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缓缓浮起,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一股浓郁而清雅的药香,混杂着安神香的味道,萦绕在鼻端。紧接着,是触觉。身下是柔软的锦被,温暖舒适。
林知夏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淡青色的纱帐,以及头顶悬挂着的一枚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安神珠。
这里是丹心堂,宗门专门为弟子疗伤的地方。
“师姐!你醒啦!”
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
林知夏转过头,便看到刘菲燕正趴在她的床边,双眼又红又肿,像两颗熟透的桃子,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我这是……”林知夏配合地露出一副虚弱又迷茫的表情,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吓死我了!”刘菲燕见她醒来,眼泪又一次决堤,却带着喜悦,“你都不知道,你当时吐了好多血,脸白得跟纸一样,直接就晕过去了!丹心堂的王师叔说你灵力逆行,伤了心脉,还好赵师兄那一剑最后偏了些,不然你……”
她说着,又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林知夏心中了然。
灵力逆行,心脉受损。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她那一口逆血,可是用大乘期的修为精准控制过的,吐得恰到好处,既显得伤势严重,又不会真的损伤根本。
“赵师兄……他怎么样了?”林知夏挣扎着想坐起来,又“无力”地倒了回去。
“你还管他!”刘菲燕连忙扶住她,没好气地说道,“他好着呢!不过他也真是的,比试结束后就一直守在丹心堂外面,跟个门神似的,说要等你醒了亲自给你道歉。哼,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了!要不是陈师兄把他劝走了,我非得骂他个狗血淋头不可!”
林知夏听着,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赵子轩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像他那样纯粹的剑修,误伤了“弱者”,心中有愧是必然的。这样一来,就更不会有人怀疑这场比试的真实性了。
“师姐,你现在可是我们云间宗的名人了!”刘菲燕帮她掖好被角,语气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兴奋。
“名人?”林知夏故作不解。
“是啊!”刘菲燕的眼睛亮晶晶的,“现在整个宗门都在传你的事迹!他们都说,你虽然天赋不高,但道心之坚定,毅力之顽强,堪称我辈楷模!你在擂台上那种面对强敌宁死不退、奋力一搏的精神,感动了好多人呢!”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还听说,就连宗主他老人家,都亲自过问了你的伤势!还说……说你才是真正具备‘剑心’的人!”
林知夏:“……”
她感觉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超出她的控制了。
她只是想输得低调一点,怎么就成了宗门楷模、精神偶像了?
这该死的“恋爱脑”宗门,审美观是不是也有点不正常?别人家的宗门都崇拜强者,他们倒好,开始崇拜“顽强的弱者”了?
正当她头疼之际,丹心堂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负责照料的药童快步走了进来,神情恭敬中带着一丝激动。
“林师姐,您醒了!太好了!”药童先行了一礼,随即高声道,“宗主与诸位长老有令,林知夏弟子心志可嘉,虽败犹荣,特赐‘上品凝血丹’三枚,‘静心玉露’一瓶,以资鼓励!”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捧上一个精致的玉盒。
林知夏心中一沉。
上品丹药?这可不是普通内门弟子能享受的待遇。
然而,药童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另外……另外,丹峰的沐长老听闻您的事迹后,对您的伤势也颇为关切。她老人家……马上就到,要亲自为您探查经脉,调理伤势!”
沐长老?!
林知夏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沐清风。
丹峰的太上长老,据说已有三百多岁高龄,元婴后期的修为,是整个云间宗在丹道和医道上造诣最高的人。
最关键的是,这位沐长老是宗门里出了名的“怪人”。她不问世事,不理情爱,一心只扑在丹道医理之上,是整个“恋爱脑”宗门里,为数不多的清醒者。
让这样一个人来为自己探查经脉?
那她这伪装出来的“灵力逆行、心脉受损”,岂不是像烈日下的冰雪,一触即融?
林知夏的心,第一次真正地乱了。
“沐长老要来?天呐!”刘菲燕发出一声惊呼,满脸的崇拜与羡慕,“师姐,你真是因祸得福啊!沐长老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多少弟子想求她看一眼都见不到呢!她老人家亲自出手,你的伤肯定很快就能好了!”
很快就能好?
林知夏只觉得眼前发黑。
她现在最不希望的,就是自己的伤“好”得太快!
“刘师妹,我……我头有些晕,想一个人静一静。”林知夏立刻开始下逐客令。
她需要时间,需要立刻想出对策!
“哦哦,好!”刘菲燕以为她是伤势发作,不敢打扰,连忙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刘菲燕和药童离开后,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林知夏立刻闭上眼,神识内视,飞速地思考着应对之法。
直接承认自己没受伤?不行,那之前的一切就都成了欺骗。
继续伪装?可在一位元婴后期的医道大能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无比可笑。她的灵力运转或许可以模拟出受伤的假象,但她那经过天劫淬炼、充满生机的经脉和脏腑,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怎么办?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一股清冷而悠远的药香,毫无征兆地飘入了房间。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
“都退下吧,这里有我。”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知夏心中一凛,知道正主来了。
她连眼都不敢睁,继续扮演着重伤昏睡的虚弱模样。
她能感觉到,一个脚步声极轻的人走到了她的床边,静静地站立着,没有立刻动手,只是在观察。
那道目光,仿佛不是在看一个受伤的弟子,而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藏品。
过了许久,一只略带冰凉、布满薄茧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林知夏的心跳,漏了半拍。
一股温和却又无比精纯、带着洞察一切意味的灵力,顺着她的腕脉,缓缓探入了她的体内。
来了!
林知夏立刻调动起自己那伪装成炼气三阶的微弱灵力,按照事先预想好的路线,制造出经脉紊乱、灵力冲撞的假象。
然而,那股外来的灵力,却对她制造的这些“假象”视而不见。它如同一条智慧的灵蛇,绕开了所有混乱的表层,径直朝着她经脉的深处、她脏腑的本源探去。
林知夏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伪装正在被一层层地剥开。
对方已经探查到了她那坚韧无比、远超常人的经脉壁垒。
探查到了她那生机勃勃、毫无伤损的五脏六腑。
甚至,探查到了她丹田气海深处,那被她用无上秘法层层封印的、浩瀚如宇宙星辰般的……大乘期灵力本源!
完了!
林知夏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她以为对方下一刻就要厉声喝问、揭穿她所有秘密的时候。
那股探查的灵力,却忽然停住了。
它在她的气海边缘盘旋了一圈,没有再深入,而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搭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也随之收回。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知夏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不知道对方究竟看出了多少,也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做什么。这种将命运交由他人掌控的感觉,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有过的体验。
许久,那个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起来吧,别装了。”
林知夏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穿灰色麻衣、头发花白的老妪。老妪面容清癯,满是皱纹,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人心,看透世间一切虚妄。
正是丹峰太上长老,沐清风。
“前辈……”林知夏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沐清风没有理会她的称呼,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放在床头的桌上。
“你吐出的那口血,火气旺盛,蕴含的生机比宗门里那头活了五百年的灵龟还要充沛,”她淡淡地说道,“用这种方法来伪装心脉受损,未免也太瞧不起天下医修了。”
林知夏的心,彻底凉了。
沐清风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眼神中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反而流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好奇。
她缓缓坐到床边的凳子上,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知夏,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最终,沐清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轻轻敲了敲桌上的瓷瓶,说出了一句让林知夏神魂俱震的话。
“这瓶丹药,不是治伤的,它只会让你身上的‘伤势’看起来更逼真一些,足以应付宗主和那些长老们的探查。”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林知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这般煞费苦心地隐藏自己,究竟……是在躲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