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诊脑癌那天,江砚的白月光正好回国。
他掐着我的下巴说:正主回来了,你这替身该滚了。
我笑着吞下病例单:好啊,但分手费得加十倍。
五年后他功成名就,带着新女友羞辱我。
那女孩和我长得真像,连病历都伪造得一模一样。
直到我的主治医生拦住他:江先生,晚期患者经不起您这样折腾。
监控显示,他彻夜跪在我病房前,被拒之门外。
---
医生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苏小姐,恶性脑瘤,晚期……最多还有半年。
后面的词,我一个都没听清。视线落在窗外,一只灰雀扑棱着翅膀,跌跌撞撞地飞远了。手里那张薄薄的诊断单,沉得快要握不住。
手机就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跳出闺蜜林薇的紧急消息:晚晚!不好了!赵清清回来了!刚发的定位,机场!
赵清清。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我心里,拧开一片血肉模糊。江砚放在心尖上、这辈子唯一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几乎是同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说曹操曹操到。
江砚站在门口,穿着一身高定西装,身形挺拔,却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和压抑不住的躁戾。他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上,此刻结着一层寒冰,视线精准地攫住我,几步就跨到了我面前。
消毒水的味道混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冷香,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苏晚。他开口,声音又冷又硬,像淬了冰的刀子,你在这最好是在真的生病,而不是耍什么无聊的花样。
我没说话,只是慢慢将手里的诊断单折起来,折成小小的、坚硬的一方,紧紧攥进掌心。指甲掐进肉里,疼痛让我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见我不答,耐心耗尽,猛地伸手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他的手指很用力,掐得我骨头生疼,眼里没有半分温情,只有厌弃和急于摆脱的焦躁。
听见没有赵清清回来了。
他一字一顿,确保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我耳朵里。
正主回来了,你这替身也该有点自知之明。他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游戏结束,苏晚,你被退货了。
胸腔里那颗被判决了死刑的心脏,被他这些话寸寸凌迟,痛得快要喘不上气。可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整整三年的男人,在他眼里,我原来始终只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也好。
这样也好。
我忽然笑了出来,眼睛弯弯的,努力让那笑容看起来又媚又假,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正中我下怀。我甚至伸出另一只没被他钳制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动作轻佻。
行啊,江少爷。我声音轻快,带着一股没心没肺的凉薄,甩了我可以,毕竟这三年伺候您也挺累的。但是——
我拖长了调子,迎上他骤然阴鸷的目光。
分手费,得加十倍。少一分,我就去找媒体聊聊,鼎鼎大名的江氏继承人,是怎么把我这个替身捂在床上三年见不得光的。
他眼底的震惊和暴怒瞬间炸开,掐着我下巴的手猛地收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我。
苏晚!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说,钱,到位,我立刻滚蛋,滚得远远的,保证不出现在你和你的清清面前碍眼。我笑得愈发恣意,眼尾却控制不住地发烫,怎么样江少爷,买你个清静,买你的白月光心安理得,不亏吧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剥皮拆骨。半晌,他猛地甩开我,仿佛碰了什么肮脏至极的垃圾。我猝不及防,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脑勺一阵闷痛。
他抽出西装口袋里的装饰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刚才碰过我的每一根手指,然后嫌恶地将手帕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好。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滔天的恨意,苏晚,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拿出支票夹,唰唰地签下一個我从未见过的巨大数额,狠狠摔在我身上。轻飘飘的纸片刮过脸颊,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拿着你的卖身钱,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支票飘落在脚边。我维持着那个靠在墙上的姿势,没低头去看,只是笑着,一直笑着,直到嘴角发僵。
多谢江少爷慷慨解囊。
他最后剜了我一眼,那一眼充满了鄙夷和彻底解脱的快意,然后转身大步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我靠着墙壁,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脸上的笑容瞬间崩塌,碎得拼都拼不起来。我张开一直紧攥的手,那张被汗水浸得模糊的诊断单静静躺在掌心,边缘已经被我掐得破烂。
喉咙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腥甜,我猛地侧头,一口血毫无预兆地呕了出来,溅落在洁白的地砖上,红得刺眼。
我望着那摊血,呆了很久,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脸埋进膝盖里。
无声无息。
眼泪终于决堤,滚烫地灼烧着皮肤,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江砚,我用最难看的方式,替你和我自己,都彻底断了后路。
你不用知道你的替情人快死了。
你就只管……和你的白月光,百年好合吧。
……
五年。
