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捡钱捡手机不稀奇,捡个大活人还真是头一遭。
我叉着腰,看着躺在我家单元门台阶上那团黑影,路灯的光勉强能照出他穿着件剪裁看着就不便宜的西装,就是皱得不成样子,还沾着泥点子和干掉的血渍。大半夜的,怪吓人。
我拿脚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小腿。喂醒醒死没死啊
那黑影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然后挣扎着想坐起来。路灯的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嚯!我下意识吸了口气。这脸,这五官,就算脏兮兮的,也挡不住那股子…怎么说呢,贵气帅得有点不真实。就是眼神迷茫得很,像刚出生的幼崽,懵懵懂懂地打量着我这个陌生人。
你…你是谁他声音有点哑,但挺好听。
我还想问你是谁呢!我没好气,大半夜躺我家门口,碰瓷儿啊赶紧起来,再不起来我报警了!
他一听报警,眼神更慌了,想站起来,结果腿一软又差点栽倒。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触手冰凉。
我…他皱着眉,努力想,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破旧的老小区环境,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价值不菲但狼狈不堪的衣服,眼神里的困惑快溢出来了。
失忆电视剧里的狗血桥段
我心里咯噔一下。麻烦来了。
总不能真把他扔大街上吧万一冻死或者被车撞了,我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我咬咬牙,把他连拖带拽弄进了我那只有五十平米的出租屋。他个子高,死沉死沉的,差点没把我累断气。
把他扔在客厅唯一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我累得直喘气。他蜷在沙发上,像只被雨淋透的大型犬,眼神湿漉漉地带着无助,警惕又茫然地打量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狭窄拥挤的空间。
真失忆了我倒了杯热水塞他手里,他还是那副懵懂的样子,捧着杯子小口喝,乖得不像话,跟他身上那套看着就烧包的西装形成强烈反差。
嗯。他点头,声音闷闷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行吧。我心一横。总不能白吃白喝养着这么个大活人吧我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块,自己都活得紧巴巴。
我清了清嗓子,拿出手机,调出计算器。
你看啊,首先,是我把你从外面捡回来的,避免了你可能遭遇的冻死、饿死、被流浪狗咬死、被车撞死等一系列意外。这算救命之恩吧我手指在屏幕上按得飞快,救命之恩,按行情,怎么也得值个万八千的。我给你算个友情价,八千!
他捧着热水杯,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我噼里啪啦按计算器。
其次,你住在我家。我这地方虽然小,但地段还行,租金一个月两千五。水电煤气宽带,一个月算你三百。你一个人住,按人头摊一半,就是一千四。我又按了几下,这沙发,算你临时床位费,一天二十。从今晚开始算。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默默听着。
再次,吃喝拉撒。我吃什么你跟着吃什么,不搞特殊化。一天伙食费算你五十。洗漱用品,给你买最基础的,算你一百块先用着。我越算越起劲,还有,你这身衣服,得洗吧送去干洗店,没个一百块下不来。哦对了,你身上可能有伤,得买点碘伏创可贴,算五十。
我手指翻飞,把最后的总数亮给他看,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不算小但也不算特别离谱的数字。
喏,看清楚了你欠我的,连本带利,先记这个数。我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在你恢复记忆或者找到家人之前,这债,你得还!
他看着屏幕上那串数字,又抬头看看我严肃的脸,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非常缓慢、非常用力地点了下头。
好。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干活,还债。
成了!
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白捡一壮劳力,不用白不用。正好我打工的那个老王牛肉面馆,最近洗碗工嫌工资低跑了,老板老王急得嘴角起泡。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把这位失忆壮劳力带到了油腻腻、烟雾缭绕的面馆后厨。老王叼着烟,眯着眼上下打量他,尤其在他那张过于英俊的脸上停留了好久。
苏晓啊,你这…哪儿找来的这细皮嫩肉的,能行吗老王吐了口烟圈,满脸怀疑。我这捡来的男人,虽然穿着我临时从楼下夜市买的三十块一件的T恤和五十块一条的工装裤,但那股子挺拔劲儿和干净的贵气,跟这满是油污的后厨格格不入。
王叔,您别看他这样,力气大着呢!绝对能吃苦!我赶紧拍胸脯保证,顺便在背后偷偷拧了他胳膊一下,快,说话!
