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风离去后,静室内的空气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
林知夏坐在床榻上,怔怔地看着手中那只小小的白玉瓷瓶。瓶身触手冰凉,仿佛还残留着那位太上长老清冷的气息。
凝息丹。
她拔开瓶塞,一股奇异的药香飘散而出。这香气初闻时令人心神凝定,细嗅之下,却又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紊乱。
她倒出一粒丹药。丹药通体灰白,毫不起眼,就像路边最寻常的石子。
这就是元婴期医道大能的手笔么?
林知夏没有犹豫,将丹药送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冰凉的气流,顺着喉咙直入丹田。
下一刻,她便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原本被她伪装得还略显生涩的炼气三阶灵力,开始以一种极为玄妙的方式自行运转起来。它们不再是简单的汇聚与流动,而是时而凝聚,时而涣散,时而顺畅,时而阻塞,完美地模拟出了一位因灵力逆行而导致经脉受创后,灵力运转失控的真实状态。
高明!
实在是高明!
这种伪装,已经不是单纯地模拟“假象”,而是在体内创造出了一个真实存在的“假象”。除非有人的神识修为能超过她,强行探入她的灵力本源,否则,任谁来看,她都是一个实打实的、伤势严重的可怜人。
林知夏心中暗自赞叹,同时,一丝苦涩也泛上心头。
她与沐清风之间,达成了一种脆弱而危险的默契。沐清风需要一个“变数”来搅动宗门这潭死水,而她,则需要一个强大的庇护者来掩盖自己的秘密。
她们各取所需,暂时结成了同盟。
但这并非没有代价。
代价就是,她失去了全身而退的可能。正如沐清风所说,她已经入了局。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浣剑崖下小院里,无人问津的“万年老三”。她成了万众瞩目的“宗门楷模”,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审视之下。
声名,有时候比枷锁更令人疲累。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师姐!你感觉怎么样了?”刘菲燕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粥,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林知夏已经坐起身,精神似乎好了不少,脸上的喜悦更甚:“太好了!沐长老果然是神医!这才多久,你的气色就好多了!”
林知夏心中暗道,这可不是沐长老治好的,而是她给的“毒药”效果太好。
“多谢师妹关心,我已无大碍。”林知夏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虚弱笑容。
“哎呀,你可得好好歇着!”刘菲燕将药粥放在床头,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你是不知道,现在外面都传疯了!大家都说,赵子轩师兄虽然赢了比试,但你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我输了,便是输了,何来胜利之说。”林知夏平静地说道。
“那可不一样!”刘菲燕激动地摆着手,“他们说,修为的胜利只是一时,道心的胜利才是一世!陈师兄……陈师兄也这么说!他说,你的道心,是他生平所仅见,比那些所谓的剑道天才,更接近‘剑’的本质!”
林知夏端着药粥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陈静安……这个宗门“恋爱脑”风暴的中心,怎么又扯上他了?
她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头疼。
“陈师兄还说,”刘菲燕的脸上泛起红晕,眼中满是崇拜的星光,“等你伤好了,他想……想亲自来探望你,与你论道一番!”
“咳……咳咳!”林知夏一口药粥没咽下去,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与她论道?一个筑基期,要跟她一个大乘期论道?
论什么?论如何把天捅个窟窿,还是论如何正确地被雷劈?
“师姐你慢点!”刘菲燕赶忙帮她拍背,又有些羡慕地说道,“能得陈师兄青睐,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苏清清那个女人听说了之后,脸都气绿了!哼,活该!”
林知夏扶着胸口,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呼吸。她觉得,自己受的这点“内伤”,迟早要被这些破事给气成真伤。
“刘师妹,我现在伤势未愈,只想静养,恐怕……无力招待陈师兄。”她委婉地拒绝道。
“知道啦知道啦,”刘菲燕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陈师兄那么温柔体贴,肯定会等你完全康复的。你呀,就安心养伤吧!”
林知夏心中无声地叹息。
她知道,这件事,怕是躲不掉了。
在丹心堂“养伤”的日子,出乎意料地……热闹。
几乎每天都有弟子前来探望。有的是真心敬佩她的“顽强意志”,有的是纯粹好奇想来看看这位新晋名人,更多的,则是那些爱慕陈静安的女弟子,打着探病的旗号,实则前来审视和示威。
林知夏每天都得戴着虚弱的面具,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访客,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她感觉自己比当初渡劫时还要累。
而在这所有的访客中,最特别的,莫过于赵子轩。
这位剑峰的天才,在她“苏醒”后的第三天便来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带着礼物和慰问品,只是一个人,背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古朴长剑,默默地站在林知夏的病床前。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俊朗的脸上满是愧疚与自责。
最终,他只是对着林知夏,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林师妹,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沉而真诚,没有丝毫虚假。
“是我……出手太重,害你至此。”
静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林知夏看着眼前这个因“误伤”了自己而备受煎熬的剑痴,心中竟是生出了一丝……罪恶感。
“赵师兄言重了。”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被赵子轩一个箭步上前,轻轻按住。
“你别动!”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林知夏只好躺着,用最平和的语气说道:“擂台比试,本就拳脚无眼。师兄光明磊落,事先已出言提醒,是我学艺不精,才致灵力反噬,与师兄何干?”