时间能改变很多事。
足以让一個落魄的豪门私生子踩着荆棘白骨爬上前人,一手创立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成为这座城市翻云覆雨的新贵。
江砚的名字,成了权势和神秘的代名词。关于他如何迅速崛起,手段如何狠戾,以及他身边那个酷似他当年那位突然消失的初恋的女孩,都是圈子里经久不衰的谈资。
彼时,我正窝在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小书店里,帮忙整理新到的旧书。五年时间,化疗,手术,复发,再化疗……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积蓄和力气。死亡从半年的限期变成了纠缠不休的常态,而我竟也奇迹般地、残喘地活了下来。
只是活得并不太好。频繁的治疗和药物副作用让我的身体变得很差,记忆力也大不如前,有时甚至会短暂地忘记一些事情。医生说是肿瘤压迫的后果。
书店老板周姐是我仅剩的朋友,也是我的主治医生周亦安的姐姐。这里给了我一个僻静的容身之所,偶尔帮忙,换得一点微薄收入和平静。
午后阳光暖洋洋的,我正费力地想把一箱书搬上架子,胸口却突然袭来一阵熟悉的憋闷,眼前阵阵发黑。我赶紧扶着书架,稳住呼吸,从口袋里摸出药瓶,抖了两粒药片干咽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
缓了好一会儿,视线才重新清晰。我靠在书架上,微微喘着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晚晚,又不舒服了周姐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快坐下歇歇,这些活儿不是你该干的。
我摇摇头,勉强对她笑了笑:没事,老毛病。
周姐看着我苍白的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亦安说了,让你一定要多休息,千万别累着。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书店门口挂着的风铃突然清脆地响了起来。
有客人来了。
我下意识地站直身体,想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然而所有的表情,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彻底冻结在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猛地压缩。
江砚。
他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形比五年前更显挺拔锐利,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衬得他气场愈发冷峻逼人。岁月格外厚待他,只在他眉眼间增添了几分深沉的戾气和上位者的压迫感。
而他身边,紧紧依偎着一个年轻女孩。
那女孩穿着一身柔软的白色羊绒裙,外面套着价格不菲的粉色皮草外套,妆容精致,眉眼弯弯。那张脸……竟与我年轻时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只是更年轻,更鲜亮,带着一种被娇宠出来的、天真又张扬的气质。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药效似乎瞬间消失了,剧烈的钝痛从颅底深处炸开。
江砚的目光冷淡地扫过狭小的书店,最后,像精准定位一样,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波澜,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仿佛看到什么秽物般的厌弃。
他搂着那个女孩的腰,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皮鞋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下,敲击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慢条斯理,苏晚五年不见,看来你过得……相当精彩。
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个同样淡漠的笑:托您的福,还没死。
他身边的女孩好奇地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比较和轻蔑,她晃了晃江砚的手臂,声音又甜又嗲:砚哥,她是谁啊你们认识
江砚轻笑一声,目光却像冰锥一样钉在我脸上。
一个无关紧要的旧人。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语气更加恶劣,哦,对了,差点忘了介绍。
他将那女孩更紧地揽向自己,姿态亲昵而炫耀。
林薇,我的未婚妻。他叫着那个名字,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观察着我的反应,试图从我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痛苦或崩溃。
林薇我心底划过一丝荒谬的刺痛。连名字,都要找一个相似的替代品吗不,或许对我而言,赵清清才是那个名字上的替代。
我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恭喜。
我的平静似乎激怒了他。他眼底的墨色翻涌,戾气一闪而过。
薇薇很喜欢这家书店的风格,觉得虽然小,但挺别致。他话锋一转,手指随意地划过身旁的书架,语气轻佻,我们订婚宴的请柬,打算用手写稿,听说你字写得不错怎么样,看在旧情的份上,给你个赚外快的机会,帮我们写请柬
未婚妻,写请柬。
每一个词都淬着毒,精准地扎向我千疮百孔的心脏。
林薇依偎在他怀里,用一种胜利者的、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嘴角翘得老高。
我抬起眼,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抱歉,江先生,我写字收费很贵,而且……我刻意停顿,目光在他和他怀里的女孩身上转了一圈,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不接这种晦气的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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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砚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林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尖声叫道:你什么意思你说谁晦气呢!砚哥,你看她!