他吃痛,立刻挺直了背,努力模仿着我在路上教他的说辞,表情有点僵硬:老板,我…我叫楚玄。我能干活,不怕累。
老王半信半疑,但实在是缺人,挥挥手:行吧行吧,试用三天!工钱一天八十,干不好滚蛋!先去把那一大池子碗碟洗了!
楚玄这个名字是我昨晚翻字典随便起的。楚姓听着有点故事感,玄字嘛,玄乎,神秘,正好配他这个来历不明的状态。
我把他领到后厨那堆积如山、油腻腻的碗碟水池边,示范了一遍:喏,先冲掉大块残渣,再放热水加洗洁精泡,然后拿钢丝球用力刷!最后清水冲干净,沥干水放进消毒柜!懂了吗
楚玄看着那堆山,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认命地开始干活。动作一开始很生疏,甚至有点笨拙,打碎了一个盘子。
哎哟!我的盘子!老王心疼地叫唤。
我赶紧赔笑:王叔,算我的!算我的!新人嘛,难免的!
楚玄抿着唇,没说话,眼神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碗,动作明显小心了很多,也渐渐熟练起来。那双骨节分明、一看就不沾阳春水的手,泡在油腻的热水里,很快变得通红。
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但想到他欠我的债,又硬起心肠。谁让他倒霉碰上我呢。
中午高峰期,面馆忙得脚不沾地。楚玄洗完了碗,又被老王指挥着去前面帮忙端面、收拾桌子。他个子高,端着大碗牛肉面在拥挤的小店里穿梭,动作有些僵硬,但意外的稳当,没再摔东西。
只是他那张脸实在太招眼了。好几个年轻女顾客吃面时眼睛都黏在他身上,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偷偷拍照。楚玄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他根本没精力去注意这些。他额角渗着汗,神情专注,只想着把手里那碗面安全送到客人桌上,再把脏碗碟收回来。
有个喝多了的中年男人,大概是看他好欺负,故意把筷子扔在地上,嚷嚷着:服务员!捡一下!
楚玄愣了一下,看看地上的筷子,又看看那男人。我正忙着收银,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位失忆前可能是大爷的主儿受不了这气,直接掀桌子。
但他只是沉默地弯下腰,捡起了筷子,放到旁边干净的筷筒里,然后平静地问:先生,还需要别的吗
那醉汉大概没想到他这么怂,哼了一声,没再找茬。
我松了口气,对他有点刮目相看。能屈能伸,是个干活的料。
下班时,楚玄累得几乎虚脱,腰都直不起来。那双好看的手被泡得发白发皱,指尖还有被钢丝球划破的小口子。他坐在小马扎上,默默看着我给他算今天的工钱。
八十块,扣掉你打碎的那个盘子,算十五块。我拿出六十五块现金,拍在他手里,喏,今天的工钱。离还清债,又近了一小步!
我故意说得很夸张。
他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把钱揣进了口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楚玄成了老王牛肉面馆的固定员工。他话很少,干活却越来越利索。洗碗、端面、拖地、搬面粉…什么都干。老王从一开始的嫌弃,到后来简直把他当成了宝,逢人就夸:小楚这孩子,别看长得跟明星似的,踏实肯干!脑子还灵光!
