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雷劈过的焦糊味儿……
这几个字,如同一道真正的九天玄雷,在林知夏的识海深处轰然炸响!
她的身体僵在原地,四肢冰冷,大脑一片空白。
穿越至今,她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的、最大的秘密,就这样被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用一种闻味道的方式,轻描淡写地,揭开了冰山一角。
那不是普通的雷,那是天道降下的飞升之劫!是淬炼过她仙魂法体的天劫神雷!
其气息早已融入她的骨髓神魂,别说元婴修士,便是寻常散仙,若非刻意探查,也绝难察觉。
可眼前这个老人……
她究竟是谁?
林知夏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但她的脸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的异样。她强行压下神魂的震颤,将那份惊骇死死地锁在心底最深处,只是维持着一个新入门弟子该有的、带着几分敬畏与惶恐的表情。
她知道,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从而暴露更多的信息。
“是,弟子……遵命。”
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然后,她不再看那位古长老,仿佛没有听懂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一般,转身走向了第一排书架。
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动作略显僵硬地开始擦拭书架。
她的心,却乱成了一团麻。
对方究竟知道了多少?是随口诈她,还是真的看穿了她的底细?那句“血腥味藏得挺好”,指的是她伪装伤势吐出的那口逆血,还是……她穿越之前,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最终之战中所沾染的,早已被她洗涤干净的无尽杀伐?
一个个疑问,如同毒蛇,噬咬着她的心神。
她不敢去想,只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件最简单、最枯燥的事情上——擦灰。
书架不知是何种灵木所制,入手冰凉坚硬。上面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林知夏的动作,从一开始的僵硬,慢慢变得平稳、专注。
她擦得很慢,很仔细。
从书架的顶端,到最底层的角落;从每一根雕花的纹路,到每一个榫卯的接缝。
她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了这一方小小的棉布与这古老的书架之间。这既是一种掩饰,也是一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方式。
时间,在死寂的藏经阁中,无声地流淌。
摇椅那边,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那位古长老仿佛又睡着了,那微弱的呼吸声,几乎要与这空间里的尘埃融为一体。
林知夏却丝毫不敢放松。
她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苍老而疲惫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背上。那目光没有恶意,没有审视,更像是一个百无聊赖的人,在看着一只闯入自己领地的蚂蚁,如何搬运食物。
一下,两下,三下……
棉布划过书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知夏擦完第一排书架的正面时,她的心境,已经奇迹般地彻底平复了下来。
恐惧与惊骇,并不能解决问题。
既然对方没有当场拆穿她,甚至还给了她一个台阶下,那就说明,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不变应万变。
她依旧是那个“天赋愚钝,但道心坚定”的林知夏。她说的话,做的事,都必须符合这个人设。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动作变得更加从容、自然。
她绕到书架的另一面,继续擦拭。
就在这时,那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
“慢了。”
林知夏的动作一顿。
“太慢了。”老人似乎咂了咂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照你这个速度,等把这一层的书架都擦完,老婆子我的骨头都能拿去当柴烧了。”
林知夏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对着摇椅的方向,恭敬地躬身。
“回禀长老,弟子愚钝,唯恐有所疏漏,辜负了长老的吩咐,故而不敢求快。”她的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态度谦卑。
“哼,说得比唱得好听。”老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你以为,老婆子我让你拭尘,只是让你把这木头架子擦干净这么简单?”
