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能看见谎言,它们会变成蝴蝶。
入宫当夜,我见到了传说中俊美无俦却狠戾无情的疯批帝王。他执起我的手,深情款款:朕寻了你许久。
话音落下,他身后炸开遮天蔽日的血色蝶群,浓重的血腥味让我瞬间窒息。
一句看似普通的深情告白,竟引来了代表着弥天大谎的血蝶!比我那嗜赌的父亲发毒誓时的黑蝶还要恐怖百倍!
我瞬间头皮发麻,他究竟是谁是把我当成了替身,还是这句情话背后,藏着一个足以颠覆江山的惊天阴谋
我知道,我那偏安一隅等死的愿望彻底碎了。在这场由谎言构成的宫斗里,我必须靠这双能看见谎言的眼睛,杀出一条血路!
1
血蝶惊魂
我叫苏锦言,生来便能看见谎言。
不是什么玄妙的第六感,而是具象化的,扑翅而飞的蝴蝶。
小到无伤大雅的客套,是几只零星的灰色粉蝶;大到处心积虑的骗局,则是成群的、翅膀边缘泛着不祥光泽的黑色凤尾蝶。
我以为,我见过的最骇人的景象,是我那嗜赌成性的父亲,跪在母亲灵前发誓戒赌时,他身后那片几乎遮蔽了灵堂天光的、密不透风的黑蝶。
直到今天。
我跪在昭阳殿冰冷光滑的金砖上,作为新选入宫的末等采女,等待我此生的终结——或者说,等待面见那位传说中俊美无俦,却也狠戾无情的少年天子,萧玄。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低眉顺眼,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在空气中化作无数只灰色的粉蝶,嗡嗡作响。
苏小主真是天人之姿,陛下见了定会龙心大悦。——灰蝶。
咱们昭阳殿许久没这么热闹了,今夜定是好光景。——灰蝶。
妹妹放心,陛下最是温柔。——灰蝶。
我垂着眼,看着那些蝴蝶在我眼前飞舞、碰撞、然后悄无声息地碎成齑粉,心里一片死寂。
这就是皇宫,一个用谎言堆砌的、金碧辉煌的坟墓。我此生的愿望,不过是在这坟墓里找个偏僻的角落,安静地熬到二十五岁,然后被放出宫去,了此残生。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来。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君临天下的压迫感,让殿内所有飞舞的灰蝶瞬间凝滞,簌簌地往下掉。
空气干净得可怕。
一只绣着金龙的皂靴停在我面前。我将头埋得更低,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抬起头来。
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冷意。
我僵硬地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真的很年轻,轮廓锋利,眉眼如画,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深沉,像是藏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他就是萧玄,大周朝最年轻的帝王。
他审视着我,目光像一把锋利的刀,要将我从里到外剖开。
殿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我以为他下一秒就会说拖出去,或是长得不过如此。
可他却忽然笑了。
那寒冰般的眼眸瞬间融化,漾开温柔的春水。他弯下腰,亲自执起我的手,那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我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
他却握得更紧。
锦言。他轻声唤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缱绻与深情,朕寻了你许久。
话音落下的刹那。
我的世界,炸了。
没有灰色粉蝶,没有黑色凤尾蝶。
取而代之的,是遮天蔽日、从他身后每一个毛孔里喷涌而出的——血色蝶群!
那些蝴蝶,每一只都浓稠如新鲜的血液,翅膀扇动间,落下无声的血色尘埃,带着一股妖异诡谲的气息,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它们疯狂地、密不透风地将他包裹,将整个昭阳殿填满,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我窒息。
血蝶。
代表着足以颠覆一切、扭转乾坤的……弥天大谎。
我爹发誓戒赌时,不过是成群的黑蝶。可眼前这个男人,一句看似普通的情话,竟引来了血蝶!
