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次的突然造访，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又平复下去。
关于“宣传”的那个未尽的提议，被暂时搁置在了一边，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但却又有些微妙的不通。
周牧然每天有条不紊的生活着。
活计也依旧有，只是萧逸似乎不再刻意刁难，指派的任务简单了些，比如给菜园浇水、帮忙分拣晒干的布草，甚至只是让他去溪边洗早上刚摘的菜。
周牧然嘴上依旧抱怨，但反抗的力度却无形中减弱了。
让完事，萧逸总会默许他去后院灶台那边“蹭”一顿灶火饭。这几乎成了周牧然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那种原始而扎实的美味，总能短暂地抚平他所有的烦躁和委屈。
吃饱后，他便彻底无事可让。手机信号时好时坏，游戏也玩得腻烦。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晃悠。
竹叶村确实不大，但沿着那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漫步，总能发现一些小小的乐趣。
他会看村里的老人坐在门口用粗糙的手指灵巧地编织竹器，会看妇女们在溪边的石板上捶打洗衣，会看孩子们追逐打闹，笑声洒落一地。
他晃悠着，不知不觉对村子熟悉起来。知道了村口王婶包子铺的肉包最好吃，知道了“徐记面馆”的老板嗓门最大，知道了小卖部的冰柜里哪种饮料最解渴——虽然他依旧抠抠搜搜，很少买，连他自已都惊讶他竟然现在变得如此小气。
今天下午，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周牧然双手插兜，沿着溪流往下游走，越走越僻静。溪水在这里拐了个弯，水流声更大了一些。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有节奏的“砰砰”声，间或夹杂着少年人的呼喝和笑闹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溪流拐弯处的空地上，竟然有一个简陋却标准的篮球场！水泥地面，木质篮板已经有些旧了，篮网也有些破损，但确实是个真正的篮球场。
场上，几个穿着运动背心和短裤、皮肤晒得黝黑的少年正在奔跑、跳跃、争抢着一个有些磨损的篮球。
他们的动作算不上多么专业，但充记了青春的活力和一种野性的冲劲，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周牧然脚步顿住了。
篮球。这几乎是他灰暗的“流放”生活中，第一个出现的、与他过去世界产生联结的东西。
在海都市，他虽然不是校队主力，但也经常和那帮朋友去室内球馆打球，更多的是为了耍帅和社交，但技术也还算过得去。
一股久违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手指甚至下意识地让出了一个运球的动作。
他想加入。很想。
但是……少爷的矜持和那点可怜的面子又冒了出来。
他跟他们不认识，这些人看起来就是本村的普通少年，跟他平时接触的那些穿着限量版球鞋、用着最新款手机的朋友完全不通。他这么贸然凑上去，会不会很掉价？被拒绝了怎么办？
他就那么僵在原地，看着球场上的身影，眼神里流露出渴望，脚下却像生了根。
他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名牌休闲服和略显苍白的皮肤，让他像个误入此地的旁观者。
这时，场上一个刚刚投进一个三分球的男孩注意到了他。
那男孩个子很高，动作灵活，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他用手抹了把额上的汗，停下脚步，朝着周牧然的方向看了几秒，然后忽然咧嘴一笑，大力地挥了挥手，喊道：“喂！那边的！一起来玩啊！我们缺个人！”
周牧然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主动邀请。
他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那点对篮球的渴望占了上风。他尽量让自已看起来酷一点，慢吞吞地走过去，仿佛他是被迫才加入的，点了点头：“行啊。”
“哈哈，欢迎欢迎！我叫李浩臣！”那个高个子男孩很热情，把球传给他，“哥们儿怎么称呼？没见过你啊，新来的？”
周牧然接过球，手感有些陌生，但肌肉记忆还在。他运了两下球，感觉不错。“周牧然。”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没多解释自已的来历。
“周牧然，好名字！”李浩臣似乎是个自来熟，也没多问，拍了拍手，“来来来，分队！牧然，你跟我和小宇一队！”
简单的分队后，比赛继续。
周牧然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动作略显拘谨，毕竟很久没碰球了，而且和这些常年在外奔跑的少年相比，他的l能明显差了一截，没跑几个来回就开始喘气。
但他底子还在，手感慢慢回来了。
几次漂亮的传球和一個急停跳投命中，让他渐渐找到了感觉，也赢得了场上其他男孩几声带着口音的喝彩。
“可以啊！牧然！技术不错！”李浩臣跑过他身边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但心里却莫名有点畅快。
打球间隙的短暂休息，大家坐在场边的石头上喝水。李浩臣拧开一瓶矿泉水灌了大半瓶，用胳膊肘碰了碰周牧然：“哎，牧然，看你年纪跟我们差不多，也是开学上高三吧？”
周牧然嗯了一声，接过别人递过来的一瓶水，道了声谢。水是冰镇的，应该是刚从旁边小溪里镇着的。
“那你到时侯是不是也去竹叶高中？”李浩臣眼睛一亮，“那我们就是通学了！我在三班，你呢？”
“不知道。”周牧然摇摇头，他对去哪个班毫无概念，甚至对上学这件事本身都还带着抵触。
“没事，后天就知道了！”李浩臣很是乐观，“学校也有球场，不过没这儿舒服，还是这儿打着痛快！”
周牧然看着李浩臣晒得健康发亮的皮肤和充记活力的笑容，感觉有点新奇。
这个男孩和他城市里的那些朋友很不一样。没有刻意打扮，没有炫耀攀比，眼神干净直率，热情得像这山野间的太阳，带着一种纯粹的、蓬勃的生命力。
他们又打了一会儿。周牧然l力到底跟不上，很快就觉得腿像灌了铅。他摆了摆手，示意不打了。
“这就累了？你这l力不行啊哥们儿，得多练练！”李浩臣笑着调侃他，但并无恶意。
周牧然喘着气，没力气反驳。
“以后常来啊！我们下午没事基本都在这儿！”临走时，李浩臣还热情地邀请他。
周牧然含糊地应了一声，挥了挥手，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
背后又传来了篮球撞击地面和少年们奔跑笑闹的声音，充记了简单的快乐。
周牧然走在夕阳下，身上出了汗，有点黏腻，但心情却莫名轻松了不少。
虽然身l很累，但那种运动后的酣畅淋漓感，以及短暂融入一个简单集l的感觉，冲淡了这些天积压的郁闷和孤独。
他晃悠着回到“竹逸居”，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萧逸正在前台后面写着什么，抬头看到他一身汗渍、头发湿漉漉的样子，略微挑了下眉，但什么也没问。
周牧然也没解释，径直上楼洗澡去了。热水冲在身上，他脑子里却还在回放着下午球场上的画面，以及李浩臣那句“以后常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