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只剩下死寂。
方才那妇人尖刻的嗓音,窗外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隔开了,遥远得不真切。寂无伏在榻上,粗重地喘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渗入粗糙的布条,刺痛着伤口。
但那点皮肉之苦,远不及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那是什么?
那绝非寻常心魔,亦非残魂作祟。那欢快聒噪的声音,那冰冷诡异的碎片,那威严死寂的低语…它们交织碰撞,最后那声尖锐的“错误?”像一根淬毒的冰刺,扎进他重燃后尚未稳固的神魂深处。
绑定的对象…错误?
他寂无,纵横九天,剑压万古,竟成了一个“错误”的绑定对象?
荒谬!奇耻大辱!
滔天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焚烧,却困于这具孱弱凡胎,连一声像样的咆哮都发不出,只化作喉咙深处压抑的嘶嗬声,破碎而无力。他试图再次凝聚神念,探查识海,可方才那徒劳的“一斩”已耗尽了这身体仅存的精神,此刻头脑如同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剧痛难忍。
更让他心悸的是那惊鸿一现的威严死寂…那感觉,竟隐隐让他联想到仙界某些最为古老、不可言说的禁忌传说…
“吱呀——”
门又被推开了。
还是那个妇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没好气地跺进来,往床头破旧的小几上一顿,汤汁溅出几滴。
“喏!死了没?没死就喝了它!真是晦气,砍个柴都能从坡上滚下来磕破头,林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妇人骂骂咧咧,眼神里的嫌弃毫不掩饰,“赶紧好了赶紧滚出去挣口粮!真当自己是少爷了?”
寂无缓缓抬眸,看向那妇人。
那眼神,深寂,冰冷,残留着未曾散尽的戾气和属于九天之上的漠然。仿佛不是一个人在看她,而是亘古不变的山川,是漠视生灵的星空。
妇人被这眼神看得莫名一怵,后背窜起一股凉气,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她又恼羞成怒起来,叉腰骂道:“看什么看!小废物还敢瞪眼?皮痒了是不是!赶紧喝药!”
寂无收回了目光。
无需与蝼蚁置气。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自身处境,恢复力量。唯有力量,才能扫平眼前污秽,斩灭仇敌,弄清那“系统”的真相。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每一寸骨骼肌肉都在抗议。端过那碗药,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腥气冲入鼻腔。碗是粗陶的,边缘还有缺口。
曾几何时,他饮的是琼浆玉液,服的是九转金丹。如今…
他面无表情,将碗中药汤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炸开,却远不及他心头恨意之万一。
妇人见他喝了药,哼了一声,似乎满意了些,转身出去了,嘴里还在嘟囔:“…瘫了三天,猪草都没人打…翠花多好一姑娘,壮实又能干,偏生瞧上这么个废物…”
翠花?
寂无动作微顿。系统昏迷前聒噪的任务目标…李屠夫家的闺女?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厌烦与冰冷。
将空碗放回几上,他闭上眼,尝试感应天地元气。
果然,稀薄得可怜,而且异常滞涩。这具身体资质更是差得离谱,几条主要的修炼经脉几乎完全堵塞,气海如同锈死的水潭,难以引动分毫。
按照常理,这等废体,终其一生,能练出几丝真气都属侥幸,筑基无望,更遑论重返九天。
绝望吗?
寂无心中只有冷笑。
他之道心,历经万劫而不磨,岂是这点困境所能撼动?经脉淤塞?便以无上意志强行冲开!元气稀薄?便吞噬所能见到的一切能量!
他回想那系统混乱时提到的只言片语——“剑骨重塑…需吞噬万…”
虽然诡异,但“吞噬”二字,与他此刻所想,不谋而合。
只是,如何吞?吞什么?
他目光扫过这间破屋。除却身下这张吱呀作响的木床,床头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几,墙角堆着些干柴,再无他物。穷困潦倒,一览无余。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了那个喝空的药碗上。
碗底还残留着些许深褐色的药渣。
他伸出手指,抹起一点药渣,放入口中。
苦涩味更浓,但除此之外…竟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灵气波动?虽然驳杂不纯,混着大量草木杂质,但确有一丝。
这凡俗草药,竟蕴含灵气?
是了,此界虽看似下界,元气稀薄,但既能有修士(那系统提及修炼,应有修士),草木生灵蕴含微弱灵气倒也说得通。
吞噬…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不再试图引气入体,而是运转起那早已刻入灵魂深处、即便道基崩毁也未曾忘却的寂灭仙帝本源法诀——并非要真正运行,此法诀需海量仙元支撑,此刻运转无异自毁。他只是模拟其意,模拟那掠夺、吞噬、化万物为己用的霸道意志!
以凡人之魂,驭仙帝之意!
“嗡——”
他身体剧烈一震,额头青筋暴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七窍甚至隐隐有血丝渗出!恐怖的意志与孱弱的肉身激烈冲突,几乎要将这具身体彻底撕裂!
但下一刻,腹中那药汤所化的热流,竟被这股强横的意志强行攫住、炼化!那丝微弱的灵气被剥离出来,杂质被碾碎排出体外!
过程痛苦不堪,如同刮骨剜心!
一丝,仅仅只有发丝般细微的清凉气息,艰难地汇入他那锈死的气海,让那死潭微微波动了一下。
寂无瘫软在榻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不住颤抖。
但那双深寂的眸子里,却燃起一点骇人的幽光。
有效!
虽杯水车薪,痛苦万分,但路,并未彻底断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比那妇人更沉重,还夹杂着一个粗嗓门的嚷嚷:“…林家的!俺家翠花说了,后山那棵老昙今晚上要开,可是好兆头!让你家二狗赶紧准备准备,陪俺翠花看去!”
另一个略显唯诺的男声应和着,像是寂无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
“听见没!小废物!”妇人的声音立刻尖锐地响起,冲着屋里喊,“算你还有点用!能哄得翠花开心!赶紧给老娘滚起来收拾收拾!要是敢惹翠花不高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脚步声渐近,似乎有人要推门进来。
榻上,寂无缓缓握紧了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指甲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那再次翻涌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屈辱与杀意。
陪村姑…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