这句朕寻了你许久,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个恐怖的谎言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让我浑身冰冷,血液倒流。我看着他温柔含笑的脸,和他身后那片狰狞舞动的血色地狱,强烈的反差让我一阵反胃。
啪——
我失手打翻了案几上的合卺酒。
红色的酒液泼洒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像一朵绽开的、不祥的花。
全殿死寂。
所有宫人都吓得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我能感觉到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在疯狂地冒出灰色的谎蝶,那些蝴蝶上写满了惊恐:完了完了,这个采女死定了。
我惨白着脸,也跪了下去,等待着那句拖出去,斩了。
然而,头顶传来的,却是萧玄一声低低的轻笑。
他松开我的手,用指腹轻轻擦过我因惊恐而颤抖的嘴唇,声音依旧温柔,却多了一丝玩味:怎么,锦言见到朕,竟欢喜得连酒都端不稳了
我惊恐地抬头,他身后那片血蝶依旧在疯狂舞动,甚至比刚才更加汹涌。
他在说谎。他在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
可我除了磕头,什么也做不了。
奴婢……奴婢失仪,请陛下降罪。
降罪他挑起我的下巴,逼我与他对视,朕为何要降罪于一个……天性纯真,深得朕心的女子
他身后,又是一大片血蝶炸开,与之前的蝶群融为一体,几乎要将宫殿的梁柱都染成红色。
我看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眸,只觉得如坠冰窟。
我知道,我完了。
我那偏安一隅,安静等死的愿望,碎得比殿中那些谎言化作的蝴蝶齑粉,还要彻底。
我被卷入了一场由弥天大谎构成的,最华丽、也最致命的风暴中心。
2
谎言风暴
那一夜,萧玄没有降罪,甚至没有让我侍寝。
他只是坐在我对面,看我小口小口地吃完一整桌御膳,期间问了我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比如家乡的风物,读过什么书。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伴随着或大或小的谎蝶。
朕很喜欢江南的雨。——灰蝶。
你写的字,朕很欣赏。——黑蝶。
有你在身边,朕觉得很安心。——血蝶。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机械地回答着,味同嚼蜡。每一只蝴蝶的出现,都像是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抽了一鞭子。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这个男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被谎言包裹着,像一个精致却空洞的壳。我看不透他,也猜不透他。
直到第二天,一道圣旨下来,整个后宫都炸了。
采女苏氏,性行淑均,柔嘉维则,深得朕心,特晋为美人,赐居揽月轩。
揽月轩,那是离皇帝寝宫乾清宫最近的宫殿之一。
一个侍寝当夜就打翻合卺酒的末等采女,不仅没被处死,反而连升两级,赐居近殿。这在整个大周后宫,都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一瞬间,我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妖妃,风口浪尖上的活靶子。
走在宫里,我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宫妃们对我行礼时,嘴角的笑意旁飞舞着黑色的凤尾蝶,上面写满了嫉妒与怨毒。
恭喜苏妹妹,真是好福气。——黑蝶。
妹妹得了圣心,日后可要多多提携我们。——黑蝶。
我只是低头,假装看不见。
我明白萧玄的意图了。他不是要宠我,他是要捧杀我。
他将我高高举起,置于所有人的对立面,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可为什么我只是一个七品言官无足轻重的女儿,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用一个弥天大谎来布局的东西
我想不通,也不敢想。
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夹起尾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麻烦从不因为你的退缩而放过你。
这一日,后宫位份最高的华贵妃在御花园设宴。她是当朝大将军之女,家世显赫,向来飞扬跋扈,在后宫说一不二。
我本想称病不去,但传话的宫女皮笑肉不笑地说:贵妃娘娘说了,苏美人若是身子不适,就让太医去揽月轩门口候着,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再去赴宴。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御花园里,莺莺燕燕,暗香浮动。华贵妃坐在主位上,一身火红的宫装,凤眸微挑,美得极具攻击性。
她甚至懒得用谎言来伪装。
苏美人来了瞧这弱不禁风的样子,难怪陛下会喜欢。她的话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我行礼,沉默地坐在最末的位置。
宴席过半,华贵妃忽然拍了拍手,笑道:今儿本宫高兴,得了西域进贡的一支七宝琉璃钗,便赠予在座最合本宫心意的妹妹吧。
一个宫女捧着托盘上来,上面是一支流光溢彩、精美绝伦的珠钗。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火热。
华贵妃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随即笑道:只可惜,前两日这珠钗还好好的,今儿却发现少了一颗东珠。本宫想着,宫里的人手脚都干净,许是哪位妹妹瞧着喜欢,先借去把玩了。只要现在还回来,本宫绝不追究。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她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就指着我,厉声道:娘娘!奴婢想起来了!昨日奴婢看见苏美人在您宫殿外鬼鬼祟祟,定是她偷了东珠!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我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看到那宫女的嘴边,正环绕着几只巨大的、翅膀上花纹繁复的黑色凤尾蝶。
是骗局。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站起身,没有急着辩解,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宫女:这位姐姐,你说昨日看见我在贵妃娘娘的宫殿外
没错!我亲眼所见!她昂着头,一脸笃定。
那敢问姐姐,是何时看见的我追问。
就……就是申时三刻!她似乎没想到我会反问,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我心里有了底。
我转向主位的华贵妃,屈膝一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贵妃娘娘,昨日申时三刻,陛下召我于御书房伴驾,直到酉时才离开。御书房所有当值的公公都可以为我作证。
我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那宫女身上,眼神陡然变冷:这位姐姐,你确定你在申时三刻,看见了一个正在御书房伴驾的人,出现在了贵妃娘娘的宫外吗
还是说……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不带一丝温度,姐姐有分身之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那宫女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嘴边的黑色谎蝶开始慌乱地扑腾,她为了圆第一个谎,不得不说出第二个谎:我……我记错了!是……是未时!对,是未时!