江砚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盯着我的眼神却越发冰冷骇人。
苏晚,五年过去,你除了变得人老珠黄,看来这张嘴倒是更惹人厌了。他上前一步,逼近我,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也是,像你这种只认钱、心肠歹毒的女人,确实只配躲在这种发霉的角落里发烂发臭!
他的话语像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我早已麻木的神经上。
颅内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一阵阵恶心感往上涌。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
我不能倒下。绝不能倒在他面前。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直脊背,直视着他,声音嘶哑却清晰:说完了说完了就请带着你的未婚妻离开,别耽误我们小本生意。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江砚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但他终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江砚了,不会在這種地方失态。他冷笑一声。
很好。苏晚,你还是这么不知死活。
他搂紧林薇,最后丢给我一个极度厌恶的眼神,转身大步离开。
林薇在他转身的刹那,故意落后半步,回头朝我投来一瞥。那眼神里的天真无辜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恶意和挑衅,甚至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得意。
他们走了。
风铃再次响起,清脆得刺耳。
直到那辆黑色的豪车彻底消失在街角,我强撑着的所有力气瞬间被抽空。
眼前猛地一黑,我甚至来不及抓住什么,身体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晚晚!周姐惊恐的叫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世界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
……
再次醒来,鼻尖弥漫着熟悉的消毒水味。
入眼是洁白的天花板,耳边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我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看到周亦安正站在床边,脸色凝重地看着输液瓶。
醒了他察觉到我的动静,低下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赞同,你又情绪激动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最忌大悲大喜!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周姐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小心地喂我喝了几口,眼圈红红的:吓死我了晚晚……那个混蛋到底是谁他跟你说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
我摇摇头,不想再提。
周亦安叹了口气,拿起床尾挂着的病历夹:这次晕倒是因为情绪冲击导致颅压骤然升高。晚晚,肿瘤的位置很危险,再这样下去,下一次可能就不是晕倒这么简单了。
我沉默地听着,心里一片麻木的冰凉。
都知道。我都知道。
可是,心要怎么控制呢
之后几天,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窗外凋零的树木,心里反而有种诡异的平静。也好,他找到了新的替身,过得很好,很快就会彻底忘了我这个人。等我悄无声息地死了,他大概也不会知道。
这样最好。
然而,我低估了江砚的恨意,也低估了那个叫林薇的女人的恶意。
我出院的第二天,回到书店帮忙。下午,林薇又来了。
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她换了一身香奈儿的套装,拎着价值不菲的包,趾高气扬地走进来,像是女王巡视自己的领地。
苏小姐,我又来了。她笑吟吟地,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沙发坐下,目光扫过书架,砚哥说,你这里虽然破,但偶尔也能淘到点绝版书,让我来看看。
我没理她,继续整理着手里的书目。
她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着:砚哥对我真的很好,我看上的东西,不管多贵,他眼睛都不眨就买给我。他说我才是他这辈子最想要的人,以前遇到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垃圾。
我整理书目的手顿了顿。
她观察着我的反应,笑得越发甜美:哦,对了,苏小姐,听说你以前……也很像一个人
她站起身,慢悠悠地踱步到我面前,打量着我苍白憔悴的脸,眼神里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
可惜啊,画虎画皮难画骨。替身就是替身,永远变不成正主。就像你,现在人老珠黄,病痨鬼的样子,看着真倒胃口。砚哥现在看到你都觉得恶心呢。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她似乎就等着我这一刻的注视,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恶毒而诡异。她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
你知道吗砚哥昨晚抱着我,跟我说……幸好当年你拿钱滚得快,不然他看着你那副假清高的样子就想吐。他说,你跟他在一起时,像个木头一样,无趣得要命,哪像我……
她的话语露骨而侮辱,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耳朵。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寒。我看着她那张和我相似却扭曲的脸,胃里翻江倒海。
滚出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极致的愤怒和恶心。
林薇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滚该滚的是你吧苏晚,你最好识相点,离砚哥远一点,别再用你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博取同情了!看着就晦气!
