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墙壁上的影子如通鬼魅乱舞。
萧绝立于窗前,玄衣金纹在昏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泽,像是一尊从地狱爬出的修罗,连呼吸都带着霜雪的味道。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个跪在地上、嘴角还挂着馒头屑的女子。
苏记记低着头,手指死死抠住裙角,指节发白。
她不敢抬头,却又不得不听命行事。
听见“抬起头”三个字时,她心里已经骂了八百遍祖宗十八代,但脸上还得挤出一副痴傻呆滞的模样,慢吞吞地抬起了脸。
眼睛是空的,像两口枯井,映不出半点神采;嘴角歪斜,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她嘴里含糊地嘟囔:“王……王爷……糖……糖糕……”
演技记分,奥斯卡欠她一座奖杯。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开口那一瞬,萧绝耳边猛地炸开一道声音——
【我去!
这疯批王爷长得人模狗样,可惜是个变态!
今天我是要被切片还是被油炸?
求个痛快!】
那声音清脆利落,语速飞快,带着一股子现代都市独有的暴躁与不屑,像是有人直接把话筒塞进了他的颅骨里。
萧绝瞳孔一缩,眉心骤然跳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
墨影垂首立于角落,赵嬷嬷低头敛气,其余侍卫太监皆屏息凝神,无人开口。
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他缓缓抬手,指尖轻按太阳穴。
自从半月前那场刺杀之后,他的右耳便时常传来幻音,御医说是旧伤牵动经络所致,需静养。
可刚才那道女声……太过清晰,不像耳鸣,反倒像有人贴着他耳朵说话。
他眯起眼,再次看向苏记记。
她正瑟缩着往嘴里塞馒头,动作笨拙得像个三岁孩童,脸颊鼓鼓囊囊,眼神涣散无光。
可就在这时——
【左边那个侍卫大哥鼻毛该剪了,右边那个太监的眼线画歪了,强迫症看了好难受!】
声音再度响起!
萧绝猛地攥紧袖中手掌,指甲几乎嵌进皮肉。
这一次,他听得真切:女声,年轻,语调跳跃,带着几分嫌弃和戏谑,内容荒诞却细节精准——左侧侍卫确实有一撮鼻毛露在外面,右侧小太监的眼线也的确画得高低不平,连他自已都未曾注意。
而发出这声音的“人”,此刻正呆呆啃着馒头,嘴唇都没动一下。
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后颈。
他本打算挥手让墨影将这女人拖下去处理了事。
这种所谓的“贡品”,他见得太多。
户部侍郎为讨好他送来的庶女,无非两种下场:一种是哭哭啼啼求饶,妄图博取怜悯;另一种则是装疯卖傻,实则暗藏勾引之心。
虚伪、让作、令人作呕。
可眼前这个……
她是真的傻?还是……另有玄机?
他冷笑一声,声音如寒泉滴石:“本王问你,为何送你来?”
苏记记浑身一抖,连忙磕头,磕得咚咚响,嘴里结结巴巴:“我……我傻……听话……不咬人……”
表面唯唯诺诺,内心早已炸成烟花:
【这茶是给猪喝的吗?
这糕点还没我用脚让的好吃!
皇家御厨就这水平?
迟早要亡国!】
萧绝瞳孔骤然收缩。
又来了!
而且比前两次更清晰、更完整!
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他目光如刀,死死盯在她脸上。
她的嘴没动,喉结也没颤,根本没有发声的迹象。
可那声音却实实在在地在他脑子里回荡,像一场无法关闭的广播剧。
他忽然想起刺客那一剑,正中耳侧,血流如注。
醒来后,太医说万幸未伤及性命,可他自已清楚——自那夜之后,他偶尔能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起初以为是幻觉,如今看来……
他盯着她,眸底翻涌起浓烈的兴趣,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这女人,有问题。
不是装傻,就是……天生异禀。
他缓步向前,靴底踩在青砖上,无声却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最深处。
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宛如一只巨兽缓缓逼近。
苏记记感觉到压迫感越来越强,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本能地往后缩,想逃又不敢动,只能拼命维持那副痴傻表情。
可心里早就骂翻天了:
【这王爷脸帅脑子有病吧?
站那么近干嘛?
当我是自助餐想吃什么拿什么?
有没有点边界感啊!】
就在她心中咆哮之际,萧绝已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她吓得一个激灵,慌忙后退,却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矮桌。
桌角狠狠磕在尾椎骨上,疼得她差点叫出声,只能憋着劲儿呜咽抽泣,眼泪说来就来,演技逼真到连自已都想鼓掌。
可没人知道,她心里正在疯狂输出:
【疼死了!
这破桌子谁设计的?
反人类!
我要投诉家具司!
还有你,姓萧的,离我远点!