楚玄确实聪明。面馆里算账、记单子这些事,他上手极快,有时比我这个老员工还利索。老王甚至动了心思,想让他学着煮面,当个真正的师傅。
他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晚上回到我那狭小的出租屋,他要么累得倒头就睡,要么就坐在那张旧沙发上发呆,眼神放空,像是在努力捕捉脑海里那些破碎的、抓不住的影子。
我有时会好奇他以前到底是干嘛的。看他那身板、那气质,还有偶尔流露出的某些习惯——比如他坐姿总是很挺直,吃相很斯文,面对一些突发的小状况(比如油锅突然溅油)时,那种瞬间的冷静和判断力——都隐隐透露出他失忆前的生活层次绝对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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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以前会不会是什么大老板有次我吃着泡面,随口问他。
楚玄正笨拙地用筷子夹起一根泡面,闻言手一顿,面条掉回了碗里。他摇摇头,语气平淡:不知道。可能就是个普通上班族吧。
普通上班族穿那么贵的西装我撇撇嘴,不信。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没再反驳。
债,在一点一点地还。我那个小本本上,记录的数字在缓慢减少。楚玄拿到工钱,会第一时间交给我记账。他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面馆的油烟,习惯了老王的吆喝,也习惯了我这个债主时不时的盘剥和使唤。
直到那天下午。
面馆过了高峰期,人不多。楚玄在角落默默擦桌子。门口的风铃叮当一响,走进来几个穿着考究的男人,一看就和这嘈杂油腻的小面馆气质不符。为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戴着金丝眼镜,气度沉稳,眼神锐利。
他们一进来,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不大的店面,最后,齐刷刷地定格在正弯着腰擦桌子的楚玄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楚玄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直起身,下意识地回头。
当他的目光与那个金丝眼镜男人碰撞时,时间好像停顿了一秒。楚玄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在他眼中翻涌——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金丝眼镜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楚总!真的是您!您…您怎么会在这里还…还穿着这种衣服他的目光扫过楚玄身上廉价的围裙和沾着油污的T恤,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惊骇。
楚总!
我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了地上。后厨传来老王一声响亮的我靠!。店里仅有的两桌客人也停止了交谈,好奇地张望。
楚玄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身体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看着金丝眼镜男人,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眼神,不再是平时的茫然或平静,而是一种被强行撕开记忆裂缝的剧痛和混乱。
金丝眼镜男人带来的另外几个人迅速围拢过来,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同时也隔绝了外界的视线。眼镜男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急切和恭敬:楚总,您失踪这三个月,集团上下都乱套了!我们动用了所有力量在找您!您这是…遭遇了什么谁把您弄成这样的
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过我,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心脏狂跳,手脚冰凉。完了!债主身份要暴露!搞不好还要被当成绑架犯!
楚玄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抬手用力按住太阳穴,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混乱的记忆碎片可能正在他脑海里疯狂冲撞。
我…他终于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我不认识你们。
楚总!眼镜男急了,我是陈铮!您的特别助理!您再仔细看看!您叫楚珩!是楚氏集团的执行总裁!
楚珩楚氏集团那个在本市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商业巨鳄
我的天!我腿一软,差点没站稳。我捡回来的哪是什么落魄帅哥我这是捡了尊行走的财神爷啊!不,是捡了个天大的麻烦!
楚…珩楚玄,不,楚珩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里的混乱更甚。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似乎撬开了记忆深处沉重的门扉,但门后涌出的不是清晰的画面,而是更多混乱的漩涡。
陈铮看出他的痛苦和迷茫,态度放软了些,但语气依旧斩钉截铁:楚总,不管您经历了什么,现在必须跟我们回去!这里太不安全了!您的身体也需要最全面的检查!
他说着,就要示意手下的人上前请楚珩离开。
等等!我脑子一热,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了楚珩前面。虽然腿肚子还在打颤,但我还是梗着脖子,对着那个气势逼人的陈助理嚷道:你…你们想干嘛光天化日之下抢人啊他…他现在是我店里的员工!要走也得把话说清楚!
陈铮那双锐利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刮过我,带着上位者惯有的轻蔑和不耐烦:员工这位小姐,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吗他随便签个名字,买下你这种小店一百个都绰绰有余!让开!耽误了楚总的治疗,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我不管他是谁!我豁出去了,声音反而更大,我只知道他现在是我捡回来的!他欠我钱!他得还债!你们想把人带走行!先把债结了!
