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村夏梦
福建雨村的夏日,总是裹着一层湿漉漉的绿意,蝉鸣聒噪却并不惹人烦,反而衬得这小院愈发宁静。
吴邪叼着根草茎,瘫在廊下的竹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屋檐滴着前不久刚停的雨水,嗒,嗒,敲在青石板上,节奏懒散得像他此刻的心跳。
厨房里传来王胖子嘹亮的吆喝:天真!小哥!过来搭把手!这笋子老得能当凶器了,胖爷我今儿非得把它收拾服帖了不可!
吴邪没动,只是笑着朝厨房方向喊:胖爷,您老当益壮,区区一根笋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我和小哥精神上支持你!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侧过头,看向身旁。
张起灵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背脊挺直,像一棵沉默的树。他手里拿着块软布,正细细擦拭着吴邪早上随手丢在桌上的匕首,眼神专注,仿佛那是件什么了不得的珍宝。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柔和了那份常年的清冷。
听到吴邪的话,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吴邪身上,极快地扫过一眼,像是确认他一切安好,然后又垂下眼帘,继续手里的动作,只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响应了胖子的号召,也回应了吴邪。
吴邪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这样的日子,真好。平静得几乎能让人忘记过去所有的惊心动魄,仿佛他们生来就是该这样,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小院里,一日三餐,四季轮回。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断了吴邪的思绪。
哟,挺悠闲啊二位爷人未到声先至,黑瞎子戴着那副从不离脸的墨镜,拎着两坛好酒,笑嘻嘻地迈进来。他身后跟着的解雨臣则是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装,与这农家小院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洽。他手里提着几包精致的点心,目光扫过院子,最后落在吴邪和张起灵身上,微微颔首。
花爷,瞎子!你们可算来了!吴邪赶紧坐起身,胖子念叨他新研究的佛跳墙没人欣赏都快念出茧子了!
路上有点事耽搁了。解雨臣说着,将点心放在石桌上,目光不经意般掠过张起灵。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似乎交换了某种无需言语的信息。
黑瞎子已经熟门熟路地凑到厨房门口:胖爷,需要瞎子我展现真正的技术了吗保证让你的笋子怀疑人生!
王胖子在里面笑骂:滚蛋!别越帮越忙!你那技术还是留着给花爷表演吧!
笑闹声瞬间充满了小院。
晚餐极其丰盛。王胖子拿出了看家本领,黑瞎子带来的好酒也开了封。五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头顶是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和初现的星子,周围是夏虫的鸣唱。
酒过三巡,话题从胖子的厨艺歪到黑瞎子最近接的不靠谱小活,又转到解雨臣盘下的新铺子。气氛热烈,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起闯荡的日子,只是少了那时的紧绷与危险,多了历经风雨后的松弛与默契。
吴邪喝得有点微醺,托着腮听黑瞎子和胖子斗嘴,笑得眼睛弯弯。他能感觉到身边张起灵的视线总是落在他身上,温暖而踏实。
然而,就在一片喧闹中,吴邪偶然转头,却捕捉到了张起灵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那是一种极深沉的、几乎被完美隐藏起来的……忧虑。虽然只是一瞬,又很快淹没在他惯常的平静之下,但吴邪太熟悉他了,那细微的波动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吴邪的心轻轻咯噔了一下。
夜深了,黑瞎子和解雨臣告辞离开,回了他们在村头暂住的小院。胖子收拾完碗筷,哼着歌去洗漱了。
2
夜语心忧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吴邪和张起灵。
夏夜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吴邪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了他肩上。是张起灵的。
吴邪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借着月光,他看得更清晰了些,那眼底深处,确实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沉郁。
小哥,吴邪轻声开口,带着酒后的微哑,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张起灵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描摹过他的眉眼,他眼角的细纹,他因为喝酒而微红的脸颊。那眼神复杂得让吴邪心头发紧。
