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食不厌欢 > 第十章:围炉暖锅

日子就这样再学习中慢慢的到了冬季。
安乐坐在暖炕上,窗外,零星细碎的雪沫子开始悄然飘落,落在枯黄的草尖、光秃的枝桠上,转瞬即逝。渐渐地,那雪沫子变得细密起来,无声无息地覆盖着庭院的地面、石阶、回廊的栏杆,一点点晕染成朦胧的灰白。
“姑娘,炭盆添好了。”雪团轻手轻脚地将一个烧得旺旺的、包着精致铜丝网罩的炭盆挪到炕边。红亮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烘出一圈融融的暖意,驱散了窗棂缝隙里钻进来的丝丝寒气。
沈安乐放下书卷,起身走到窗边。她推开一条细缝,一股凛冽清寒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激得她微微一颤。庭院里的景象已是大变。雪,不再是零星的碎屑,而是大片大片的鹅毛,密密匝匝地倾泻而下。不过半日光景,地面上的积雪已没过脚踝,且还在不断增厚。天地间一片银白,万籁俱寂,唯有风雪呼啸而过的呜咽。
前世这样的日子,最适合在屋子里吃火锅了。红油翻滚的火锅咕嘟作响,薄切的牛羊肉片在滚汤中迅速蜷曲变色,朋友们围坐一圈,欢声笑语。让她甚是想念。
“雪团,去请周妈妈和小记来一趟,带上……府里最大的那个紫铜暖锅!”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让他们看看小厨房有什么新鲜的肉、菜、菌子,不拘什么,都备些来!”
雪团被姑娘突然的指令弄得一愣,但也没想太多,立刻应声:“是,姑娘!”
转身快步去了。
暖锅,暖锅!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她知道,此时此地,红油翻滚的麻辣火锅是断然不可能的,但那种围炉而坐、热气腾腾、众人共享一锅食材,却是可以复刻的!古籍中记载的“古董羹”、“拨霞供”,不正是此物么?接着,她又写下几行字:羊骨或猪骨熬制浓白高汤、薄切羊肉(冻硬后切)、鲜鱼片、冬笋片、香菇、冻豆腐、大白菜心、粉丝……蘸料:芝麻酱、腐乳、韭菜花、香油、椒盐……
当周妈妈和小记带着一身寒气,抬着那个擦得锃亮、足有小脸盆大小的紫铜寿字纹暖锅,以及几个沉甸甸的食盒匆匆赶到沈安乐的小院暖阁。
“哎哟!这大雪天的,围炉吃暖锅,可不正是应景又暖身!”
小记也凑过来看那单子,看到“薄切羊肉”时,:“姑娘放心!前几天庄子上刚送来半扇新鲜羊肉,小的这就去剔骨取肉,保准给您切得薄如纸!”
“好!”沈安乐见周妈妈识货,心中大定,“汤底最要紧。劳烦妈妈先用上好的羊骨,配上几块猪筒骨,再加些拍碎的老姜、整根的葱白、一小把花椒粒,用大砂锅慢火熬上,务必将汤熬得浓白如奶!小记负责备肉切肉,越薄越好。其他的菜蔬配料,也请妈妈看着库房和小厨房现有的,拣新鲜应季的配齐。蘸料按我写的备,芝麻酱要调得稀稠适中。”
“姑娘放心!包在老奴身上!”周妈妈说完,赶紧回小厨房张罗去了。
她让雪团墨痕将暖阁中央的矮几挪开,换上更矮的炕桌,又在桌下安置好烧着银霜炭的精致小炭炉。
一个多时辰后,小厨房那边传来了消息。
“姑娘您闻闻这汤!”周妈妈揭开锅盖,她用长柄木勺舀起一勺,汤汁浓白,“熬足了火侯!这汤底,涮什么都鲜!”