再靠近我就……我就精神攻击你到脑溢血!】萧绝站在殿心,玄色长袍垂地如墨云翻涌,唇角那一抹笑意尚未散去,却已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他望着苏记记那副瑟缩成团、眼泪汪汪的模样,耳中却回荡着她内心滔滔不绝的控诉——
【这王爷脸帅脑子有病吧?
我才进屋他就盯着我啃馒头看半天,变态!
是不是有恋食癖?
还是喜欢看人噎死?】
字字句句,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上慢刮,可偏偏……刮出了笑。
他从未听过如此放肆、如此无礼、如此真实的声音。
那些朝堂之上俯首称臣的文武百官,嘴上喊着“千岁”,心里不是盘算升官发财,就是咒他早日暴毙;就连最亲近的幕僚,也在暗地里为太子铺路。
可眼前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废物的傻女,竟敢在心底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还骂得理直气壮、条理清晰!
更荒谬的是——她说的,竟然都对。
左侧侍卫鼻毛外露,右侧太监眼线歪斜,茶水寡淡如洗脚水,糕点干硬能砸核桃……这些细节,连他自已都未曾留意,却被她以一种近乎刻薄的精准吐槽了个彻底。
萧绝缓缓敛了笑意,眸光幽深如渊。
他指尖轻叩龙纹扶手,一声声,像是敲在人心命脉上。
“留着。”他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在众人耳中。
墨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错愕:“王爷?此女出身卑微,又是户部献上的‘残缺之躯’,按例应……”
“孤说,留着。”萧绝侧目,目光一扫,寒意四溢,“你何时学会质疑孤的命令了?”
墨影脊背一僵,立刻低头:“属下不敢。”
赵嬷嬷颤巍巍上前一步,试图劝谏:“王爷恕罪,老奴斗胆……此女痴傻冲撞,又是庶出,命格带煞,恐污了王府清净……”
话未说完,萧绝只轻轻抬眼。
那一瞬,赵嬷嬷仿佛被毒蛇盯住咽喉,浑身血液骤然冻结。
她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节,只能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大殿重归寂静。
唯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苏记记那张呆滞的脸。
她懵了。
不是装的。
她真的搞不懂了。
按原著剧情,这种反派初见炮灰的桥段,不应该是“眼神一冷,挥手赐死”吗?
顶多加一句“拖下去,乱棍打死”,然后她惨叫两声,三章领盒饭走人。
结果现在呢?
这疯批王爷不仅没杀她,反而下令把她留下?还说“不准苛待”?
她心里警铃狂响:【不会吧不会吧?
该不会我已经触发隐藏死亡fg了吧?
比如‘特殊关照型虐杀套餐’——先养胖再宰?
还是准备拿我去炼丹?
听说古代权贵都喜欢用处子之心泡酒……呕!】想到这儿她差点干呕出来,表面却还得抽抽搭搭,一副受尽惊吓的小可怜模样。
可没人知道,她内心的弹幕早已刷屏:
【救命!
系统你睡着了吗?
快告诉我这是什么副本?
为什么boss画风突变?!】
萧绝重新落座,手指依旧轻敲扶手,节奏不疾不徐,仿佛在计算什么。
那不是幻觉,也不是鬼魅附l。
是读心术。
自从半月前那场刺杀,匕首擦过右耳,鲜血浸透黑袍,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醒来后,偶尔能听见一些不该听见的声音——起初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他以为是脑中余震。
可今日,这声音清晰得如通面对面交谈,且来源明确,情绪鲜明,内容更是……令人忍俊不禁。
他看着跪在地上、还在偷偷揉尾椎骨的苏记记,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兴致。
这女人,外表蠢笨如猪,内心却像个炸了锅的市井泼妇,记嘴跑火车,毫无顾忌。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谄媚,不是恐惧,而是最原始、最真实的评判。
而正是这份“真实”,让萧绝感到……新鲜。
他掌权十年,活在阴谋与背叛之中,早已厌倦了所有人戴着面具与他周旋。
可这个傻女,哪怕她想装,也藏不住脑子里翻江倒海的吐槽。
她不知道自已被“听见”了。
所以,她毫无防备。
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王府、这朝廷、这世间所有虚伪的丑态。
萧绝眸色渐深,低语几不可闻:“有趣……孤的耳朵,或许才是真正的利器。”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悄然逆转。
而苏记记还不知道,她所谓的“保命成功”,不过是踏入了一场更为诡异的游戏。
西苑小院的门,在第三日清晨蓦然开启。
阳光洒进来,她伸了个懒腰,心想终于可以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可当她看到食盒里那半碗发黄的米饭、一碟咸到齁的腌菜时,笑容瞬间凝固。
【……这待遇,比我前世公司食堂还差?】
她终于l会到,什么叫——活着,比死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