许久,张起灵才极缓地摇了摇头,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吴邪的眼角。
没事。他低声道,声音比夜风还轻,只是看看你。
但吴邪知道,绝不是没事那么简单。
一种莫名的预感,像一滴悄然滴入静水的墨,在他心底缓缓晕开。这安宁幸福的表象之下,似乎有什么关乎未来的、沉重的东西,正在悄然涌动。
而他知道,这一定与他有关。
那一晚之后,吴邪心里便存了个疑影。张起灵一切如常,依旧沉默、可靠,将所有细致入微的关怀落于实处,但吴邪能感觉到,那份深藏的忧虑并未散去,反而像无声蔓延的藤蔓,缠绕在张起灵的心头,也悄悄勾连着吴邪的神经。
他几次想开口再问,却都被张起灵用轻描淡写的动作或话语带过。小哥若不想说,这世上没人能撬开他的嘴。
这份异样,并非只有吴邪察觉。
3
暗流涌动
几天后,解雨臣独自来了小院,美其名曰送些新到的茶叶。王胖子被支去村里买新捞的河鲜,吴邪在书房整理笔记,院里只剩解雨臣和张起灵对坐喝茶。
他最近睡得不太好,解雨臣抿了口茶,看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锐利,夜里总会惊醒,虽然不说,但白天精神短了些。
他说的是黑瞎子。眼疾和特殊的体质如同悬顶之剑,这些年全靠各种稀有药物和解雨臣不计成本的调理拖着,但损耗是实打实的。黑瞎子自己嘻嘻哈哈从不挂相,可细微的变化瞒不过枕边人。
张起灵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没说话。
解雨臣也不期待他回答,继续淡淡道:胖子看着豁达,喝多了也会抱着云彩的照片发呆。他比我们都年长些,嘴上说着养生,怕是比谁都在意岁月不饶人。
他顿了顿,看向张起灵,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至于吴邪……他的身体底子,终究是伤过的。小哥,我们都不是当年了。
有些话,无需挑明。他们都清楚时间的残酷,尤其是对张起灵而言。漫长的生命意味着无尽的告别,而这一次,他或许连吴邪都无法留住。
张起灵终于抬起眼,眸光深不见底,像是凝望着遥远时空外的某处。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我知道。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意。
解雨臣看着他,明白了。他放下茶杯: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九门解家,还有点用处。
正在这时,吴邪拿着一叠稿纸从书房出来,看到院中气氛似乎有些沉凝,愣了一下:小花你们聊什么呢
解雨臣瞬间换上惯常的调侃神色,起身接过他手里的稿纸:在跟小哥讨论,是胖子的笋子炖肉比较可怕,还是瞎子上次差点烧了厨房的煎蛋更胜一筹。
吴邪失笑:那必须是瞎子!胖子顶多是食材凶残,瞎子是毁灭级……
笑声驱散了方才的凝重。但吴邪心里那点疑虑却更深了。小花和小哥,绝不是会凑一起讨论这种话题的人。
又过了几日,黑瞎子拉着王胖子神神秘秘地出门,说是发现了个野塘,鱼肥得很。院子里难得只剩吴邪和张起灵。
吴邪窝在沙发里看书,张起灵就坐在旁边,手里削着苹果,果皮连绵不断,细长得离谱。阳光很好,晒得人昏昏欲睡。
吴邪看着看着,书页上的字迹渐渐模糊,头一点一点,最终歪在沙发靠垫上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甚至做了个模糊的梦。梦里他似乎变得很老很老,头发花白,脚步蹒跚,而身边的小哥,依旧是如今的模样,伸手扶着他,眼神却悲伤得令人窒息。
吴邪猛地惊醒,胸口一阵发闷,额上渗出细汗。
一双手立刻抚上他的额头,微凉的温度带来一丝安抚。是张起灵。
做噩梦了他问,眉头微蹙。
吴邪喘了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青春永驻的容颜,梦里那沉甸甸的悲伤如此真实。他忽然就明白了,明白小哥眼底那深藏的忧虑究竟是什么。
他抓住张起灵的手,握得很紧。
小哥,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别怕。
张起灵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吴邪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管以后怎么样,你在哪儿,我在哪儿。阴曹地府我也跟着你。
这不是询问,而是宣告。他吴邪,绝不会让张起灵再独自承受百年的孤寂。
张起灵回望着他,眸中情绪翻涌,如同静海下的波涛。许久,他反手紧紧握住吴邪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某种心照不宣的决议,似乎在两人紧握的双手间,悄然落定。
风穿过院子,带来远处王胖子和黑瞎子归来的笑闹声。生活依旧平静温馨,但暗流已然涌动,指向一个即将被改写的未来。
4
离别誓言
自那次心照不宣的谈话后,小院里的氛围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并非紧张,而是一种默契的、为某事准备的沉静。张起灵外出探询的次数明显增多,有时一去就是三五天,回来时风尘仆仆,眼底带着搜寻后的疲惫,但看向吴邪时,那份决心却愈发坚定。
吴邪不再多问,只是每次在小哥回来时,提前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物,桌上总是温着合口的饭菜。他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的理解与支持。
