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张丽结婚周年纪念日当天,车库刹车线断了。
海鲜大餐里混入致命虾仁,我侥幸逃过一劫。
健身房哑铃架螺丝松动,铁块擦着我头皮砸下。
我翻出保险单:受益人张丽,保额一千万。
监控里,张丽和她前男友王强,正亲密拥抱。
他命真硬。张丽声音冰冷,下次必须成功。
第一章
车轮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噪音。李伟死死踩住刹车踏板,脚底一片虚空。没有阻力。一点都没有。
那辆开了五年的黑色轿车,像匹脱缰的疯马,直直冲向车库墙壁。越来越近。灰白墙面上的裂纹急速放大。
冷汗瞬间浸透李伟的衬衫。他猛打方向盘。
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撕裂安静的空气。车头狠狠蹭上墙角的消防栓。巨响。车身剧震,停了下来。车头瘪进去一大块,前盖扭曲翘起。
安全气囊没弹出来。
车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还在徒劳地送着风。李伟双手紧握方向盘,指关节捏得发白。他喘着粗气,胸口像被重锤砸过,闷得发慌。额头全是冷汗,滑下来,有些刺眼。
他慢慢推开车门。双腿有点软,踩到地面,才感觉一丝踏实。他绕到车头。破损的前杠下,一截断裂的刹车线耷拉着,切口异常平整,在昏暗的车库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断口新崭崭的。
李伟盯着那截断线,眼神一点一点冷下来。像结了冰。
李伟怎么了什么声音张丽的声音从车库通向客厅的门后传来,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还有恰到好处的关切。门被推开一条缝,她穿着丝质睡裙,头发微乱,探出半个身子。天啊!你没事吧她快步走过来,脸上满是焦急,伸手想碰李伟的手臂。
李伟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她的手。
张丽的手停在半空,表情一僵,随即被更浓的担忧覆盖。吓死我了!车子怎么会撞成这样伤到哪没她凑近了,上下打量他,眼神慌乱又心疼。
没事。李伟的声音很平,没什么起伏。他指了指那截断线。刹车线断了。
断了张丽惊讶地捂住嘴,眼睛睁得很大。怎么会断了这车不是刚做过保养吗太危险了!她皱着眉,拿出手机,我叫拖车!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她一边念叨,一边拨号,指尖却在屏幕上微微发抖。
李伟没再说话。他沉默地看着张丽打电话联系拖车。她那担忧、后怕、庆幸的表情无可挑剔。每一个眼神,每一声询问,都像是用尺子量好的。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出排练过无数次的话剧。他心里的冰层,无声地加厚了一寸。车库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冷却的机油味和一股……冰冷冷的算计。
第二章
尝尝这个!张丽笑盈盈地夹起一块裹着金黄酱汁的鱼肉,放进李伟碗里。灯光照着她精心打理过的卷发,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闪着温润的光。周年纪念日没过成,今天补上!特意去‘海味轩’打包的,你最爱的清蒸石斑鱼!
热气混着海鲜的鲜香在餐厅里弥漫。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红艳艳的油焖大虾,翠绿的蒜蓉生蚝,雪白的清蒸石斑,还有冒着热气的海鲜羹。色彩诱人。
李伟的目光扫过那些菜。他的筷子顿了一下,伸向了那盘油焖大虾旁边的一碟清炒豆苗。嗯,闻着真香。他扒拉了一口米饭,没碰那些海鲜。
张丽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怎么了没胃口是不是昨天车库的事吓着了她又夹了一只最大的虾,殷勤地放到李伟碗里,压压惊,吃点好的。
那只虾蜷缩着,红彤彤的虾壳油亮亮的。李伟看着碗里的虾,胃里一阵翻腾。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对虾严重过敏。上次误食一点虾酱,差点休克。这事儿,张丽比他还清楚。刚结婚时她做饭,会仔细地挑出所有带壳海鲜,连调味料都再三确认。
我…胃不太舒服。他放下筷子,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可能昨天撞那一下,有点后遗症。这些好东西,你多吃点。
张丽的眼神锐利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在那碗没动的虾上。她的嘴角似乎往下抿了抿,快得像错觉。真可惜,她叹了口气,语气软软的,专门给你点的呢。
李伟起身。我去躺会儿。
他走进书房,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海鲜的气味。书桌上很干净。他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叠不太常用的文件。手指在里面翻动,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份保险合同被抽了出来。白色的封皮,蓝色的印刷字体。他快速翻到受益人那一页。
受益人:张丽。
冰冷的铅字印在那里。
手指继续往下划。保额一栏,清晰得刺眼。
人民币:壹仟万元整。
签订日期:三个月前。正好是他工作压力特别大,连续加了一个月班,整个人状态很差的那段时间。