我掏出那个随身携带、记录着他累累负债的小本本,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桌子上,动作颇有几分壮士断腕的悲壮。
陈铮和他带来的几个人都愣住了。他们看看桌上那个破旧的小本本,又看看我,再看看一脸痛苦茫然、穿着围裙的自家总裁,那表情,活像见了鬼。
陈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拿起那个本子,皱着眉,用两根手指嫌弃地翻开。当他看到上面歪歪扭扭记录的各种条目——救命费八千、床位费一天二十、伙食费一天五十、打破盘子一个十五块……他的表情从震惊到错愕,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荒谬和愤怒的扭曲。
就…就这些他指着本子,声音都有点变调,楚总欠你…一万三千四百二十五块
精确点说,是昨天还了六十五,现在剩一万三千三百六!我理直气壮地纠正,还有利息没算呢!零头抹了,算一万三千三!现金还是转账扫码也行!
整个面馆死一般的寂静。老王在后厨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那两桌客人也忘了吃面,看得津津有味。
陈铮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当场失态。他放下本子,用一种看外星生物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转向楚珩,语气恢复了几分冷静,但带着不容置疑:楚总,您看到了这种地方,这种人…您不能再待下去了。请您立刻跟我们走。
楚珩的目光越过我,落在陈铮脸上,又落回那个记录着他打工还债生涯的小本本上。他眼中的混乱和痛苦,在听到债这个字时,奇异地沉淀下来一些。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对着陈铮,而是轻轻按在了我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很轻,却像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我狂跳的心莫名安定了一点。
他看着陈铮,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感:陈铮。
楚总!陈铮立刻应声,态度恭敬。
我现在,楚珩一字一顿地说,只想安静地吃完这碗面。
他指了指旁边桌上,老王刚才给他留的一碗还没动筷子的牛肉面,汤头浓郁,面条筋道,铺着几片实实在在的牛肉。
陈铮彻底僵住了。他身后的几个保镖也面面相觑。
楚珩不再理会他们,拉着我,径直走到那张放着牛肉面的桌子旁坐下。他拿起筷子,动作依旧带着这三个多月在面馆养成的习惯,却又隐隐透出一种骨子里的从容。他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然后,在陈铮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旁若无人地、认真地吃了起来。
吸溜…吸溜…
整个面馆只剩下他吃面的声音。
陈铮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拳头捏紧了又松开。最终,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安静吃面的楚珩,又用那种复杂难言的眼神剐了我一眼,咬牙低声道:我们外面等。
说完,带着人退出了面馆,守在门口那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旁。
老王这才敢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小楚…哦不,楚…楚总我的老天爷啊!你真是那个…那个楚氏集团的…
楚珩没回答,只是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面,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直到碗底见空,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放下碗筷,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动作恢复了某种优雅的韵律。
他抬起头,看向我。那双眼睛里,之前的迷茫和混乱已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有风暴过后的疲惫,有洞悉一切的清明,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苏晓。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平稳。
干…干嘛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下意识抱紧了装钱的小腰包。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他的个子很高,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我手里。
是我那个破旧的小本本。
债,他看着我的眼睛,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还清了。
我低头,翻开本本。最后一页,原本写着一万三千三百六的地方,被一道干净利落的横线划掉。下面,用遒劲有力的笔迹写着一个新的数字,后面跟着一串零。
我数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这…这…我舌头打结,感觉手里的本本重若千钧,太多了!我那些都是瞎算的!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不多。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事实,救命之恩,无价。这三个月的…收留,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有这碗面,他指了指空碗,值这个价。
他顿了顿,补充道:密码是你捡到我的日期,六位数。
我彻底懵了,感觉像在做梦。
他不再看我,转身,迈开长腿,走向门口。背脊挺直,步伐沉稳,那个在面馆后厨默默洗碗、笨拙端面的楚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属于商业帝国顶端的男人——楚珩。
陈铮立刻为他拉开车门。他弯腰准备上车。
喂!我脑子一抽,对着他的背影喊了出来,你…你这就走了
楚珩的动作顿住。他扶着车门,没有回头。
那个…那个工作…我有点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老王面馆的洗碗工…还没招到新的呢!你…你还回来上班吗
这话问出来,我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嘴巴。人家是千亿总裁!回来洗什么碗
门口传来陈铮一声清晰的、带着极度无语的吸气声。
楚珩扶着车门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他依旧没有回头,但我似乎看到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
过了几秒钟,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无奈和某种承诺的意味:
等我处理完事情。
说完,他弯腰坐进了车里。车门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那辆黑色轿车平稳地滑入车流,很快消失在街角。
我傻傻地站在油腻腻的面馆门口,手里捏着那个写着天文数字的小本本,感觉像刚被龙卷风刮过。
老王凑过来,看着远去的车尾灯,啧啧感叹:我的妈呀…我这小店…出息了!楚氏总裁在我这儿洗过碗!这能吹一辈子!