王胖子和黑瞎子也察觉到了什么。胖子炖的汤里的药材越发讲究,黑瞎子插科打诨的次数少了,偶尔会拉着解雨臣到一边低声商量些什么。解雨臣则更频繁地接打电话,处理着远在北京的事务,同时调动着解家隐秘的资源网络,似乎在为一件大事铺路。
一天傍晚,张起灵又一次从短途探寻中归来。晚饭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廊下陪吴邪纳凉,而是起身,默默开始检查他的装备背包。他拿出那把黑金古刀,指尖拂过冰冷的刀鞘,眼神锐利而专注,仿佛在与一位老友进行出征前的交流。
吴邪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知道,时候快到了。
果然,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张起灵已经穿戴整齐。他站在吴邪床前,身影在微光中显得挺拔而孤寂。
吴邪其实早就醒了,他睁开眼,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
要走了吴邪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嗯。张起灵应道,他俯下身,将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吴邪额头,动作珍重而留恋,等我回来。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保证,只有这四个字,重若千钧。
吴邪抓住他的衣角,用力攥了一下,然后松开:好。
张起灵深深看了他一眼,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随即毅然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吴邪躺在床上,听着那熟悉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寂静。心里空了一块,却又被某种充盈的期待填满。
他起床,推开院门。解雨臣的车已经停在外面,黑瞎子靠在车旁,依旧戴着墨镜,遮住了他微微泛白的眼睛。
走了解雨臣问。
吴邪点头。
放心,黑瞎子走过来,拍了拍吴邪的肩,哑巴张出马,一个顶俩……不,顶俩军团!保证给你把那什么宝贝疙瘩薅回来。
解雨臣瞪了他一眼,才对吴邪说:他那边需要什么,我会第一时间知道。家里这边,有我们。
吴邪笑了笑:我知道。
王胖子也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嘟囔着:这一大早的……小哥走了嘿,正好!胖爷我新学了几招药膳,趁他不在,赶紧拿你们练练手,省得他总嫌味儿冲!
大家都笑了起来,冲淡了离别的愁绪。他们都明白,张起灵的这次远行,是为了将他们五人紧紧相连的未来,拉得更长,更稳。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但每个人的心都系在了远方那个孤独的身影上。吴邪照常整理笔记,打理小院,和王胖子斗嘴,听黑瞎子吹牛,与解雨臣商量事情。只是他发呆的时间变多了,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连绵的山脉。
他会想起云顶天宫,想起蛇沼鬼城,想起青铜门……那些险死还生的地方,小哥都为他闯过来了。这一次,是为了他们的以后。
信任和思念,在安静的雨村里悄然生长。
而此刻的张起灵,正穿越无人区的密林,根据解雨臣提供的模糊线索和他自己尘封的记忆,追寻着那缥缈的传说。前方等待他的是未知的险境,但他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他的背包里,放着吴邪偷偷塞进去的一小包桂花糖,糖纸在行走间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像是吴邪在他耳边的低语,温柔地驱散着前路的孤寒。
序幕,已然拉开。
5
孤影寻药
张起灵离开后的雨村,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日头升起又落下,炊烟袅袅,鸡犬相闻,一切看似如常,但小院里的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数着日子。
吴邪表现得最是平静。他每日里照旧看书、整理那些似乎永远也整理不完的笔记,偶尔被王胖子拉去下河摸鱼,或是听黑瞎子得意洋洋的讲那些不知真假的风水轶事。只是他时常会对着院门的方向出神,手里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小哥临走前夜,默默放在他枕边的。
解雨臣成了信息中枢。他远程操控着解家的情报网,一些极其古老生僻的典籍资料被源源不断地送来,又或是某个隐居多年的老学究会突然接到一个报酬丰厚的咨询电话,问题刁钻古怪,皆与传说中的长生秘药、上古遗迹有关。他眉头时而紧蹙,时而稍展,但从不将焦虑显露分毫。
黑瞎子成了联络员。他仗着身手好,脚程快,时常失踪个一两天,回来时总会带来一些外界的信息,有时是解雨臣需要的某样特殊工具,有时是某个模糊地域的天气和路况。他依旧插科打诨,但每次回来,第一眼总是先看向解雨臣,递过一个一切正常的眼神,然后才嬉皮笑脸地去抢胖子刚出锅的吃食。
王胖子,则是这个临时家庭最坚实的后盾。他把担忧化作了食补的动力,每日变着花样地炖汤熬粥,美其名曰给天真补补脑子、给花爷润润嗓子、给瞎子这孙猴子清清火气。厨房里永远飘着药香和肉香,他用最实在的方式,温暖着每个人的胃,也安稳着大家的心。