李伟盯着那行数字。一个1,后面跟着七个0。像一串冰冷的锁链。他想起张丽那段时间的关心。老公,看你这么累,公司也不给你多配点人手,真怕你累垮了。她还特意带他去做了个所谓压力全面筛查的体检。原来,都是为了这个为了这份保单
抽屉角落里,还有一个崭新的行车记录仪。小巧,黑色,镜头像一只沉默的眼睛。他昨天撞车后,脑子里那根弦就彻底绷断了。今天出门,特意装上的。他把记录仪的内存卡抽出来,插进电脑。
屏幕上弹出读取条。
第三章
电脑屏幕亮着幽幽的光。内存卡里的视频文件被点开。画面晃动了一下,稳定下来。是车库的视角。李伟的车安静地停在那里。时间戳显示是昨天下午,他回家前的两个小时。
脚步声先响起。清脆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是张丽。她走到车旁,左右看了看。车库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柱子。她微微弯腰,身影消失在车头前方。视频里只能看到她小腿以下。她在车前蹲下,好一会儿。手臂似乎在动。衣料摩擦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窸窸窣窣的。
李伟盯着屏幕下方那片小小的区域,张丽的小腿和鞋跟。她能蹲在那里做什么检查轮胎修理一种冰冷的麻意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
画面里,张丽站了起来。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又绕着车走了一圈,像在验收自己的作品。
就在这时,车库入口处,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了。很高,穿着件灰色夹克,身形健壮。那人熟门熟路地走到张丽身边。张丽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反而自然地靠了上去。
男人伸出手臂,一把揽住了张丽的腰。张丽顺势倚进他怀里,头靠在他肩膀上。动作亲昵得没有一点生疏感。
男人低头,嘴唇凑近张丽的耳边,似乎在说什么。张丽侧着脸,脸上露出一种在李伟面前从未有过的娇媚笑容。她点了点头,然后更紧地贴向那个男人。
画面无声。但那份扭曲的亲密,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李伟的眼睛里。他认出了那个男人。王强。张丽那个做汽车修理的前男友。
王强的手,在张丽背上拍了拍,又滑下去,停在她腰间,暧昧地捏了一把。张丽笑着推了他一下,却没躲开。两人像连体婴儿一样,贴在一起朝车库出口晃去,身影消失在镜头边缘。
视频结束。屏幕暗下去,映出李伟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书房里死寂。只有他沉重得几乎窒息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他却感觉不到痛。
刹车线……前男友……汽车修理……
恶意的碎片,被这冰冷的视频画面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拼接了起来。不再是什么该死的巧合!
第四章
隔天下午,晚高峰还没到。城东那家高级健身房里没什么人,空气里有股消毒水混合汗水的味道。器械区空旷,只有金属撞击的轻微回响。
李伟躺在深蹲架下的平板凳上,双手紧握一只沉重的哑铃。他手臂的肌肉绷紧,线条隆起,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哑铃被缓慢地推举上去,又控制着放低。胸口起伏。他眼神专注地盯着天花板上刺眼的射灯,仿佛那里有他所有的答案。
旁边不远,就是那排巨大的哑铃架。几组沉重的哑铃整齐地码放在金属支架上。一个穿着健身房黑色工作T恤、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背对着李伟,正半蹲在那里。他手里拿着个扳手,动作很慢,似乎在检查哑铃架的螺丝。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那个壮硕的肩背轮廓,李伟昨天在视频里看得清清楚楚。
王强。
李伟眼角的余光死死锁住那个背影。王强的手摸索到哑铃架最上层、固定那排最大号哑铃的几颗粗大螺栓处。扳手伸过去,轻轻搭在一颗螺栓上。
不是拧紧。
李伟清晰地看到,王强的手腕猛地一拧!
咔嗒。
一声极细微的金属松动声。
王强迅速收回扳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站起身,把扳手随意塞进挎在腰间的工具包里,低着头,快步朝器械区出口走去。全程没朝李伟这边看一眼。
李伟的心跳像擂鼓。他慢慢放下手里的哑铃。金属碰在软垫上,发出一声闷响。他从平板凳上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目光锐利地扫向那排哑铃架。最上层的几颗螺栓,其中一颗明显比其他几颗歪斜了一点点,螺纹露了出来。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像踩着心跳的鼓点,朝哑铃架走去。空气仿佛凝固了。他停在架子前,目光精准地落在那颗被动过的螺栓上。伸出手指,指尖感受着那颗螺栓冰冷而滑腻的松动感。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李先生!练得怎么样一个年轻教练笑着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他显然没察觉到任何异常。我看你最近状态不错啊!要不要试试加一组推举用这个试试教练说着,习惯性地伸手就去取哑铃架最上层,那颗最大号的哑铃——正是螺栓松动的那一排!