她说完,得意地扬起下巴,像是打了一场胜仗,转身扭着腰走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被她话语里的信息砸得头晕目眩。
原来在他眼里,我那三年倾尽所有的爱恋,只是无趣和恶心。
原来他竟是如此……看待我的。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咙,我死死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晚晚!周姐从后面冲过来扶住我,声音带着哭腔,那个女人又跟你说什么了!你别听她胡说八道!那种人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我靠在周姐身上,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心肺都要被咳出来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不是为他,而是为那个曾经毫无保留、却被人如此轻贱践踏的苏晚。
为那份我以为至少曾经存在过片刻温存的过去。
原来,全都是假的,全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和自我欺骗。
从那天起,江砚和林薇似乎就以羞辱我为乐。
江砚会带着林薇频繁地出现在书店附近,在各种我可能出现的场合偶遇。
他会在高级餐厅包下全场,唯独让我进去送他们遗忘在书店的书,然后看着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在烛光玫瑰的映衬下,像个误入的小丑。
他会当着我的面,给林薇戴上昂贵璀璨的珠宝,说着深情款款的话,眼神却冰冷地斜睨着我,观察我的反应。
他甚至开始公然议论我的现状,用那种漫不经心又刻薄的语调。
看她那脸色,怕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吧
穷酸气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
这种女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卖,现在怕是倒贴都没人要了。
林薇则完美地扮演着单纯无辜又崇拜他的小女友角色,每次都会恰到好处地添油加醋,或者用那种怜悯又轻蔑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看阴沟里的蛆虫。
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
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呕吐,眩晕,视力偶尔会变得模糊。医生加大了药量,效果却微乎其微。周亦安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沉重,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强迫我住院观察。
我拒绝了。我不想最后的日子完全困在冰冷的医院里。
那天,我又一次晕倒在了书店里。
周亦安接到周姐电话,立刻赶了过来,强行将我送进了医院。一系列紧急检查后,他拿着最新的CT片子,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晚晚,肿瘤又增大了,压迫到了视觉神经和脑干,必须立刻进行第二次开颅手术,否则……他顿了顿,声音沙哑,这次手术风险很大,成功率甚至不到三成,但如果不做,你可能……连一个月都撑不到。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异常平静。
成功率不到三成啊……我轻轻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笑,那就算了吧,亦安。太疼了,我也太累了。
周亦安猛地抓住我的手,眼睛通红:晚晚!你别放弃!还有机会的!
我摇了摇头,抽回手:就这样吧。真的……太累了。
他看着我死水般的眼神,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江砚搂着林薇,出现在门口。
他大概是没想到病房里还有别人,目光扫过周亦安,落在我毫无血色的脸上,嘴角习惯性地勾起嘲讽的弧度。
呵,苏晚,你这病秧子的戏码倒是越演越逼真了,这次又躺进了医院这次又想讹谁
周亦安猛地站起身,挡在我床前,一向温和的脸上此刻布满寒霜: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不欢迎你们,请立刻出去!