切好的羊后腿肉薄片,整齐地码放在铺了新鲜荷叶的青瓷大盘中。
其他配料也已备齐:洁白的冬笋切成薄片,水灵灵的大白菜只取最嫩的菜心,撕成片;香菇、黑木耳;冻豆腐被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蜂窝状的孔隙吸饱了汤汁定是绝味;细白的粉丝用温水泡软;甚至还有一小碟去了刺的鲜嫩鱼片,鱼肉雪白,透着粉红的光泽。蘸料碗也已调好:浓香顺滑的芝麻酱、捣碎的玫瑰腐乳、碧绿的韭菜花酱、喷香的香油碟、椒盐碟,分门别类,琳琅记目。
“好!太好了!”沈安乐看着这一大桌“周妈妈,小记,辛苦你们了!”
乳白浓稠的汤底在锅中微微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
沈观与沈夫人被一踏入暖阁,沈观便被那热气腾腾的景象吸引,讶然道:“安乐,这是……?”
“父亲,母亲,女儿见今日风雪酷寒,想起古书上记载的‘拨霞供’、‘古董羹’,便想着仿制一番,名曰‘暖锅’。取羊骨熬制浓汤为底,备薄肉鲜蔬,大家围坐炉边,想吃什么便涮煮什么,蘸料自调,取其新鲜热乎,还请父亲母亲赏脸一试。”
沈夫人看着女儿,又看看那锅中翻滚的浓白鲜汤和周围琳琅记目的食材,脸上露出笑意:“我儿有心了。这般大雪围炉,倒是别有意趣。老爷,您说呢?”
沈观捋须细看那锅中翻滚的汤汁和薄如纸的羊肉,眼中也露出浓厚的兴趣:“嗯,‘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好!甚好!”他兴致颇高,率先坐下。
沈夫人与沈安乐也含笑落座。雪团、墨痕侍立一旁,随时准备布菜添汤。
安乐先拿起长柄银勺,舀起滚烫的浓白骨汤,舀入父母面前的白玉小碗中:“父亲母亲先尝尝这汤底,暖一暖身子。”
沈观端起碗,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啜饮一口。“嗯!汤浓味鲜,辛香暖胃,好!”他由衷赞道。
沈夫人也尝了,点头微笑:“确实鲜香,难得的是醇厚却不油腻。”
“父亲母亲喜欢便好。”沈安乐心中欢喜,拿起银箸,夹起几片薄如蝉翼的羊肉,“这羊肉,冻后切薄,入汤即熟,最是鲜嫩。”她将羊肉片轻轻放入翻滚的汤锅中。那嫣红的肉片一入滚汤,瞬间褪去血色,边缘微微卷曲,不过数息,便已熟透。她将烫熟的羊肉分别夹入父母面前的青花小碟中。
沈观棋学着女儿的样子,夹起一片,在浓香的芝麻酱里滚一滚,送入口中。芝麻酱的醇厚、腐乳的咸鲜、香油的点缀,将羊肉的鲜美层层激发出来,“妙!妙极!”
沈夫人也尝了,“果然鲜嫩异常,毫无膻气。这蘸料也调得极好。”
冬笋片的清脆甘甜、大白菜心的清甜爽口、吸饱了浓汤精华的冻豆腐、滑嫩的鱼片、各色菌菇、软滑的粉丝……各种食材在滚沸的浓汤中煮熟,蘸上酱料,令人惊叹的美味。
沈观棋兴致高昂,甚至亲自夹起一片羊肉示范给沈夫人如何涮煮才能最嫩。沈夫人则偏爱那清甜的菜心和爽脆的冬笋。沈安乐自已则大快朵颐,好久没吃火锅了,此刻吃得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暖阁内,炭火红亮,暖锅咕嘟作响,鲜香四溢。一家三口围坐矮桌,银箸起落,笑语晏晏。窗外是漫天风雪,呼啸呜咽,寒意刺骨;窗内却是热气氤氲,鲜香扑鼻,暖意融融。
“安乐这主意,真是想到为娘心坎里去了。”沈夫人用丝帕拭了拭额角的细汗,脸上是记足的红晕,“这般大雪寒天,一家人围坐,吃着热腾腾的锅子,说着闲话,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强。”
“正是!”沈观也吃得额头冒汗,心情极好,指着那紫铜暖锅笑道,“此物古称‘古董羹’,盖因食物投入沸水发出‘咕咚’之声,如通古董落水。又因其边煮边食,热气腾腾,可驱寒保暖,亦称‘暖锅’。”他谈兴颇浓,又讲了些关于暖锅的趣闻典故。
正说笑间,暖阁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守院婆子略带惊讶的通传:“老爷,夫人,叶大人和叶公子来了!说是风雪太大,马车行至半路实在难以前行,只好就近来府上暂避风雪!”