别动!李伟的厉喝如同炸雷!
他猛地回身,一把抓住教练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
教练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里的记录板啪地掉在地上,满脸错愕和惊吓。李…李先生
就在教练的手被拽离的瞬间!
失去了人为固定点,那颗被王强拧松的螺栓,终于承受不住最上层一排沉重哑铃持续的压力。
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
支撑结构瞬间瓦解!
最上面那层沉重粗大的哑铃,像挣脱了囚笼的野兽,轰隆隆地倾泻而下!
轰——!哐啷啷——!!!
几十公斤一个的沉重铁块,裹挟着骇人的声势,狠狠砸在哑铃架下方的空地上!金属与地面猛烈撞击,发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轰鸣!整个架子都在剧烈摇晃!碎屑飞溅!
它们落下的位置,离李伟刚才站立的平板凳,只差不到半步!其中一只哑铃的边缘,甚至擦着他刚才脚后跟停留的地面,砸出一个小凹坑!尘土弥漫。
李伟死死攥着惊魂未定的教练的手腕,两人站在原地,像被冻僵的雕塑。他看着那片狼藉的坠落现场,哑铃沉重的轮廓在扬起的微尘里若隐若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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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教练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那片差点成为自己葬身之地的区域,完全说不出话。
李伟缓缓松开手。他弯腰,在一片混乱的金属中,精准地捡起一颗不起眼的、带着新鲜划痕和扳手咬合痕迹的六角螺栓。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他攥紧了它,指节凸出发白。手在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是愤怒,终于淬炼成了实质的冰锥。
没事了。他对还在发抖的教练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疲惫,麻烦你…找人来清理一下。他转过身,背对着那片狼藉,攥着那颗致命的螺丝,大步走向更衣室。背影挺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决绝。健身房顶灯惨白的光,将他脚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冷。
第五章
冰冷的金属外壳贴在掌心,像一块坚硬的冰。李伟靠坐在书房宽大的皮椅里,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台灯,将他半边脸沉在阴影里。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颗带着扳手痕迹的螺丝,每一次摩擦都带来细微的刺痛,提醒着他哑铃架下那惊心动魄的几秒。
他面前的电脑显示器幽幽亮着,屏幕上打开着一个暗网页面。复杂的代码,隐晦的交易链接。他的目光在几个提供特殊电子设备的卖家间逡巡。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输入关键词:【微型】【无源】【植入】【远距拾音】。
页面跳转。一个极其简约的产品图弹了出来。标注:夜莺
监听模块(最新改良版)。描述只有一行冷冰冰的字:【体积微小如米粒,无电磁信号发射,需物理提取数据。超低功耗被动拾音,有效距离:半径15米无障碍环境。适用于:长期潜伏监听。】
价格不菲。李伟没有任何犹豫。他迅速操作匿名的虚拟货币账户,完成交易。输入张丽常用的那个快递驿站地址。屏幕上弹出确认信息:【订单已生成。预计3-5日送达。】
等待的时间像钝刀子割肉。
三天后。一个平平无奇的快递纸盒混在一堆邮件里,被张丽随手拿进了家门,丢在玄关柜子上。
你的快递,什么东西她随口问了一句,正对着门口的穿衣镜整理新买的连衣裙。
哦,可能是公司新配的记录仪备用件。李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很自然。他正在切水果。
张丽嗯了一声,不再理会。
门锁轻轻合上。房间里只剩下李伟一个人。他走到玄关,拿起那个轻飘飘的盒子。用裁纸刀划开胶带。里面只有几团防震泡沫。剥开泡沫,露出一个小巧的塑料密封袋,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微型芯片。比真正的米粒还要小一圈,薄如蝉翼,通体漆黑。毫不起眼。
李伟走到张丽的梳妆台前。台面上瓶瓶罐罐,琳琅满目。他的目光落在一支精致的口红上。迪奥999哑光版。张丽最喜欢的颜色,用得只剩一小截。她几乎每天出门都会带上它补妆。
他拿起那支口红,拧开。旋转底座,小心地将里面仅剩的膏体完全旋出。那个夜莺芯片,被他用镊子稳稳地放在口红管底部空腔的中央。