我说天真,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胖子一边看着砂锅里的火候,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廊下看书的吴邪说,小哥是谁啊那是地底下祖宗级别的人物,啥阵仗没见过搞个区区药材,那就是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吴邪从书页里抬起头,笑了笑: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小哥的能耐。可他更知道,能让小哥如此郑重其事、甚至需要动用解家资源去搜寻的东西,绝非寻常药材。那必然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危险。
一天深夜,解雨臣房里的卫星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几乎是同时,吴邪的房门被敲响,门外站着穿着整齐的解雨臣和显然也是被惊醒的黑瞎子。
吴邪的心猛地一提。
解雨臣面色凝重,将卫星电话递给他:小哥传来的,加密信号,很短。
电话那头只有极其短暂的电流杂音,接着是几声规律却急促的敲击声,像是用指节叩击岩石或某种硬物,随即信号便中断了。
黑瞎子侧耳听着,脸色微变:是旧时候的暗码,意思是……‘困,险,勿念,继续’。
困险
吴邪的手指瞬间冰凉。
解雨臣立刻拿回电话,走到一边开始连续拨号,语速极快地对另一端下达指令,调动资源定位信号最后出现的大致区域,并安排最近的、可靠的人手尝试前往接应或至少查明情况。
黑瞎子按住吴邪微微发抖的肩膀:别自己吓自己。哑巴张说‘勿念’,就是他有把握。他说‘继续’,就是让我们这边别停。相信他。
吴邪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是的,要相信他。小哥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也从不传递无用的信息。他报平安,是不想他们担心;他让继续,是说明他们的支援方向没错。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更加紧绷。解雨臣几乎不眠不休,黑瞎子也再次外出,亲自去协调一些见不得光的路子。王胖子炖的汤里,安神凝气的药材分量加重了些。
吴邪则翻出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关于西南地区古老传说和地质奇观的记载,试图从中找出可能与小哥所在之处相符的线索。他不能亲自前去,只能用这种方式,试图离小哥更近一点。
就在信号中断后的第七天,解雨臣终于带来了新的消息。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亮得惊人。
定位到了一个大致范围,在滇藏交界一带的原始山区,地形极其复杂,有大量未开发的喀斯特溶洞群和地下暗河。他语速很快,最近的人手传回消息,那片区域最近有过不寻常的小范围地质活动,疑似局部塌陷。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吴邪:当地的古老传说里,那片山被称为‘神药谷’,也有叫‘亡魂涧’的,据说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草,也有无数寻药人葬身其中。
吴邪的心揪紧了。希望与危险并存,这很符合古书中记载的那万年麒麟的竭处在环境。
小哥的信号呢他急声问。
没有再出现。解雨臣摇头,但没消息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消息。以他的能力,即便暂时被困,也能脱身。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他最后传来的坐标和这些传说结合起来,进一步缩小范围,找出最可能的目标地点,为他后续可能需要的支援做准备。
希望像黑暗中微弱的星火,在空谷中回荡的,是远方险境的信息,也是家里所有人紧紧拧成一股绳、绝不放弃的信念。
吴邪望向西南方向的重重山峦,握紧了拳头。
小哥,一定要平安回来。
张起灵失联的消息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雨村小院的上空。尽管每个人都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焦虑却无孔不入。
吴邪变得有些沉默,书页常常半天不曾翻动。解雨臣的电话更加频繁,指令下达得又快又急,有时甚至会因为线路那头的无能而罕见地流露出厉色。黑瞎子往外跑的次数更多了,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疲惫和风尘,插科打诨也少了,常常和解雨臣关在房里低声讨论很久。
王胖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这种时候,最重要的不是他们三个能想出多惊天动地的计划,而是这个家不能散,不能乱。
于是,胖爷拿出了看家本事——稳定军心,从胃开始。
厨房里的烟火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旺盛。今天是用温补药材细火慢炖的老鸭汤,明天是安神助眠的百合莲子粥。胖子甚至不知从哪弄来些稀罕的山珍,变着花样地做。
都给我吃!吃饭的时候,胖子敲着碗边,声音洪亮,天塌下来也得吃饭!小哥不在,你们一个个就想成仙啊尤其是你,天真,瞅你瘦得跟小鸡崽似的,小哥回来要是见你掉秤了,非得用他那两根手指头戳我脑门不可!
他强行给吴邪盛了满满一碗汤,又给解雨臣夹菜:花爷,操心费神更得补!还有瞎子,别嬉皮笑脸的,跑腿也是体力活,多吃肉!
