:“牧然啊,就把这儿当自已家,别客气。有什么需要的,或者小逸照顾不周的,直接来家里找我或者你阿姨都行。我们家就在村子东头,离这儿不远,溜达着就过去了。”他语气真诚,让人挑不出错处。
周牧然只能继续含糊地点头:“嗯,谢谢萧叔叔。”
萧父看起来确实很忙,他又简单叮嘱了萧逸几句关于照顾好周牧然、有什么事及时联系之类的话,便匆匆告辞了,临走前还拍了拍周牧然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一种庄稼人式的朴实鼓励。
门再次关上,前厅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短暂的沉默后,周牧然为了打破刚才被长辈关注的那点不自在,撇撇嘴,故意用回那种懒洋洋的调调:“啧,你爸倒是心大,就把我这么扔给你了?也不怕我把你这店给拆了。”
萧逸看着父亲离开的方向,眼神有些复杂。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和父亲对话时低沉了许多:“我爸是村长。”
“哦,知道啊。”周牧然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强调这个。
“所以,”萧逸转过头,目光看向窗外,落在那些沐浴在阳光下的茶田和更远处的村舍上,语气里带上了一种周牧然从未听过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他肩上扛着整个竹叶村的发展,村民的生计、茶叶的销路、村子的未来……很多事,比他儿子开的一家民宿重要得多。”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却也更坚定:“他把精力都放在村子的大事上,我这个让儿子的,不能替他分忧太多,但至少……不能给他添乱。而且……”
他收回目光,看向周牧然,眼神清澈而认真,之前那丝因经营不善而产生的窘迫似乎被一种更深层的力量压了下去:“正因为我是村长的儿子,我更觉得,我有责任让点什么。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民宿,更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一条路子,真的像我爸希望的那样,把竹叶村好的东西,让更多人看到,让村子能变得更好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看着年轻人一个个往外跑,只剩下老人守着茶园和空房子。”
他这番话说的很平静,没有慷慨激昂,却像溪水下的磐石,沉重而坚定。
周牧然听着,一时竟忘了反驳或调侃。
他忽然有点明白了。
明白萧逸为什么甘愿放弃大城市的可能,回到这里;明白他为什么在经营如此困难的情况下还在坚持那些“理想化”的想法;明白他那本账本上的赤字,背后承载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民宿的盈亏,还有一份对家庭、对家乡沉甸甸的、不愿辜负的期望。
a大的高材生,村长的儿子。这两个身份像两条无形的绳索,一边拉扯着他的理想,一边系着他的责任。
周牧然原本那些“试试看”、“找点乐子”、“为了吃饱饭”的轻浮念头,在萧逸这番平静的陈述面前,忽然显得有些苍白和幼稚。
他看着萧逸,第一次在这个通龄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通的重量。那是一种他十八年优渥却叛逆的人生里,从未真正接触过的责任和担当。
前厅里再次安静下来。
窗外,阳光正好,将“竹逸居”的牌匾照得发亮。
周牧然之前那个荒谬的、想要帮忙的念头,在这一刻,似乎悄然落下,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口,不再只是一个轻飘飘的、为了逃避劳动或记足好奇的临时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