口红膏体被小心地重新旋回去。严丝合缝。看上去和之前毫无区别。他将口红放回原处,混在那堆化妆品里。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书房,打开电脑上一个同样不起眼的接收端软件。屏幕上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小小的绿色指示灯,显示着设备休眠中。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和捕捉。李伟变得异常沉默。他按时上下班,面对张丽时也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
几天后,他独自在家。电脑屏幕上那个一直沉寂的接收端软件,突然弹出了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提示框:【音频文件生成中…】
李伟点开。耳机里传来张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躁和烦闷,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是在商场里:
还是不行!就差一点!那个蠢货教练差点就被砸死了,结果姓李的把他拉开了!妈的,命怎么这么硬!她的声音尖利,透着股狠劲。
短暂的沉默。耳机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是王强:
急什么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他总不可能次次都运气好。下礼拜他公司团建不是有游艇出海吗王强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酷的算计,船上,风浪大,喝点酒…脚下一滑…掉海里…不是很正常海那么大,捞都捞不回来。
耳机里,张丽似乎吸了口气。声音低了些,却更清晰,更冰冷:
好。就游艇。这次…必须成功。我一天都不想再对着他那张脸演戏了!拿到钱,我们马上走。
放心,宝贝。王强嘿嘿一笑,声音黏腻,他那条命,值一千万。够我们下半辈子逍遥了。
通话结束。耳机里只剩下沙沙的电流音。
李伟坐在电脑前。房间里一片死寂。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绷紧的侧脸轮廓。他没有动。只是放在桌上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攥紧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屏幕上绿色的指示灯幽幽地亮着,像一只窥视的、冰冷的眼。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书房紧闭的门,仿佛能看见客厅里那张巨大的结婚照。照片上,张丽依偎着他,笑容明媚如花。一丝极其缓慢、极其冰冷的笑意,终于爬上了李伟的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凝固的寒潭。
游艇…出海…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钢铁摩擦般的决绝。好。
第六章
湛蓝的海面在正午的阳光下碎金点点。港口停泊着一艘崭新的白色中型游艇,流线型的船身在波光中显得格外优雅。
海风号。船名用流畅的银色字体印在船头。
码头上人声渐沸。李伟公司的同事们三五成群,拎着冰桶、零食袋,兴奋地互相招呼着登船。空气中弥漫着防晒霜和海水的咸腥味。
李伟站在码头边,手里提着一个低调的冷藏箱。他今天穿着休闲衬衫和卡其裤,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静。
李哥!就等你了!部门经理老赵在船舷边探出半个身子,笑着挥手。
李伟点点头,迈步踏上连接游艇和码头的跳板。木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回弹声。他走上甲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船舷边站着的一对男女。
张丽今天打扮得格外耀眼。一袭波西米亚风的长裙,大草帽,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正亲昵地挽着一个人的手臂。那人身材壮实,穿着花哨的夏威夷衬衫,戴着墨镜,正咧嘴笑着和旁边几个同事打招呼,显得熟络又自然。王强。
李伟平静地走过去。
张丽看到李伟,立刻松开王强的手臂,热情地迎上一步,脸上绽开无懈可击的笑容:老公!就等你了!东西都带齐了吗她伸手想接过李伟手里的冷藏箱。
嗯,带了。李伟手腕微微一侧,避开了她的手,把冷藏箱轻轻放在甲板上一个固定好的小桌旁,一点喝的。放这里就好。他抬眼看向王强,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困惑的微笑,这位是…
张丽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更自然地说道:哦!瞧我,忘了介绍。这是王强,我大学同学!老熟人了!他正好在这边玩,听说我们公司有游艇活动,也想跟着开开眼界,我就把他带来了。李伟,你不介意吧她转向王强,强子,这是我老公,李伟。
哎呀!李哥!幸会幸会!王强立刻上前一步,热情地伸出手,笑容满面,露出一口白牙,总听丽丽提起你,青年才俊啊!今天打扰了打扰了!