未时我轻笑出声,未时陛下正在与几位大学士议事,我一个小小美人,如何能进御书房姐姐,你到底是在哪个时辰看见我的
我的声音步步紧逼,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嘴边那些越飞越快的黑蝶。
她彻底慌了,语无伦次:我……我……是……是……
谎言的蝴蝶因为主人的心虚而狂乱飞舞,最终在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时,尽数碎裂。
娘娘饶命!奴婢……奴婢是胡说的!奴婢没看见苏美人偷东西!
全场哗然。
我没有去看华贵妃那张铁青的脸,只是低着头,藏起眼底的一丝寒意。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利用我的天赋去攻击别人。
我看着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宫女,心里没有丝毫快感,只有一片冰凉。
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退缩和忍让,只会让你死得更快。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迎战。
就在这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好一出智辩奸奴的好戏。
我猛地抬头,看见萧玄正负手站在花丛后,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
他身边没有跟着大批的宫人,只一个贴身太监。阳光落在他明黄的龙袍上,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身后,依旧是那片翻涌不休的血色蝶群。
他看着我,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看来,朕的美人,不只是一只柔顺的猫儿。他缓缓走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我的手,语气宠溺,还是一只……会亮爪子的小野猫。
我浑身一僵。
他说着最亲昵的话,可我看到的,却是他身后那片血蝶,因为他这句话,颜色变得更加浓郁,几乎要滴下血来。
我忽然明白了。
华贵妃的这场局,或许根本就是他默许,甚至是他推动的。
他想看的,不是我如何被欺凌,而是我如何……绝地反击。
他在试探我。
试探我这只被他亲手投入斗兽场的猎物,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我被他牵着,走在所有妃嫔嫉恨的目光中,手心一片冰冷。
我的目标,从最初的求生,悄然发生了变化。
我不仅要活下去,我还要弄明白,这个被谎言层层包裹的帝王,他那句朕寻了你许久的弥天大谎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一定和我有关。
3
真相之痛
自御花园一事后,萧玄对我的宠爱愈发变本加厉。
他频繁地召我到御书房伴驾。不做什么,只是让我为他磨墨,或是在他批阅奏折时,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书。
整个后宫都传言,苏美人已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离那凤位也不过一步之遥。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切是多么荒谬。
御书房,成了我和他之间一个诡异的谎言剧场。
他常常会拿起一份奏报,看似不经意地自言自语。
西北大旱,宁王上书,请求开仓放粮,并调拨十万军饷以安抚流民。爱卿们都说可行,锦言,你觉得呢
我抬起眼,看到他那张俊美的脸上,神情是那么的真挚。
可他嘴边,却飞出了一只巨大的血色蝴蝶。
我知道,他在说谎。他根本不觉得可行,他说这话,是说给藏在暗处的某些耳朵听的。
于是,我便顺着他的谎言往下演。
我放下书,走到他身边,装作很认真地看了看奏报,然后用一种天真又愚蠢的语气说:宁王殿下真是心怀天下,陛下有如此贤德的皇叔,真是江山社稷之福。臣妾觉得,不仅要给钱,还要多给,这样才能彰显陛下的仁德呀。
我说完,偷偷觑他。
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几乎抓不住。
他执起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知我者,锦言也。
他身后,血蝶狂舞。
我们两人,就在这漫天谎蝶中,用最虚假的方式,传递着只有彼此才懂的真实信息。
他告诉我这个是假的,我便配合他演一出蠢戏。
这样的默契,诡异,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我像是行走在悬崖之上,一边是万丈深渊,一边是他用谎言为我铺就的、摇摇欲坠的钢索。
刺激,且危险。
这期间,华贵妃的挑衅从未停止。
她不再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栽赃手段,而是转为明面上的打压。
请安时,她会故意让我跪上一个时辰。
赏花时,她会不小心将茶水泼在我的新衣服上。
甚至有一次,在宫道上遇见,她毫无征兆地,给了我一巴掌。
那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地疼。
我捂着脸,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
她也看着我,凤眸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轻蔑,一字一顿地说:本宫,就是要你死。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她那张美艳的脸上,干干净净。
没有一只蝴蝶。
我的心,猛地一震。
她说的,是真话。
她不像萧玄,用深情来包裹杀机。也不像那些妃嫔,用笑脸来隐藏嫉妒。华贵妃的恶毒,是摆在脸上的,是真实的,是不需要任何谎言来修饰的。
她是一个真实的恶人。
这个认知,让我对这个皇宫的善恶与真假,有了全新的理解。
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明晃晃的刀子,而是那把藏在鲜花背后的、淬了毒的匕首。
我开始觉得,和华贵妃这种真小人相比,那个满身谎言的萧玄,才是真正深不可测的恐惧之源。
我与他的同频,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我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他随时可以弃掉我。
这个念头,让我在面对他时,愈发地小心翼翼。
直到那天夜里。