江砚轻蔑地打量着他:你是她什么人姘头看来离了我,你的日子过得倒是丰富多彩,这么快就找到接盘的了
你!周亦安气得脸色发青。
林薇躲在江砚身后,小声地添火:砚哥,我看苏小姐脸色是真的不好呢,不会真的有什么病吧不过现在医学发达,什么病都能造假……
造假江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神愈发冰冷嫌恶,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当初为了钱什么谎编不出来现在不过是换种方式博同情罢了!说不定哪天就能拿出张绝症诊断书来!
他的话像一把把尖刀,肆无忌惮地捅向我早已破碎的心脏。
我闭上眼,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亦安却彻底被激怒了,他指着门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出去!我叫你们立刻出去!你们没有资格在这里胡说八道!
资格江砚冷笑,推开周亦安就想朝我病床前走来,我倒要看看,她这次又耍什么花……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周亦安猛地将手中那张刚刚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CT片子,直接拍在了他胸前!
看啊!周亦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愤和嘶哑,你不是要看吗!你不是说造假吗!你自己看!看清楚!这是她的大脑CT!看见那个肿瘤了吗!就长在脑干边上!晚期!没多少时间了!你满意了吗!
CT胶片冰凉而坚硬,膈在江砚昂贵的西装上。
他猝不及防,被周亦安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和那股巨大的力道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下意识地接住了那张差点滑落的片子。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江砚脸上那惯有的、冰冷的嘲讽和戾气瞬间凝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那张黑白分明的胶片上。
复杂的脑部结构影像,他看不懂。
但即便是一個完全不懂医学的人,也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片代表大脑的灰色区域深处,靠近中心的地方,有一团突兀的、狰狞的白色阴影!
它像一個邪恶的寄生体,牢牢地盘踞在那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周围还有细微的、放射状的痕迹,显示着它的侵略性和对周围组织的压迫。
那么明显,那么刺眼。
刺眼到……让人头皮发麻。
江砚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捏着胶片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团白色的阴影上,仿佛要将它烧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脸上肌肉细微地抽搐着,某种根深蒂固的、坚信了五年的东西,似乎在这一刻遭到了毁灭性的冲击,露出了第一道裂痕。
那裂痕深处,是一种逐渐弥漫开来的……难以置信的惊愕。
和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恐慌。
林薇也看到了那张片子,她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心虚和慌乱,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江砚的胳膊,声音发颤:砚哥……这……这肯定是假的……她肯定是为了骗你……
她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江砚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动作幅度大得惊人。
他抬起头,不再是看那张片子,而是猛地看向病床上的我。
他的目光第一次不再是冰冷的审视和厌弃,而是带着一种全然的、陌生的、几乎可以称之为……震颤的茫然。
他看着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看着我瘦削得脱形的脸颊,看着输液管刺入我手背青色的血管,看着监测仪上那些微弱跳动的数字……
周亦安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指着门口,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怒火和悲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江先生,是吧
苏晚是晚期脑癌患者,经不起您这样三番两次的折腾和羞辱。
现在,请你,立刻,离开她的病房。
否则,我叫保安了。
江砚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依旧死死地看着我,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出窍。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CT片子,捏得胶片咯吱作响。
林薇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不敢再说话,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
最终,江砚什么也没说。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要害,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他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转过身,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拿着那张致命的CT片子,踉跄着走出了病房。
甚至忘了林薇还跟在身后。
走廊冰冷的光线打在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上。