李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王强的手掌宽厚粗糙,带着常年摆弄机械留下的茧子,握力十足,带着一种刻意的热情和压迫感。你好。欢迎。李伟的声音很平静,回握了一下便松开,力道适中,既不冷落,也不热情。
没事没事,人多热闹。李伟笑了笑,目光转向远处海面,等下起航了,海景很好。
引擎轰鸣起来,游艇缓缓驶离码头,劈开碧蓝的海水,朝着蔚蓝深处驶去。海风渐渐强劲,吹得女士们的裙摆和头发飞扬。同事们兴奋地拍照、聊天,甲板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李伟一直待在前甲板相对安静一点的角落,看着海天交接的风景。张丽和王强则混在人群中间,和几个同事聊得火热,不时爆发出笑声。王强的花衬衫在阳光下尤其扎眼。
一个多小时后,游艇驶入一片开阔的海域。风浪明显大了起来,船体开始有规律地轻轻摇晃。
来来来!大家喝点东西!老赵作为组织者,招呼起来,李伟,你带的什么好东西拿出来大家尝尝!
时机到了。
李伟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转身,走向那个放在小桌旁的银色冷藏箱。蹲下身,打开卡扣。一股冷气冒出来。里面整齐码放着几瓶昂贵的进口香槟,金黄色的酒液在绿色瓶身里晃动。
他拿出两瓶,又拿出几只晶莹剔透的郁金香杯。瓶盖上的金属封套被他利落地撕掉。拇指按住软木塞。
啵!
伴随着一声清脆诱人的开瓶声,雪白的泡沫欢快地涌出瓶口。
好酒!几个男同事立刻围过来。
李伟微笑着,动作优雅流畅地将冒着气泡的金黄色酒液倒入几只杯中。泡沫在杯口堆积,又迅速消融。
赵哥,嫂子,你们的。他递出两杯。又拿起两杯,目光转向人群中的张丽和王强。
海风吹拂着他的衬衫衣角。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端着酒杯,步伐稳定地穿过微微摇晃的甲板,走向那对并肩站着、正低声交谈的男女。
丽丽,王先生。李伟的声音在海风中清晰地传过去。他将两杯斟得满满的、气泡细腻的香槟分别递到张丽和王强面前,琥珀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芒。
今天难得聚在一起,尤其王先生还是第一次来。李伟的笑容真诚而热情,举了举自己手中那只普通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矿泉水瓶,我开车,以水代酒。来,一起喝一杯为我们难得的相聚,也为这美好的…海景
他的目光掠过张丽妆容精致的脸,又落在王强晒得微红、带着兴奋笑容的脸上。海风吹乱了他的额发,阳光落在他眼底,却映不出一丝暖意。
张丽看着递到眼前的酒杯,金黄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映着她墨镜的倒影。她似乎犹豫了一瞬,但看到周围同事都端着酒杯看着这边,又看到李伟那张带着无害笑容的脸,她很快也绽开笑容,伸手接过杯子:好啊老公!谢谢你!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拂过李伟的手背。
王强更是豪爽地一把抓过酒杯,冰凉的杯壁让他舒服地眯了下眼,嗓门洪亮:李哥太客气了!这好酒!那我就不客气了!来!他高高举起酒杯。
李伟也举起了手中的矿泉水瓶。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无比诚挚。
干杯!
Cheers!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张丽仰头,优雅地啜饮着杯中昂贵的液体。王强则是一大口灌下去,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李伟看着他们。看着那金黄的、带着细密气泡的液体滑入他们的喉咙。他抿了一口自己瓶子里的矿泉水,舌尖尝到一片冰凉。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厚重的云层正悄然堆积,翻滚着铅灰色的边缘。风,似乎更急了。
第七章
海风号在越来越汹涌的浪涛中变成了一叶颠簸的孤舟。前一刻还明媚的阳光被骤然聚拢的铅灰色云团吞噬。海天之间只剩下翻腾的墨蓝和压抑的灰白。狂风卷起几米高的浪头,狠狠砸在船身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轰响,整艘游艇像被巨人攥在手里疯狂摇晃。
甲板上的欢乐气氛荡然无存。尖叫声、呕吐声、东西滚落碰撞的声音混在一起。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同事们此刻脸色煞白如纸,死死抓着一切能固定身体的东西——船舷的护栏、固定的桌椅、同伴的手臂。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甩来甩去。
啊——!
抓紧!别松手!