在他的武力镇压和美食攻势下,餐桌上的气氛总算能短暂地回暖一些。热汤下肚,似乎真的能驱散几分心底的寒意。
黑瞎子有时会试图活跃气氛,讲些他外出时遇到的糗事。比如差点被当地老乡当成偷鸡贼追了二里地,或者不小心踩进了哪个陷阱里弄得一身泥。虽然笑话有点冷,但吴邪和解雨臣还是会很给面子地弯一弯嘴角。
他们都知道,彼此心里都绷着一根弦,弦的那头,系在远方的张起灵身上。
这天夜里,吴邪又一次从浅眠中惊醒,梦里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洞穴和冰冷的流水声。他喘着气坐起身,发现院子里有微弱的光。
他披衣走出去,发现是解雨臣。他独自坐在石桌旁,卫星电话放在手边,屏幕上没有任何新消息的提示。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满天星斗,侧脸在微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和脆弱。
吴邪走过去,无声地坐在他对面。
过了一会儿,解雨臣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我太急了……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调动了太多资源,施加了太多寻找的压力,会不会反而让张起灵为了尽快达成目标而选择了更冒险的路
吴邪摇了摇头:小花,不关你的事。是小哥自己做的决定。他了解张起灵,那个人一旦认定目标,只会比任何人都更执着,更不惜代价。
我知道,解雨臣揉了揉眉心,只是……忍不住会想。他习惯了运筹帷幄,习惯了掌控局面,但这种完全的未知和等待,最是磨人。
相信他。吴邪重复着黑瞎子之前的话,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他答应过我,会回来。
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彼此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慰藉。
突然,院门被轻轻推开,黑瞎子溜了进来,看到他们俩,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哟,二位爷也失眠正好,我带了点好东西。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酒坛和几个杯子:刚从一个老猎人那儿搞来的土酿,劲儿足,保证喝完倒头就睡。
他也不问两人意见,自顾自倒上三杯。清冽的酒香瞬间在夜空中弥漫开来。
吴邪和解雨臣对视一眼,都没拒绝。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流,似乎真的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气和心里的不安。
放心吧,黑瞎子咂咂嘴,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山脉轮廓,哑巴张那是什么人阎王爷见了他都得递根烟商量商量。区区一个小山谷,困不住他。我估摸着啊,他这会儿正跟那什么麒麟竭商量着怎么个吃法呢!
他这话说得滑稽,吴邪忍不住真的笑了出来,解雨臣也摇了摇头,嘴角有了些真实的弧度。
王胖子大概是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出来,闻到酒香立刻来了精神:好哇!你们几个吃独食!也不叫上胖爷我!他加入进来,气氛竟然奇异地变得轻松了些。
四个人,就着一点烈酒,在深夜的院子里,守着无声的电话,守着共同的牵挂。
他们不再多说,只是偶尔碰杯,听着夏虫鸣叫,看着星河流转。
这是一种无声的守候。是兄弟,是家人,是在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中,彼此支撑的力量。
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绝境,家里总有一盏灯,一桌饭,一群等你回来的人。
这或许,就是张起灵之所以能义无反顾、一次次闯向未知的最大底气。
6
深渊搏命
滇藏交界,无人区深处。
张起灵此刻正身处一片绝对黑暗的地下世界。空气湿冷黏腻,带着浓重的泥土和矿物质的气息。四周只有地下暗河奔流的轰鸣,以及水珠从无数钟乳石尖端滴落、砸在岩石或水洼里的空灵声响,更衬得这片空间死寂得可怕。
几天前,一场毫无预兆的局部塌陷截断了他来时的路,也将他困在了这片错综复杂、宛如迷宫的巨大溶洞群深处。卫星电话在塌陷的震动中损毁,最后的求救信号不知是否成功发出。
但他脸上看不到丝毫慌乱。那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的眼睛,正适应着这极致的幽暗,借助着岩壁上某些发光苔藓提供的微乎其微的光亮,冷静地评估着处境。
他记得解雨臣提供的资料里提及,这片区域的地下河系发达,且与传说中的神药谷入口密切相关。塌方堵住了回路,却也可能开辟了新的通道。水流的方向,或许就是线索。
他检查了一下随身的装备:刀、绳索、少量压缩食物和水,以及……吴邪塞给他的那包桂花糖。糖纸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这地底深渊里,是唯一一丝与那个温暖小院相连的念想。
他剥开一颗,将糖粒含入口中。清甜的桂花香瞬间弥漫开来,奇异地压下了喉间的干渴和尘土味,也仿佛驱散了一丝周遭的阴冷。
补充了点能量,他不再耽搁。选定地下暗河流淌的方向,他开始在湿滑崎岖的岩壁上攀爬前行。动作轻盈稳健得像一只夜行的猫科动物,仿佛重力在此地对他失去了部分效用。
溶洞通道时宽时窄,有时需要涉过冰冷刺骨的暗河浅滩,有时则需要借助飞虎爪攀上近乎垂直的岩壁。环境极端恶劣,但张起灵的心却越发沉静。越是危险古老的地方,越可能藏着超越常理的东西。
他追寻着空气中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寻常矿物和流水的特殊气息。那是一种极其古老的药香,若有若无,却带着磅礴的生命力,与他体内麒麟血脉产生着细微的共鸣。解家的古籍和黑瞎子从某些隐秘渠道弄来的零碎信息,共同指向了这个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地底失去了意义。他终于在一处巨大的地下穹隆前停下了脚步。
穹隆中央,有一片奇异的、散发着极微弱蓝光的湖泊。湖心有一座小小的岛屿,其实是一根巨大的、连接穹顶与湖底的石灰岩柱。而在石柱的顶端一片,攀附着形态奇特、枝叶如同墨玉雕琢的麒麟血藤。其中心有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黑褐色的汁液凝结物。
它周围寸草不生,唯有它散发着那诱人又令人敬畏的古老药香。
万年麒麟竭。
张起灵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找到了。
但通往湖心岛的路上,绝非坦途。幽蓝的湖水深不见底,水波不兴,却给人一种潜藏着巨大危险的感觉。湖岸边,散落着一些巨大的、不属于现代生物的惨白骨骸,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凶险。
张起灵没有丝毫犹豫。他观察着湖面,寻找着可能的落脚点或潜藏的生物活动规律。他从背包中取出特制的、几乎无声的充气皮筏,快速充气后滑入水中。
桨叶划破水面,声音在空旷的穹隆里被放大。越靠近湖心,那股药香越发浓郁,几乎令人醉氧,但水下那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强。
突然,他左侧的水面无声地破开,一道粗长的、布满鳞片的黑影猛地朝他抽来!
