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梅的怒吼声,像惊雷一般在狼藉的屋子里回荡,震得每个人耳朵嗡嗡作响。
那群刚才还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子女们,此刻像一群被吓破了胆的鹌鹑,缩在墙角,惊恐地看着他们判若两人的母亲。
顾建国最先反应过来,他扔掉手里的锅铲,几步冲上前,想要拉住李秀梅。
“秀梅!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什么!孩子都看着呢!”
“看着?”
李秀梅一把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让顾建国一个趔趄。
她赤红着眼睛瞪着他,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凉。
“顾建国!你给我看清楚了!他们就是这么看着的!看着我们两个老的怎么被他们一点点掏空!你还当他们是孩子?他们是来讨债的鬼!”
她指着墙角那群人,胸口剧烈地起伏,积攒了两辈子的怨气,此刻化作最恶毒、最尖锐的语言,如连珠炮般喷射而出。
她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大儿子,顾卫军。
“顾卫军!”
她一声断喝,吓得顾卫军浑身一哆嗦。
“你给我站出来!”
顾卫军不敢动,他身旁的媳-妇张巧凤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拼命拽着他的衣角。
“你不是能耐吗?不是要为了这个家好吗?”李秀梅上前一步,逼视着他,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你今年三十岁了!三十岁的人了!有手有脚,有老婆有孩子,不想着自己怎么下力气去奋斗,不想着怎么让你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天天就惦记着你老娘手里那个干了半辈子的饭碗!”
“你还要不要脸!”
她一字一句,都像一个大嘴巴子,狠狠抽在顾卫军的脸上。
“我那个岗位,是我熬了多少个通宵,算了多少本账,熬坏了眼睛才换来的!你说让就让?凭什么?就凭你是我儿子?我生了你,养了你,供你娶了媳-妇,我还欠你的不成?!”
顾卫军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李秀梅说的,全都是事实!
“还有你!”
李秀梅骂完了老大,猛地一转头,锋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向了顾招娣。
顾招娣吓得往后一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招娣!你刚才不是挺能哭的吗?不是要死要活吗?你现在再哭一个给我看看!”
李秀梅指着她的鼻子,毫不留情地开骂。
“张家要三千块钱彩礼,要三转一响,你怎么不问问他们张家凭什么?他儿子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他家考验我们家的诚意?我还要考验他家的诚意呢!他家要是真有诚意,就该拿出三千块钱的嫁妆来娶你!而不是让你回家来逼死自己的亲爹亲妈!”
“上赶着倒贴!作践自己!你是多怕自己嫁不出去?没人要了是吗?!”
这些话,粗俗,难听,却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顾招娣最要面子的那块心病里。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哭,却发现眼泪怎么也流不出来了,只剩下满心的羞愤和难堪。
“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玩意儿!”
李秀梅骂得口干舌燥,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的目光扫向了那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二儿子夫妻。
“顾卫国!赵芳秀!你们两个也别躲着!”
赵芳秀被点到名,吓得一哆嗦,脸上糊的菜叶子都掉下来一块。
“一个游手好闲,正事不干,就知道伸手要钱!一个好吃懒做,来了娘家就跟到了自家粮仓一样,连吃带拿!你们两个倒是凑成了一对!”
李秀梅指着顾卫国:“你打牌输了钱,那是你活该!有本事输,就该有本事自己去挣回来!跟我耍无赖?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一样给你擦屁股?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从今天起,你再敢到外面给我欠一分钱,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接着,她又转向赵芳秀,眼神里满是鄙夷。
“还有你,别以为你那些小心思我不知道!每次回来都盯着家里的东西,今天顺根葱,明天拿头蒜,当我是瞎子吗?我告诉你,从今往后,再敢从这个家拿走一根针,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芳秀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没想到婆婆会把这些事当着所有人的面抖落出来,让她颜面尽失。
最后,李秀梅的目光落在了最小的两个孩子身上,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顾卫东,你读了大学,读成了文化人,就连算计你妈都比他们有水平!为了学习?说得真好听!你就是虚荣,就是想跟同学攀比!”
“顾来娣,你想要新裙子?可以!自己去挣!你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没人有义务再惯着你!”
她一口气,把六个子女从大到小,挨个骂了个遍。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她愤怒的斥责声和子女们粗重的喘息声。
他们全都被骂懵了。
在他们的记忆里,母亲永远是温和的,是逆来顺受的,是他们予取予求的港湾。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泼辣,如此不留情面,如此“疯”的母亲?
他们想反驳,想辩解,想像以前一样撒个娇或者耍个赖就能蒙混过关。
可当他们对上李秀梅那双燃烧着怒火和恨意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们第一次,从这个为他们付出了一辈子的女人身上,感到了恐惧。
李秀梅环视着这群被她骂得抬不起头的白眼狼,胸中的恶气总算出了一半。
她叉着腰,喘着粗气,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压抑在心底一辈子的话。
“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
“我!李秀梅!是生你们养你们的妈!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血债的债主!”
“我养你们到成年,就已经尽完了我所有的义务!从今天起,这个家,我说了算!”
“谁也别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一根线!”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也钉碎了他们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说完这番话,李秀梅看着他们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骂完了?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还早着呢!”
她冷哼一声,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猛地一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里屋。
顾卫军等人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希望,难道……妈骂完了,还是要给钱?
可下一秒,他们就看到李秀梅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手里没有拿存折,也没有拿钱。
她手里拿的,是一把漆皮都已斑驳脱落的旧算盘!
“啪!”
李秀梅将那把旧算盘重重地拍在了唯一还立着的一张方凳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