不行了!我要吐了!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李伟牢牢抓住一根粗壮的金属舷梯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身体随着船体剧烈起伏,目光却穿过慌乱的人群,死死锁定在游艇后部的方向。
那里,张丽和王强像两只被抽了骨头的虾米,瘫软在地上。昂贵的香槟杯早就摔得粉碎,金黄的酒液混合着甲板上涌上的海水,在他们身下晕开一片污渍。他们的状态明显不对,和其他因晕船而呕吐的人完全不同。
王强壮硕的身体蜷缩着,像煮熟的虾子,四肢在无法控制地抽搐。他的头无力地歪在冰冷的甲板上,眼皮疯狂眨动,翻着可怕的白眼,嘴角不断有白色的泡沫混合着呕吐物涌出来,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异喘息。每一次抽搐都让他粗壮的脖子绷出青筋。
张丽趴在他旁边,情况同样骇人。她精心打理的卷发被海水和冷汗黏在惨白的脸上。身体也在剧烈地痉挛,像一尾离水的鱼。她的指甲深深抠进湿滑的甲板,留下几道带着血痕的抓印。她想抬起头,脖子却像断了一样,只能徒劳地仰着下巴,喉咙里发出短促、尖锐到不似人声的呃…呃…抽气声。墨镜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那双曾盛满妩媚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极致的痛苦和无法聚焦的散乱惊恐。
丽丽!强子!你们怎么了离得近的同事老赵惊恐地大叫,想爬过去看看,却被一个猛烈的浪头打得向后翻滚。
没人能靠近他们。狂暴的风浪是天然的屏障。
李伟看着他们在冰冷刺骨的海水和自身致命的痉挛中徒劳挣扎,像两条搁浅濒死的鱼。剧烈摇晃的船身和震耳欲聋的风浪声掩盖了一切声音,只有他们无声扭曲的痛苦姿态,清晰地烙印在李伟冰冷如寒潭的眼底。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片近乎残酷的平静。
船长室的门被猛地撞开!穿着救生衣的船长戴着耳机,声嘶力竭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在狂风巨浪中炸响,充满了绝望:紧急事态!紧急事态!风暴核心!船只失控!所有人!立刻!穿好救生衣!到船尾集合!准备弃船!重复!准备弃船——!!!
绝望的呼喊敲碎了所有人最后一丝侥幸。死亡的阴影如同天空压下的黑云,瞬间笼罩。
弃船!
救生衣!快找救生衣!
甲板上彻底炸了锅。哭喊声、咒骂声、寻找救生衣的碰撞声响成一片地狱交响曲。
李伟的动作却异常迅捷冷静。他一把抓过固定在舷梯旁、悬挂在醒目位置的橘红色救生衣。手指翻飞,几秒钟就熟练地将带子系牢,卡扣扣死。
他没有奔向船尾的人群。更没有看还在甲板上抽搐的两人一眼。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锁定目标的猎豹,逆着恐慌奔逃的人流,在剧烈倾斜摇晃的甲板上,朝着船头——风暴最猛烈的方向——冲了过去!船头在巨浪中一次次高高扬起,又一次次狠狠砸进海面,激起数米高的惨白浪花。
李伟的目标,是固定在船头下方、被汹涌海水不断冲刷撞击的救生筏释放装置!
第八章
船头如同狂怒巨兽的利角,狠狠劈开一个滔天巨浪。冰冷刺骨的海水像万吨重锤,轰然砸下!瞬间吞没了整个前甲板。强劲的水流如同无数双手,撕扯着一切。
李伟的身影在浪峰出现的刹那,猛地向前一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浪头最凶猛的直接冲击。他全身湿透,死死抱住了固定在船头下方、一个半圆形金属罩保护的救生筏释放手柄。冰冷的海水灌进他的口鼻,几乎窒息。
他呛咳着,抹开糊在眼睛上的咸涩海水。右手死死扣住那个粗大的红色手柄,另一只手疯狂地撕开保护罩上的简易锁扣。锁扣在狂暴的摇晃中极其顽固。
咔哒!嘣!
一声脆响!锁扣终于弹开!
李伟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下一压手柄,同时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固定卡榫上!
嘭——!!!
一声沉闷而强劲的爆炸声!压缩气体瞬间释放!
一个硕大的、亮橙色的圆球状物体从船头侧舷的特殊弹射口被巨大的气压猛地推出!像一枚出膛的炮弹,在风雨中划出一道刺目的橘红色轨迹,飞出十几米远,砰地一声重重砸落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几乎在落水的瞬间,充气装置被触发!
嗤——!!!
高压气体疯狂涌入。那个圆形物体像被施了魔法般急速膨胀、展开!短短几秒内,一个带有顶棚、可容纳六人的封闭式救生筏在海面上迅速成型!橘红色的顶棚在灰暗的海天之间,如同燃烧的生命之火。
救生筏!船头放了救生筏!有眼尖的同事在船尾绝望的哭喊中看到了这抹希望,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船尾聚集的人群如同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爆发出求生的呐喊,开始不顾一切地朝着船头方向涌动。
太迟了。
就在救生筏成功弹出的同时,一个前所未有的、如同小山般的巨大浪峰,如同墨蓝色的死亡之墙,带着毁灭一切的万钧之势,从游艇的左舷方向轰然立起!遮蔽了小半边天空!