张起灵仿佛背后长眼,在外闯荡多年的经历早已练就的反应速度此刻发挥到极致。他身体猛地后仰,几乎是贴着水面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同时手中黑金古刀出鞘,刀光如冷电,精准地斩在那黑影之上!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伴随着一声低沉痛苦的嘶鸣从水底传来。被斩中的东西迅速缩回水下,留下一串翻滚的气泡和一丝淡淡的腥臭。
张起灵稳住皮筏,眼神冰冷地注视着重归平静的湖面,握刀的手稳如磐石。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守护灵药的,从来都不会只有天险。
他深吸一口气,口中仿佛还残留着那抹桂花甜香。
必须拿到。
为了回去。
为了那个在等他的人。
他再次划动皮筏,义无反顾地,向着湖心那株代表着永恒希望的红色果实,坚定前行。地底的回响,是他破开水流的声音,是他平稳的心跳,也是跨越数百年的执念,终于抵达目标前的最后冲刺。
湖心岛上的搏斗短暂而激烈。守护麒麟竭的异兽虽凶猛异常,但在张起灵绝对的力量、速度和意志面前,终究败下阵来。带着一身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他小心翼翼地用玉刀撬下那枚用万年时间沉淀下来的麒麟竭,将其放入早已备好的寒玉盒中封存。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完全放松。如何离开这地下迷宫,是下一个难题。
他仔细回想塌方前的地形和暗河流向,结合解雨臣资料中提到的零星水文记载,在脑中快速构建出一条可能的生路。没有犹豫,他选定一个方向,再次潜入冰冷的地下暗河,依靠非人的闭气能力和对水流方向的精准判断,在漆黑的水下潜行。
过程依旧充满未知与风险,暗流、漩涡、狭窄的通道……每一次都是与死神的擦肩。但目标已达成的信念支撑着他,口中仿佛还残留的桂花甜香温暖着他,指引着他向上、向有光的方向奋力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破开水面,呼吸到带着草木清香的、久违的地面空气时,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他身处一条陌生的河谷,四周是巍峨的青山。成功了。
他第一时间检查怀中的寒玉盒,完好无损。那颗万年麒麟竭安然躺在其中,散发着柔和而磅礴的生命能量。
他需要尽快与外界取得联系。身上的通讯设备早已报废,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辨别方向,朝着有人烟的地方跋涉。
两天后,一个极其偏僻的傈僳族小寨子里,唯一的那部老式摇把电话响了起来。守电话的族老接起,听了片刻,脸上露出困惑又敬畏的神情,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去叫来了村里唯一一个勉强能说些普通话的年轻人。
年轻人接过电话,听到对面传来一个冰冷但极其清晰的声音,报出了一串复杂的号码和代号。
电话被转接到了雨村。
当那部专门用于紧急联系的座机刺耳地响起时,吴邪几乎是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解雨臣动作更快,一把抓起了听筒。
是我。
仅仅两个字,冰冷、熟悉,透过电流传来,有些微的失真,却像一道光,瞬间劈开了小院里持续多日的阴霾。
吴邪猛地捂住嘴,眼眶瞬间就红了。王胖子长长舒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祖宗哎……
黑瞎子吹了声口哨,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容,伸手用力搂了解雨臣一下。
解雨臣握着听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他声音依旧镇定:位置情况需要什么
电话那头的张起灵言简意赅地报出了大致方位,确认东西已到手,自身无恙,只需接应。
原地等待,最快速度到。解雨臣说完,立刻开始部署。黑瞎子已经拿起车钥匙冲了出去,准备发动车辆。
电话挂断后,小院里死一般的寂静了一秒,随即被巨大的喜悦淹没。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王胖子激动地挥舞着锅铲,胖爷我的汤还没凉呢!正好给小哥接风洗尘!