林知夏心中一动,顺着他的话问道:“请长老示下。”
“你可知,何为‘尘’?”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玄之又玄的问题。
林知夏垂首,沉吟片刻。
这个问题,若从一个普通炼气弟子的角度回答,自然是说些“尘乃污垢,需勤加打扫,以保洁净”之类的废话。
但她知道,眼前这位,绝不是想听这些。
她脑中瞬间闪过无数道藏典籍中关于“道”与“心”的论述,最终,选择了一个最符合她当前“人设”的答案。
“弟子以为,尘,既是外物,也是内心。”
她缓缓说道:“书架之尘,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拭之,可还其本来面目。而我辈修士心中,亦有尘埃。贪、嗔、痴、慢、疑,皆是心尘。若不时时擦拭,便会蒙蔽道心,障了眼,迷了路。”
“故而,长老让弟子拭架上之尘,亦是在教导弟子,当时时自省,拭心中之尘。”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有几分悟性,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妖孽,完全符合一个“道心坚定”的弟子该有的见解。
然而,摇椅里的老人听完,却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像是夜枭般的难听笑声。
“说得好!说得真好!”
他笑罢,声音陡然一冷。
“可惜,全是屁话!”
林知夏的身体微微一僵。
“道心?自省?”老人嗤笑道,“小女娃,你跟我谈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还嫩了点。你那颗心,比这藏经阁里的万年玄铁还要硬,比九幽之下的寒冰还要冷,哪里需要你来擦拭?”
“你躲因果,避情劫,看似无争,实则……是最大的傲慢。在你眼里,这满宗门的师徒、同门,不过是一群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蠢货,是一滩避之唯恐不及的烂泥,对也不对?”
言语如刀,字字诛心!
林知夏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苍白。
沐清风只是看穿了她的伪装,而眼前这个老人,却仿佛剖开了她的胸膛,将她那颗隐藏在层层伪装之下,冷眼旁观的、属于穿越者的疏离与淡漠之心,血淋淋地挖了出来!
“你……”她张了张口,却发现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无力。
“老婆子我活了这么久,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古长老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沧桑,“像你这样的小家伙,我也见过几个。天资绝世,心性凉薄,视众生为蝼蚁,视规则如无物,一心只求自己的通天大道。”
“他们中,有的,成了魔;有的,化了灰。”
“你,想做哪一种?”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林知夏站在原地,垂着头,一言不发。她的双手,在袖中不自觉地握紧。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徒,站在审判席前,无所遁形。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人,比她想象中,要可怕一万倍!
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迎上了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惶恐与谦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前辈说得对。”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确实……不曾将他们真正放在心上。”
她没有否认。
因为她知道,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否认毫无意义。
“但这并非傲慢。”她直视着对方,不闪不避,“我只是一个过客,他们有他们的悲欢离合,我有我的阳关大道。互不干涉,各自安好,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过客?”古长老似乎被这个词逗笑了,“小女娃,你既已身在此山中,便已是局中人。哪有什么过客?你呼吸的是云间宗的灵气,立足的是云间宗的土地,你以为,斩断了情丝,就能斩断因果了?”
“痴人说梦!”
“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瞒得过沐清风那丫头?她不过是想利用你,做她想做而不敢做的事罢了。你以为宗主把你调来这里,真是爱惜你的‘道心’?他不过是觉得你是个有趣的异类,想把你放在老婆子我眼皮子底下,看看你究竟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你自以为是棋手,殊不知,早已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将林知夏浇了个通透。
原来,她自以为的成功破局,在这些真正活了无数岁月的老怪物眼中,不过是一场幼稚的、被默许的表演。
沐清风在利用她。
宗主在观察她。
而眼前这位古长老……
林知夏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那个虚无缥缈的“恋爱脑”诅咒,却原来,真正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是这些看似清醒的宗门高层!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合着被欺骗的愤怒,涌上心头。
但旋即,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看着摇椅里那个瘦小的身影,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却又带着一丝锋锐的笑。
“多谢前辈教诲,弟子……受教了。”
她对着古长老,深深地、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
“既然前辈已将话说到如此地步,那弟子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她直起身,目光灼灼。
“没错,我就是棋子。一颗身不由己,被人推到台前的棋子。”
“但前辈似乎忘了一件事。”
“棋子……也是可以掀翻棋盘的。”
“只要,这颗棋子,有足够掀翻棋盘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