不——!!!船长在扩音器里的嘶吼被巨浪的咆哮彻底碾碎。
轰隆隆——!!!!
恐怖的巨响震得人灵魂都在颤抖!
海风号那看似坚固的白色船体,在巨浪面前脆弱得像孩童的玩具。船体被巨力生生抬起,倾斜到一个令人绝望的角度,然后被无情的浪头狠狠摁向布满狰狞礁石的海岸!
咔嚓!哐啷!!嘎吱——!!!
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断裂、撕裂、扭曲的声音疯狂炸响!如同巨兽临死前的惨嚎。船体中部猛地对折!玻璃舷窗瞬间爆裂成千万碎片!烟囱扭曲变形。白色的船壳在礁石上刮擦出刺眼火花,然后被紧随而至的第二个巨浪无情地拍击、撕扯!
海水疯狂倒灌!短短几秒钟,船尾已经开始急速下沉!
啊——!
救命!
绝望的哭嚎瞬间被汹涌灌入的海水和断裂船体发出的恐怖噪音淹没。无数身影如同下饺子般被抛入冰冷狂暴的海水中,瞬间被翻涌的浪涛吞噬,只剩下几只徒劳挥舞的手臂在浊浪中一闪即逝。
地狱降临。
而此刻,李伟在船头被巨浪掀起、船体开始断裂的刹那,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包裹了他,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他强忍着,奋力划水,朝着那抹在翻腾浪涌中上下起伏、顽强挣扎的橘红色顶棚游去。每一次换气,都灌进一口腥咸的海水,肺部火辣辣地痛。
终于,他抓住了救生筏外沿冰冷的尼龙抓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攀爬上去,拉开顶棚的拉链入口,狼狈地滚了进去。
救生筏内部狭窄而冰冷,充斥着刺鼻的橡胶和海水味道。它像一个疯狂的弹力球,在滔天巨浪和急速旋转的漩涡中剧烈颠簸、旋转。李伟死死抓住内部的固定带,胃里翻江倒海。
他挣扎着爬到救生筏唯一的瞭望窗口。塑料窗被海水模糊,他用袖子狠狠擦了几下,透过浑浊的水幕向外看去。
地狱般的景象撞入眼帘。
海风号已经彻底解体。前半截船身凄惨地卡在礁石丛中,像被开膛破肚的巨兽,不断被海浪冲刷。后半截船尾则已经几乎完全沉没,只剩一点点扭曲的金属结构在浑浊的海浪中时隐时现。
海面上漂浮着杂乱的碎片:断裂的木板、倒翻的救生圈、散落的衣物、几具随波浮沉的尸体……还有零星挣扎呼救的人影,在冰冷的浪涌中时沉时浮,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李伟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冰冷地扫过这片死亡海域。
他看到了。
距离救生筏大约二十多米远的地方。一块漂浮的白色舱门碎片上,趴着两个人影。正是张丽和王强!海浪劈头盖脸地砸向他们。
张丽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但被那加了料的香槟剧烈摧残过的身体极度虚弱。她死死抱着那块晃动的门板,长发像海草般贴在惨白如鬼的脸上,眼睛因为极致的惊恐和窒息感而瞪得极大。每一次浪头打来,她都发出濒死的呛咳和尖叫。
王强的情况更糟。他半个身子还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双臂无力地搭在门板上。他壮硕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筋骨,软绵绵地随波逐流。他的头歪着,眼神涣散,嘴角还在无意识地淌着泡沫和涎水。巨大的浪涌中,他的身体被猛地一推,脱离了他无力的手臂。
强…强子!张丽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只手徒劳地伸向被海水卷开的王强。
一个更大的浪头轰然砸下!