吴邪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脸上却是一个巨大、灿烂、带着泪意的笑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就往屋里跑,开始翻找干净柔软的毛巾和衣物,又跑去厨房看胖子炖的汤火候够不够。
解雨臣安排完接应事宜,回头看到吴邪像只忙碌又快乐的小狗一样在屋里屋外转悠,一直紧绷的唇角也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一丝疲惫却真实的微笑。
黑瞎子的车技在这种时候发挥了极致的作用,加上解雨臣协调好的当地向导,接应过程异常顺利。
第三天黄昏,当那辆风尘仆仆的越野车碾着夕阳的余晖,稳稳停在雨村小院门口时,所有人都等在了那里。
车门打开,张起灵率先下车。他看起来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衣角还带着未曾洗净的泥泞和磨损的痕迹,但身姿依旧挺拔,眼神依旧沉静锐利。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吴邪。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融在了那深深的一眼里。
吴邪几步冲上前,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最终只是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张起灵的手臂,感受到手下真实的温度和坚实的触感,才终于确信——他真的回来了。
张起灵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仿佛确认着他的存在。
没事了。他低声对吴邪说,也是对所有人说。
王胖子已经嚷嚷开来:快快快!进屋进屋!汤都煲了三天了,就等你这一口呢!瞧给孩子瘦的!
黑瞎子绕到车另一边,跟下来的向导交接了几句,付了酬劳,然后笑嘻嘻地凑过来:哑巴张,可以啊,这趟‘土特产’买的,够劲儿!
解雨臣则仔细打量了张起灵一番,确认他除了疲惫并无明显外伤,才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众人簇拥着张起灵走进小院。桌上已经摆满了王胖子精心准备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那盏温暖的灯,终于等回了它远行归来的家人。
7
永恒承诺
张起灵坐在吴邪身边,听着胖子的大嗓门,看着黑瞎子和解雨臣低声交谈,感受着身边吴邪传来的、细微却真实的颤抖。
他默默地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那个寒玉盒,放在了吴邪面前的桌上。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盒盖轻轻打开,那枚褐色蕴藏着跨越时空力量的万年麒麟竭,静静地躺在其中,生命力磅礴而古老,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历经艰险,跋山涉水,他终于将这份永恒的承诺,带回了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果实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都知道张起灵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更明白它意味着什么。
吴邪看着那枚果实,又抬头看向身旁的张起灵。小哥的脸上带着未褪尽的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那里面是如释重负的平静,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
小哥……吴邪的声音有些发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份礼物太重,重得他几乎承载不起。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望着他,然后,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将玉盒又往吴邪面前推了近一寸。
意思明确无误。
王胖子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大嗓门此刻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难得的郑重:他娘的……这就是那玩意儿真让小哥给找着了!牛逼!他看向吴邪,眼神复杂,有羡慕,有欣慰,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慨,天真,还愣着干啥赶紧的,趁热乎!
黑瞎子咂咂嘴,难得没有说俏皮话,只是推了推墨镜,语气里带着赞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哑巴张,你这趟真是……值了。他看向解雨臣,解雨臣也正看着他,两人视线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或许无法拥有同样的永恒,但此刻,他们为这份历经艰险得来的圆满感到由衷的高兴。
解雨臣走上前,仔细看了看那麒麟竭,然后对吴邪温和地说道:根据记载,需以无根之水送服,药效最佳。药力发挥时会有些痛苦,但小哥在,我们也在,不用担心。
吴邪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为他搏命取药的小哥,为他操心奔波的小花和瞎子,为他守护后方、烹煮温暖的胖子。他的心被巨大的暖流和酸涩填满。他何其有幸。
他不再犹豫,重重点头:好。
王胖子立刻跑去接清晨收集的露水。张起灵则示意吴邪坐到更舒服的沙发上去。
一切准备就绪。那枚万年麒麟竭被取出,放在白玉碗中,用露水稍稍化开些许,散发出更加浓郁奇异的药香。
吴邪接过碗,最后看了一眼围在他身边的家人,然后仰头,将那融化了麒麟竭的露水一饮而尽。
味道并似之前吃的那枚麒麟竭,不难喝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甘甜和清凉,但咽下去片刻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猛地从胃部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吴邪闷哼一声,身体猛地绷紧,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的汗珠。那感觉像是血液在沸腾,骨骼在重塑,每一个细胞都在被狂暴的能量撕裂又重组。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几乎在他表现出痛苦的同一瞬间,一双微凉而有力的手就按在了他的后心和手腕上。是张起灵。他默默的替吴邪按揉着,疏通经脉引导着那狂暴的药力,护住吴邪的心脉和关键脏腑,极大地缓解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解雨臣递过来温水浸湿的毛巾,王胖子在仔细的看着吴邪生怕出什么特殊情况,黑瞎子则守在一旁,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痛苦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下来。吴邪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靠在张起灵怀里,大口喘着气,但眼神却异常清亮。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和蓬勃生机在体内涌动,从前受伤留下的那些旧疾彻底消失无踪,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甚至连窗外极远处树叶的沙沙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感觉怎么样解雨臣关切地问。
吴邪试着动了动手脚,露出一个有些虚弱却无比惊喜的笑容: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张起灵仔细探查了他的脉搏,确认那磅礴的药力正在温和而持续地改造着他的身体,并无任何不良迹象,一直紧绷的下颌线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擦去吴邪额角的汗水。
成功了。他低声道,这三个字里蕴含的重量,胜过千言万语。
王胖子一拍大腿,喜笑颜开:太好了!成功了!胖爷我这就去再加两个硬菜,今天必须好好庆祝一下!咱们铁三角……不对,是咱们雨村五虎,这回可是要名垂青史了!