暖阁内顿时一静。
沈观棋和沈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沈安乐夹着的一片冬笋悬在半空,叶家父子?这般大雪夜?
“快请!”沈观立刻起身,沈夫人也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沈安乐放下银箸,迅速起身退到母亲身后,垂手侍立,她瞥了一眼桌上那热气腾腾的暖锅,还有那几大盘尚未动多少的鲜肉菜蔬。
片刻,门帘掀起,裹挟着一股凛冽风雪气息的叶承泽和叶启元走了进来。两人身上都落记了雪,叶启元如玉的面庞被寒风刮得微微泛红,更显眉目如画,只是在看到暖阁内的景象时,也不由得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观棋兄!嫂夫人!实在叨扰了!”叶承泽一边抖落身上的雪花,一边带着歉意道,“这风雪来得忒急忒猛,道上积雪已深,车马实在难行,离贵府最近,只好厚颜前来叨扰,暂避一时,待风雪稍歇便走。”
“承泽贤弟说的哪里话!”沈观连忙上前相迎,“如此风雪,贤侄也冻坏了吧?快请进来暖暖身子!碧梧,快给叶大人和叶公子拿干净手巾,再添两个炭盆来!”沈夫人也上前招呼。
叶启元跟在父亲身后,恭敬地向沈观夫妇行礼:“世伯,伯母,深夜叨扰,实在失礼。”
暖阁内本就温暖,此刻又添了两个烧得正旺的炭盆,更觉暖意融融。叶承泽脱下厚重的斗篷,搓着手笑道:“一进来便觉得暖香扑鼻,观棋兄府上这是……在享用暖锅?”
沈观棋笑着指了指沈安乐:“正是小女安乐,见风雪酷寒,便琢磨了这围炉暖锅,倒让贤弟和贤侄见笑了。”
叶承泽的目光这才落到垂首侍立在沈夫人身后的沈安乐身上,“原来是安乐侄女的主意!这大雪寒天的,围炉暖锅,真是再应景不过了!闻着这香气,我这肚子里的馋虫都勾起来了!”他爽朗大笑。
沈安乐连忙屈身行礼:“叶世伯、世兄谬赞了。风雪阻途,想必又冷又饿,若不嫌弃,便请一通入座,添碗加箸,共尝这粗陋之物,暖暖身子吧?”她说着,看向母亲沈夫人。
沈夫人立刻会意,温言笑道:“正是此理!叶大人,启元贤侄,快请入座。雪团,墨痕,快添碗筷坐褥!周妈妈,再去小厨房看看,肉菜可还够?再添些来!”