他拍着我的肩膀,一脸同情又羡慕:苏晓啊,你这丫头…真是…捡到宝了还是捡到雷了
宝雷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债主跑了。不对,是债还清了,人跑了。
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捡到楚珩之前。只是面馆少了一个沉默能干的洗碗工,多了一个整天唉声叹气、担心财神爷会不会回来找麻烦的老板老王。而我,看着手机银行里那串多出来的、长到吓人的数字,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笔钱,我一分没动。总觉得烫手。
偶尔会想起他。想起他笨拙洗碗的样子,想起他累瘫在小马扎上的样子,想起他认真吃面的样子,还有最后他离开时,那个挺直的、仿佛能扛起一切的背影。
陈铮后来派人来过一次,送来了一个文件袋。里面是楚珩的一些遗失物品的赔偿清单,还有一份措辞严谨、补偿丰厚的协议,大致意思是感谢我的救助,并希望我对楚珩失忆期间的事情保密。
我没签协议,只把楚珩塞给我的那张卡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送东西来的人很惊讶,但也没多说什么。
我以为,我和那个叫楚珩的男人,那个曾经叫楚玄的洗碗工,就像两条短暂相交的线,从此会奔向完全不同的轨道,再也不会有交集。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
面馆依旧忙碌。我正满头大汗地给客人端面,门口的风铃又响了。我没太在意,习惯性地喊:欢迎光临!几位里面…请…
我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门口站着一个人。
不再是廉价的T恤工装裤,而是一身剪裁完美、质感高级的深色休闲装,衬得他肩宽腿长。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那张俊美得极具冲击力的脸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眼神深邃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
是楚珩。或者说,是恢复了全部记忆和身份的楚氏总裁,楚珩。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老王手里的漏勺哐当掉进了汤锅里。
他无视了所有人的注视,目光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然后,迈步走了进来,目标明确。
我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下意识地想躲。
他却径直走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他微微低头,看着我,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昂贵雪松木混合着皮革的味道。
苏晓。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干…干嘛我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但声音还是有点发虚,债…不是还清了吗
他看着我强装镇定的样子,唇角似乎又勾起那抹极淡的弧度,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
债是还清了。他慢条斯理地说,目光扫过这间嘈杂油腻的小店,最后落回我脸上,眼神专注得让我头皮发麻。
但人,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几个字,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霸道,得留下。
我懵了:留…留下留哪
留在这里。他抬手指了指脚下,继续打工。
啊我和老王同时发出惊呼。
楚…楚总!您别开玩笑了!老王吓得舌头打结,我这小庙…
不开玩笑。楚珩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重量,王老板,我想入股你的面馆。或者,我买下来。你开价。
老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着,半天合不拢。
楚珩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探究和笃定:或者,苏老板,他故意加重了老板两个字,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伙开一家新的地段你挑,规模你定,配方就用王老板这祖传的汤头。你负责经营,我负责…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微微倾身,靠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只有我能听清的、近乎蛊惑的磁性:
…负责洗碗。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失忆时的茫然,没有了恢复记忆时的混乱,只有一片清晰的、志在必得的星光。
周围的嘈杂声仿佛瞬间远去。
我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说要给我洗碗的千亿总裁,再看看手里端着的、快要凉掉的那碗牛肉面。
一股热气猛地冲上脸颊。
我知道,我捡回来的那个大麻烦,好像…真的甩不掉了。
面馆里死寂了几秒,随即爆发出老王惊天动地的、带着巨大惊喜的嚎叫:合伙!必须合伙!楚总!苏老板!您二位说了算!我老王以后就跟着您二位干了!这祖传秘方!值了!哈哈哈!