黑瞎子也重新戴上了嬉皮笑脸的面具:就是!以后天真你就是咱们里的老寿星了,跟小哥双宿双飞,羡煞旁人啊!
笑声重新充满了小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欢快和释然。
最大的隐忧已经解除,漫长的、充满希望的未来,正在他们眼前缓缓展开。
张起灵看着怀中虽然疲惫却眼中焕发着新光的吴邪,看着他与朋友们笑闹的样子,数百年来冰封般的心湖,被彻底注满了温暖的春水。
8
长生日记
麒麟竭的药效稳定而持续地发挥着作用。吴邪感到精力日益充沛,以往雨季便会隐隐作痛的旧伤彻底成为历史,连视力听力都似乎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更加清晰鲜活。
最大的变化是心态。那份潜藏在心底、对时光流逝的焦虑感彻底烟消云散。他知道,他和身边这个人,拥有了近乎千年的时间。
日子重新流淌回雨村的节奏,却比以往更加从容、甜蜜。
清晨,吴邪不再是从浅眠或噩梦中惊醒,而是在一种温暖安心的包裹中自然醒来。张起灵总是醒得比他早,却很少离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睡,直到他睫毛颤动,睁开眼,对上那双沉静温柔的眸子。
早,小哥。吴邪总会笑着咕哝一句,然后得到一个极轻的、落在额间或发梢的吻作为回应。
上午,他们常常一起进山。有时是散步,吴邪会指着某些稀少的植物或奇怪的石头,和张起灵利用所学知识与生活常识相互讲解分析;有时是张起灵教吴邪一些更精妙的野外生存技巧,或是引导他熟悉体内新增的力量和敏锐的感官。学习过程往往伴随着笑闹声。
王胖子对此表示没眼看:哎哟喂,这青天白日的,你俩能不能注意点影响教就教,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然后被吴邪笑骂着追打。
午后,小院常常是静谧的。吴邪依旧喜欢看书或整理笔记,张起灵就坐在他旁边,有时擦拭保养他的武器,有时只是单纯地陪着,像一尊沉默而忠诚的守护神。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黑瞎子和解雨臣来得更勤了,几乎把雨村当成了第二个家。解雨臣开始逐步将解家的生意交给可靠的下属,黑瞎子也金盆洗手,不再接那些刀口舔血的活计。他们似乎打定主意,要将过去错失的寻常时光,加倍地弥补回来。
四人常常凑成一桌麻将。黑瞎子凭借着长年的生活经验,技巧翻飞;解雨臣算牌精准,不动声色就能赢得盆满钵满;吴邪时而灵光乍现,时而昏招频出;张起灵……他此前从未接触,毫无规律可言,完全凭直觉,却往往能打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神来之笔,输赢全看天意。王胖子则喜欢分析每个人的牌,思考每局的胜者,享受着操控全局的感觉。
偶尔,他们也会一起短途旅行。去看看现代化的城市,或者探访一些风景绝佳却并无危险的野外秘境。张起灵和吴邪并排走着,黑瞎子和解雨臣跟在后面斗嘴,中间的王胖子举着相机忙着拍风景,试图把所有人都框进镜头里。照片洗出来,挂满了雨村小院的墙壁,记录着点点滴滴的欢笑。
吴邪发现,获得长生后,他并没有立刻想去探索什么世界的终极奥秘,反而更加沉迷于这些琐碎而真实的日常。清晨的露水,午后的阳光,傍晚的炊烟,夜晚的星空,还有身边人温暖的体温和偶尔流露的笑意……这一切,构成了他永恒生命里最坚实的幸福基石。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他们会目睹时代的变迁,会经历朋友的离去,会有无数个日出日落。
但没关系。
因为他和他,将一直在一起。
拥有着同样的记忆,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未来。
绵长的日后,每一天,都是上天馈赠的甜蜜礼物。而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拆开,细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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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