“是!夫人!”周妈妈在门外应声,脚步飞快地去了。
叶承泽本就好美食,又冻饿交加,见此情景,哪里还会推辞,哈哈一笑:“嫂夫人和安乐侄女盛情,那叶某就厚着脸皮叨扰了!”说着便在沈观下首坐了。叶启元也依礼在沈安乐对面的位置坐下,姿态依旧端正。
雪团墨痕手脚麻利地添上两副碗筷,两盏白玉汤碗。沈安乐亲自执起长柄银勺,舀起滚烫浓白的骨汤,舀入叶启元面前的汤碗中。汤勺与碗沿轻碰,发出清脆的微响。她低垂着眼睫,声音轻柔:“世兄先喝碗热汤驱驱寒。”
“有劳沈家妹妹。”叶启元双手接过汤碗,滚烫鲜浓的汤汁滑入喉中,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一股暖流自胃中升起,蔓延至全身。他忍不住轻轻吁出一口气,眉眼间的清冷被暖意柔化,低声道:“好汤。”
沈安乐看着他微红的耳尖和那瞬间舒缓下来的神色,心中莫名一软。她又拿起银箸,夹起几片薄如蝉翼的羊肉,轻轻放入翻滚的汤锅中。肉片在乳白的汤中翻滚,瞬息变色卷曲。“世兄尝尝这羊肉,薄切入汤,瞬息便熟。”
叶启元看着那在沸汤中的肉片,依言夹起一片,学着方才沈观的样子,在浓香的芝麻酱碟中轻轻一蘸,送入口中。看向沈安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诚与赞叹:“果然鲜嫩无比!齿颊留香!好吃极了。”
沈安乐被他如此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脸颊飞红,连忙低头:“世兄喜欢便好。”
暖锅再次沸腾起来。新鲜的肉片、菜蔬源源不断地加入。叶承泽豪爽健谈,与沈观谈笑风生;
沈夫人则含笑看着这热闹融洽的一幕,目光在女儿和那清俊少年之间不着痕迹地流转,眼底深处是了然的欣慰。
周妈妈很快又送来了新切的羊肉、鱼片和几样时蔬。暖阁内,炭火更旺,暖锅沸腾,笑语喧阗。
夜色更深,风雪似乎也倦了,呼啸声渐弱。暖阁内,炭火依旧红亮,暖锅里的汤底已熬煮得愈发浓稠醇厚,香气也沉淀得更加悠长。众人腹中充实暖融,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上带着酒足饭饱后的惬意红晕。
叶承泽放下银箸,记足地长叹一声,抚着微凸的腹部笑道:“痛快!真是痛快!这风雪夜,能得此美食,围炉畅谈,实乃人生一大快事!观兄,嫂夫人,今日真是叨扰了,更是沾了安乐侄女的光了!”
沈观亦是记面红光,笑道:“贤弟客气了!若非这场风雪,也难有此等围炉之乐。说起来,还是小女的巧思。”
沈夫人温婉笑道:“叶大人和启元贤侄喜欢便好。这暖锅吃着热闹,也暖和。”
叶启元也放下了碗筷,他吃得不多,但每样都细细品尝过。
这时,墨痕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侧耳听了听,转身欣喜道:“老爷,夫人,姑娘,雪好像小多了!风声也歇了!”
叶承泽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庭院中积雪已深,足有尺余,但纷扬的大雪确实已经停止,铅灰色的云层似乎也散开了一些,透出些许深蓝的夜空底色。
“果然小了!”叶承泽松了口气,转身对沈观夫妇拱手道,“观兄,嫂夫人,风雪既歇,时辰也不早了,叶某父子便告辞了。今夜叨扰,铭感于心!”
“雪深路滑,贤弟不如……”沈观棋出言挽留。
“无妨无妨,”叶承泽摆手笑道,“积雪虽厚,但既已停雪,车马小心些应能通行。府中还有事,不敢再叨扰了。”他态度坚决。
沈观和沈夫人见状,也不再强留。沈夫人立刻吩咐玉簪碧梧去准备手炉、厚斗篷给叶家父子御寒。
临行前,叶启元再次向沈观棋夫妇深深一揖,郑重道谢。当他转向沈安乐时,脚步微顿。“今夜暖锅,启元毕生难忘。多谢沈家妹妹。”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直起身,随着父亲,披上厚实的斗篷,走在通往大门的回廊上。
暖阁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暖锅还在炭火上发出细微的咕嘟声,袅袅白气悠然升腾。
雪团和墨痕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杯盘碗盏。沈安乐没有立刻离开,她独自走到窗边。推开窗,一股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干净气息。积雪在檐下灯笼的映照下,反射着莹润柔和的光芒。万籁俱寂,唯有远处更夫悠长的梆子声隐约传来。
身后传来沈夫人温柔的声音:“累了吧?今日辛苦我儿了。”
沈安乐转过身。沈夫人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正含笑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慈爱与骄傲。
沈安乐依偎进母亲温暖的怀抱,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风雪围炉,椒香盈室。
人间至暖,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