“不,”赵子轩摇了摇头,眼神执拗,“我能感觉到,你并非技不如人。你的身法,你的预判,远在我之上。你只是……灵力不济罢了。若你我修为相当,败的,一定是我。”
林知夏:“……”
这位师兄,你是不是对“远在我之上”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师兄谬赞了。”她只能继续谦虚。
赵子轩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那一战,我虽胜,却胜之不武。它让我明白了,剑道一途,不仅在于剑招之利,更在于持剑之心。你的心,比我的剑,更纯粹,更坚定。”
他说着,眼中竟是燃起了一股明亮的火焰,那是找到新方向的顿悟之火。
“多谢师妹,为我上了一课。这份恩情,子轩铭记在心。日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说完,他再次对着林知夏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大步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林知夏躺在床上,目瞪口呆。
她只是想输掉一场比试而已,怎么还给一个剑痴当上“人生导师”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
在丹心堂待了足足半个月,靠着沐清风的“凝息丹”,林知夏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在所有人都认为她还需要静养三五个月才能下床时,她便在某个清晨,悄无声息地“出院”了。
她只想赶紧回到自己清净的小院,躲开这一切纷扰。
然而,她终究是低估了“宗门楷模”这四个字的分量。
当她回到浣剑崖下时,发现自己那原本破旧的小院,竟是焕然一新。不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院中的石桌石凳被换成了上好的温玉,就连那几株半死不活的灵草,都被人精心照料,长势喜人。
她推开房门,更是愣住了。
房间里,被褥是新的,陈设是新的,甚至还多了一套精致的茶具和一个小巧的香炉,炉中正燃着安神静心的熏香。
在桌上,还放着一个储物袋,以及一封用宗门法印封存的信笺。
林知夏走过去,打开储物袋,神识一扫。
里面是这次宗门大比的奖励,上品凝血丹、静心玉露,一样不少。除此之外,还多了整整一百块下品灵石,以及几张基础法术的符箓。
这奖励,比她预想的要丰厚太多了。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封信笺上。
她有种预感,这封信里的内容,恐怕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她深吸一口气,拆开了信封。
信是宗主亲笔所书,字迹苍劲有力,龙飞凤舞。
信的内容不长,前面是惯例的嘉奖和慰问,称赞她“道心坚如磐石,为宗门弟子之表率”,勉励她继续努力。
然而,看到信的后半段,林知夏的瞳孔,猛地一缩。
信中写道:“……念你天赋所限,于斗法一途,恐难有大成。然你心性之坚,毅力之诚,实乃宗门之瑰宝。若就此埋没,实为可惜。故经宗门长老会合议,特为你另择修行之路。”
“自即日起,免去你内门弟子日常杂役与课业,调任‘藏经阁’,为守阁弟子,协助阁中长老,整理典籍,参悟道藏。望你能在书山卷海之中,寻得自己的大道。钦此。”
藏经阁!
那不是云间宗最重要、也是最神秘的地方之一吗?
据说里面收藏了云间宗创派数千年来的所有功法、典籍、秘闻,寻常弟子,便是亲传弟子,若无长老手令,都不得擅入二层以上。
而藏经阁的守阁长老,更是神秘莫测,据说是一位辈分比沐清风还要高的老怪物,常年闭关,神龙见首不见尾。
宗门这是……把自己发配去看图书馆了?
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个美差。不用做杂役,不用上课,还能饱览群书。对于一个“天赋不佳”的弟子而言,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可林知夏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藏经阁是什么地方?那是整个宗门的知识核心与传承命脉所在!
让她去这种地方,还美其名曰“协助长老”,这跟把她放在聚光灯下,用放大镜天天照着,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那位神秘的守阁长老……
一个能镇守藏经阁这种重地的老怪物,会是简单人物吗?他会是“恋爱脑”吗?
林知夏几乎可以肯定,那绝对是另一个像沐清风一样,甚至比沐清风更难缠的清醒者!
她刚刚才从沐清风这个狼窝里脱身,转眼间,宗门就亲手把她送进了另一个虎口!
林知夏手握着那封轻飘飘的信笺,却感觉它重若千钧。
她抬头望向窗外,天色依旧晴朗,云间宗的山峦依旧仙气缭绕。
但她知道,自己那片宁静的天空,已经彻底被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