王强的头瞬间被完全淹没。他壮硕的身体在浑浊的海水里剧烈地扑腾了几下,手臂疯狂地挥舞搅动着水面,激起大片的白色泡沫。但仅仅持续了不到五秒钟。那挣扎的力道就迅速地、无可挽回地衰弱下去。他最后冒上来一次,只剩下头顶一点黑色的头发在海浪中一闪,随即彻底消失。海面上只留下一个急速缩小的漩涡,很快被新的浪涌抚平。
不——!!!张丽的尖叫凄厉得像夜枭,充满了绝望和彻底的崩溃。
李伟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强消失的位置,眼神比周围的海水还要冷。他缓缓移动目光,落在门板上只剩下孤身一人的张丽身上。
张丽似乎心有所感,在滔天的风浪中,猛地抬起头,朝着救生筏的方向望来!她的视线穿过纷飞的雨幕和水花,隔着几十米的死亡距离,对上了瞭望窗后李伟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伪装的爱意,没有算计的精明,只剩下如同深渊般的惊怖、难以置信和一种彻底洞悉真相后的、灭顶的绝望。她张着嘴,像是想喊什么,却只灌进一大口冰冷的海水,呛咳得撕心裂肺。
就在这时,一个格外巨大的浪峰在她身后高高隆起!如同墨蓝色的巨掌,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朝着那块渺小的门板和她单薄的身影,狠狠拍了下去!
李伟甚至能看到张丽瞳孔中最后映出的那片死亡的阴影在急速放大。
巨浪轰然砸落!
白色的浪花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
几秒钟后,浪头退去。海面上只剩下破碎的白色舱门碎片在漩涡中无助地打着转。
那上面,空无一人。
救生筏的瞭望窗后,李伟缓缓收回了视线。他靠在冰冷的橡胶内壁上,闭上了眼睛。救生筏在风暴的余威中依旧剧烈颠簸。外面是狂风巨浪的地狱嘶吼。里面,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封。只有他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一下,又一下。
第九章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淅淅沥沥的夜雨。电视屏幕幽幽的光,是客厅里唯一的光源。蓝白色的光映着李伟半边脸。他独自坐在宽大的沙发上,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手里端着一杯水,水面一丝涟漪也无。
电视里,本地新闻频道。女主播妆容精致,表情严肃,声音带着职业化的沉痛:
……本台最新消息。关于上周末发生的‘海风号’游艇触礁沉没重大事故,搜救工作已于今日下午六时宣告结束。经过连日不间断的全力搜救,目前已确认遇难者人数为……九人。包括船长方建国,以及乘客李伟之妻张丽,及其友人王强……
屏幕上适时切换画面。是翻拍的照片。一张是张丽明媚笑着的单人艺术照,另一张是王强穿着灰色夹克、略显粗犷的半身像。两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定格在冰冷的屏幕上。
女主播的声音继续:……事故调查组今日发布初步结论。综合气象数据、幸存者证词、船舶最后航行记录仪(黑匣子)数据及现场勘验结果,认定事故直接原因为:船只突遭极端恶劣风暴袭击,驾驶员操作失误导致触礁。在事故中不幸遇难的乘客王强,其血液酒精浓度检测结果远超安全驾驶标准……调查组据此判定,这是一起因极端天气与驾驶员醉酒操作共同导致的意外事故……
……此外,在事故调查过程中,一份由遇难者王强于事故前一日签署生效的高额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合同被发现。合同显示,王强为投保人,指定受益人为……张丽。保额高达人民币……八百万元整……
女主播的声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停顿,随即恢复正常:……目前,该保单后续赔付事宜已进入相关程序。本台将持续关注事件进展……
新闻画面切走了。广告的喧嚣音乐骤然响起,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伟一动不动。屏幕变幻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缓缓抬起手,喝了一口杯中的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没有带来任何感觉。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广告,那些色彩斑斓的画面,那些欢声笑语,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想起最后一次碰杯,那金黄诱人冒着气泡的香槟。
他想起冰冷刺骨的海水里,那两双绝望的眼睛。
他想起那份价值千万的保单。受益人:张丽。
现在,又多了八百万。受益人也是张丽。
钱还在。人没了。
多么讽刺。多么完美的闭环。一场用贪婪书写,最终被贪婪吞噬的黑色闹剧。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意外,都在那片狂暴冰冷的海域里,找到了它们最终的归宿。
李伟慢慢放下水杯。玻璃杯底接触茶几玻璃,发出轻微而清脆的一声哒。
在这寂静得只剩下电视广告噪音的客厅里,这声音清晰得惊人。
他看着对面电视柜上方,墙壁上挂着的那幅巨大的结婚照。照片里,张丽穿着洁白的婚纱,依偎在他身边,笑容灿烂如花,眼底仿佛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他也笑着,笑容干净温和,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李伟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平静地移开了目光。转向窗外。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世界,也挡住了夜色和雨声。
他靠在沙发里,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闭上眼睛。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广告空洞的喧哗,和窗外夜雨连绵、永无止境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