客人们也反应过来,开始窃窃私语,夹杂着兴奋的议论和手机拍照的咔嚓声。
楚珩却像没听见周围的喧闹,只是看着我,眼神专注,带着询问。他在等我的答案。
我脑子里一片浆糊。合伙开面馆和楚氏总裁这简直比捡到他那天还要魔幻!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我。
我…我…我结巴了半天,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吸人的眼睛,再看看老王那张激动得快哭出来的脸,还有手里这碗承载了我几年打工生涯、也意外收留了一个霸总的面……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了上来。
碗,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把手里那碗快凉了的面往他面前一递,梗着脖子说,得洗得干净!一点油星都不能有!我检查很严的!
楚珩看着我递过去的碗,又看看我故作凶狠实则紧张得不行的小表情,眼底的笑意终于彻底漾开,像投入石子的湖面,层层叠叠,清晰可见。
他没有丝毫犹豫,非常自然地伸手接过了那只油腻的大碗。骨节分明、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指,稳稳地捏住了粗瓷碗的边缘。那动作,竟带着几分熟悉的、在老王后厨练就的利落。
好。他应得干脆利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老板说了算。
他拿着碗,在所有人惊掉下巴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熟门熟路地朝着后厨那个油腻腻的洗碗池走去。昂贵的皮鞋踩在沾着油污和水渍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老王如梦初醒,激动地搓着手,一溜小跑跟上去:楚总!楚总!哪能让您亲自洗!放着我来!我来!
不用。楚珩的声音从后厨传来,平静无波,这是我的工作。
我站在原地,手里空空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看着那个挺拔矜贵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油烟重地的门帘后,听着里面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老王小心的赔笑声,一种极其荒诞又无比踏实的感觉交织着涌上心头。
门口的黑色轿车旁,陈铮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他站在车边,看着面馆的方向,那张一向沉稳精明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堪称精彩绝伦。震惊、无奈、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带着巨大困惑和认命的叹息。他摇了摇头,默默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却没让司机开走,像是在等待什么。
店里的客人们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哄笑和议论。
我的天!真是楚珩啊!
楚氏总裁…在后厨洗碗我没看错吧
这姑娘什么来头神人啊!
老王牛肉面要火了!绝对要火!
我脸上烧得厉害,赶紧低头假装收拾桌子,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翘。
水声停了。楚珩撩开门帘走了出来。他脱掉了那件昂贵的外套,只穿着里面的深色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手上还沾着水珠,指尖微微发红。那只碗被他洗得锃亮,倒扣在干净的抹布上。
他走到我面前,把碗递过来,神色坦然:老板,检查一下
我没接碗,抬头看着他。他额前的发丝被水汽微微濡湿,有几缕不听话地垂下来,柔和了他过于锐利的眉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我有点傻气的样子。
嗯。我胡乱应了一声,目光却忍不住飘向他泛红的指尖,手…没事吧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做了一个让我和老王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朝我伸出了那只还带着水汽和洗洁精淡淡清香的手,掌心向上,坦坦荡荡地摊开在我面前。那双曾在商界翻云覆雨、签下亿万合同的手,此刻指腹和掌心有着不易察觉的薄茧,是这三个多月洗碗留下的痕迹。
有点红。他看着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老板,工伤算不算要不要…加点工资
我:……
老王:噗——!
门口轿车里的陈铮,默默捂住了脸。
夕阳的余晖透过油腻的玻璃窗照进来,给店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油烟味、牛肉汤的香气、客人的喧闹声…所有嘈杂的、接地气的、属于生活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摊着手掌、一本正经讨要工伤补贴的千亿总裁,再看看那只洗得发亮的碗,还有老王那张笑成了菊花的脸。
忽然觉得,这荒诞离奇得像段子的日子,似乎…也挺不错
债还清了。
人留下了。
嗯,碗也洗得挺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