那一直以来坚硬、冷漠、无所不能的外壳,仿佛在那一刻,碎裂了一地。
他走后,周亦安无力地靠在墙上,重重地喘着气。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窗外,一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从枝头飘落。
终于……安静了。
……
夜,深得像是泼翻的浓墨。
私人别墅里,灯火通明,却照不亮江砚脸上的死寂。
他面前的书桌上,摊着好几张不同医院的诊断报告。脑癌晚期。苏晚。确诊日期……清清楚楚,印在五年多以前。
就是他给她支票,让她滚的那一天。
他派人用最快的速度,不惜一切代价查到的。铁证如山。
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监控录像。是刚才医院那边送过来的。画面里,是苏晚的病房门口。
几个小时前,他去而复返。
他没有进去,只是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失魂落魄地站在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外。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屈膝。
咚的一声沉闷声响,透过音响传来,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他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跪在了苏晚的病房门前。
监控是无声的。
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躯蜷缩着,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他把头深深地埋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整个背影呈现出一种彻底崩溃的、绝望的姿势。
他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一夜。
直到天色微明,有医护人员来查房,看到跪在地上的他,似乎想上前询问。
他这才像是被惊醒,踉跄着爬起来,却因为跪了太久而险些摔倒。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始终紧闭的门,眼神空洞麻木,然后一步一步,拖着僵硬的腿,消失在了监控画面尽头。
视频播放完了。
屏幕暗下去,映出江砚此刻如同鬼魅般的脸。
没有眼泪,没有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是五年前,他摔给她支票时,她不小心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一枚很旧很旧的银色尾戒。他当时厌恶地看了一眼,没捡。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又回去找,竟然找到了,就一直留在了身边。
他以为那是她贪得无厌的又一证明,连这种廉价东西都不放过。
现在他才明白。
那是他当年落魄时,用第一笔微薄的兼职收入,买给她的。她说,这是他的全部了,她要用这个套住他一辈子。
她一直戴着,直到分手那天。
江砚看着那枚小小的戒指,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五年前她决绝的、带着笑意的狠话。
五年后她苍白的脸,淡漠的眼神,一次次被他羞辱时的沉默。
林薇那些刻意模仿的、矫揉造作的姿态。
他说的每一句刻薄的话。
他做的每一件羞辱她的事。
他搂着那個替身,想着法的,往她心上捅刀……
噗——
一口鲜红的血,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猛地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昂贵的书桌上,触目惊心。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绞碎了一般剧痛。
可这痛,比不上心口万分之一。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以为自己被欺骗,被玩弄,恨了五年,找了個替身报复了五年。
结果,他所有的恨意和报复,都精准地砸在了一個用最惨烈的方式爱着他、并且早已被命运判处死刑的女人身上。
他用最恶毒的方式,加速着她的死亡。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野兽濒死般的悲鸣,终于从他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指骨碎裂般的疼痛也无法缓解那灭顶的绝望和悔恨。
他想起最后那次在病房,周亦安红着眼睛吼出的那句话。
晚期患者经不起您这样折腾!
晚期患者……
他当时都做了些什么
他都说了些什么!
【看你那脸色,怕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吧】
【穷酸气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
【这种女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卖!】
【讹谁】
【造假!】
【博同情!】
【恶心!】
每一个字,都现在都变成了一把淬毒的钝刀,反反复复地捅进他自己的心脏,凌迟着他最后的理智。
他恨不得回到过去,掐死那個被恨意蒙蔽双眼的自己!
晚了。
一切都晚了。
监控画面里,那扇始终对他紧闭的病房门,像是一個无声的判决。
他被彻底地、永远地关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在她最痛苦、最需要的时候,他给予她的,只有无尽的羞辱和折磨。
现在他知道真相了,他后悔了,他像條狗一样跪在她门前祈求原谅……
可还有什么用
她快要死了。
他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了。
苏晚……苏晚……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绝望地、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那个名字,声音嘶哑破碎,混合着血泪。
可惜,那个他叫着的女人,再也听不到了。
或者说,早已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