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枯瘦的手紧握着拐杖,在前面领路。
陆向东一步不落地跟在姜芷身后,警惕四周。
村长先带他们进了隔壁一户。
木门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床上躺着一家三口。
男人,女人,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女孩,全都人事不省。
症状与先前那老人如出一辙。
高烧,昏迷,身上遍布着暗红色的疹子。
不同的是,女人的情况最为危急,呼吸细若游丝,身体甚至开始出现僵直的死兆。
“王大壮家,昨天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就全倒了。”
村长声音沙哑,满眼绝望。
姜芷一言不发,依次为三人诊脉。
脉象分毫不差,全都是热毒深重,脏腑衰竭的败象。
“再去下一家。”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他们几乎走遍了大半个村子。
情况比姜芷预想的还要惨烈。
杏花村,八十三户人家,两百三十多口人。
此刻,已有超过一半感染了这场凶猛的瘟疫,死神优先挑选了村里的青壮和孩子。
已经死亡的,有二十七人。
每到一户,姜芷都仔细诊脉,观察症状,询问发病细节。
她的神情愈发凝重,眼神却始终保持着绝对冷静。
陆向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在一个个散发着恶臭和死气的病床前俯下身子,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可心疼死了。
终于,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姜芷站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久久未动。
初春的冷雨不知何时停了,天空依旧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姑……姑娘……”
村长拄着拐杖,挪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老眼里露出一丝挣扎,“怎么样?这疫病……到底还有没有救?”
幸存的村民们,也满脸期盼地盯着她。
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姑娘,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姜芷抬起头,清凌凌的目光扫过众人枯槁的面庞。
“有救。”
简简单单两个字,众人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但是,”她话锋一转,“要救全村的命,只靠我一个人不够。从现在起,你们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听我的指挥。”
这一次,没人再敢质疑。
村长干裂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他紧盯着姜芷,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花来。
最终,他用拐杖重重一顿地,哑着嗓子吼道:“听!都听你的!只要能活命,你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好。”姜芷点头,开始下达她的命令。
“第一,所有病人集中到祠堂隔离。健康的人和病人,不许有任何接触。”
“第二,所有没病的人,分三队。一队照顾病人。一队烧水,入口的一切东西,必须煮沸。最后一队,清理污秽,所有病人用过的东西,呕吐物、排泄物,全部用石灰深埋,再用火烧。”
“第三,”她的目光锐利起来,“把你们村里所有的粮食,米、面、豆子,还有咸菜、干货,全部搬出来,集中管理,由我检查。”
前两条命令,村民们咬牙能执行。
可这第三条,让所有人变了脸色。
这个年代,粮食就是命根子。
交出自家保命的口粮,让一个外人检查?
“姑娘,这……这是为什么啊?”一个胆大的汉子忍不住问。
“因为我怀疑,这次瘟疫的源头,就在你们吃的东西里。”姜芷一针见血。
“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这场病,发病急,传染快,但主要集中在青壮和孩子身上。”
姜芷冷静剖析。
“老人反而感染得少,这不符合疫病规律。我刚才问过,村里老人牙口不好,多是喝粥,少吃干饭和咸菜。”
“唯一的解释,你们的粮食或腌菜,在储存中被污染了。”
村长猛地一拍大腿,脸色惨白:“我想起来了!开春地窖返潮,好多人家的粮食都发了霉,舍不得扔,就挑拣着吃……难道……难道是那些霉米?”
“很有可能。”姜芷点头,“但具体是哪种霉菌,必须检查。”
这一下,再没有人异议了。
保命要紧!
在村长和陆向东的组织下,整个杏花村迅速行动了起来。
陆向东的军人素养在此刻尽显,他命令果决,分工明确,很快就将混乱的村民拧成了一股绳。
没病的村民们,戴上姜芷用草药汁浸泡过的简易布口罩,小心翼翼地抬着病人,清理着污秽。
祠堂很快被清空,成了临时的隔离病房。
村里的粮食和咸菜,也一袋袋、一缸缸地被搬到村口空地。
看着眼前堆积的粮食,姜芷的视线微微一凝。
太多了。
以这个村子的贫瘠程度和偏僻位置,存粮多得有些不正常。
她侧头,对身旁的陆向东低声说了一句:“粮食不对劲。”
陆向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察觉到了异样,但他只当是寻常,“或许是这里土地肥沃,收成好吧。”
姜芷没再多言,眼下救人是头等大事。
她让陆向东找来干净的破碗,将每家的粮食咸菜都取了样,逐一排查。
她捻起一点发霉的米粒,凑到鼻尖轻嗅。
又掰开一小块颜色发暗的咸菜,仔细观察上面附着的霉斑。
陆向东站在一旁,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心里只剩下敬佩。
这个女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救死扶伤而存在的。
这一路走来,无论面对什么绝境,她总能找到一线生机。
终于,当姜芷检查到一缸颜色发黑的豆酱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找到了。”她沉声道。
她用一根干净的木棍,从豆酱缸底,挑起一点黑色的、带着粘液的东西。
“这是‘黑曲霉’。”姜芷的脸色无比凝重,“一种剧毒霉菌,尤其喜欢在发酵的豆制品上生长。它产生的毒素,比砒霜还烈几十倍。一旦入体,会迅速破坏脏腑,引发高烧、出血,最终多器官衰竭而死。”
这话一出,周围的村民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白了脸。
“天哪!这……这豆酱我家也吃了!”
“我家也是!就着它吃了好几顿干饭!”
恐慌再次蔓延开来。
“别慌!”姜芷厉喝一声,镇住场面,“既然找到了病根,就有解决的办法。”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空地上堆积如山的粮食。
“所有发霉的粮食,还有这缸豆酱,全部就地深埋,撒上石灰。”
“然后,”她看向村长,“带我去你们村后的山里。我需要一味药,一味能救全村人命的药。”
“什么药?”村长急切地问。
姜芷看着雨后湿漉漉的远山,缓缓开口:
“地龙。”
“地龙?那不就是……蚯蚓?”村长彻底愣住了。
在他看来,那玩意儿就是地里钻来钻去的虫子,黏糊糊的,怎么能当药救命?
“没错,就是蚯蚓。”姜芷郑重点头。
“《神农本草经》有云,地龙,性寒,味咸。主治热病狂邪,有清热、定惊、通络奇效。”
“黑曲霉毒,属大热大毒。要解这种毒,必须用大寒药物来克制。而这漫山遍野、最不起眼的地龙,恰恰就是它的克星。”
“这是老天爷,留给你们杏花村的救命稻草!”
她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用蚯蚓救命?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不知为何,从这个年轻姑娘嘴里说出来,就让他们全都信服。
村长攥紧了拐杖,手背青筋暴起。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面向所有幸存的村民吼道:
“都听到了吗!抄上家伙,跟医生上山!别说挖地龙,今天就是把这后山给老子翻个底朝天,也得把药给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