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宁王萧景,以清君侧,诛妖妃为名,正式起兵谋反。
整个朝堂,一片震动。
诛妖妃……那个妖妃,指的就是我。
我一夜未眠,揽月轩的宫人们也个个面如死灰。他们看我的眼神,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成了叛军口中的祸国妖孽,无论这场仗是输是赢,我都难逃一死。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在这无尽的恐慌中被赐死时,乾清宫的门,为我打开了。
萧玄屏退了所有人,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我和他。
他没有坐上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只是穿着一身常服,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没有转身,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疲惫与沙哑。
锦言,怕吗
我跪在地上,没有回答。
我看到他宽阔的背影周围,那些血色、黑色的蝴蝶,依旧在疯狂地飞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汹

他似乎在酝酿着一个更大、更可怕的谎言。
良久,他终于转过身来。
殿内的烛火跳动着,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他不再伪装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那张俊美的脸上,满是少年人扛不住重担的疲惫与绝望。
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与我平视。
他看着我,那双总是藏着万千算计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浓得化不开的……痛苦。
他一字一顿地说:锦言,朕……守不住这江山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奇迹发生了。
他周身那些萦绕不休的,浓稠如血的、漆黑如墨的、纷乱如麻的……所有的蝴蝶,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一只不剩。
我眼前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澈、干净。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微颤的睫毛,能看到他眼底崩裂的血丝,能看到他苍白的嘴唇。
没有了谎言的遮挡,这个男人,脆弱得像一件一碰即碎的瓷器。
我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我瞬间明白了。
他之前所有的强势、狠厉、深情、宠爱……全都是伪装。他所有的谎言,都指向一个真相——他,只是一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
宁王和太后,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的皇位,他的威严,甚至他的生命,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他不是在演戏给我看,他是在演给这满朝文武,演给这天下人看。
他是一个站在悬崖边上,最孤独、最绝望的演员。
我对他的所有恐惧、憎恶和防备,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取而代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尖锐的刺痛。
原来,这才是他。
这才是那个被谎言层层包裹下的,真实的萧玄。
所以……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你对我……也是假的
他看着我,眼底的痛苦更深了。他想伸手碰我,却又像怕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是。他闭上眼,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朕需要一个靶子,一个足够蠢,又足够聪明,能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靶子。朕需要一个人,来当这‘祸国妖妃’。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可朕没想到……他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出我苍白的脸,朕没想到,你能看见。
我浑身一震。
他知道!他知道我能看见谎言!
朕第一次见你,说‘寻了你许久’,你打翻了酒盏。朕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他苦笑了一下,朕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朕知道,你是这满宫的谎言里,唯一能看清真相的人。
所以,你利用我我问。
是,朕利用你。他坦然承认,朕利用你,来看清谁是忠,谁是奸。朕利用你,来迷惑宁王和太后。锦言,朕……
他顿住了,喉结滚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
对不起。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一句真话。
也是我第一次,希望他能对我说谎。
那一夜,他向我全盘托出了一切。他如何被架空,如何暗中培养势力,如何计划着在这场宁王的叛乱中,将所有敌人一网打尽。
我从一个棋子,正式成为了他唯一的、秘密的同盟。
因为,只有我,能帮他分辨,在这最后的棋局里,谁的落子是真,谁的落子是假。
然而,我们的秘密合作,似乎并没有瞒过宁王和太后的眼睛。
或者说,他们早已布下了更深的陷阱。
三天后,早朝。
宁王的先锋部队已经逼近京畿,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太后身边的首领太监,领着几个侍卫,押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上了大殿。
那人,是宁王府的幕僚。
陛下!首领太监尖着嗓子喊道,老奴从这叛贼身上,搜出了这个!
他高高举起一封信。
信被呈到萧玄面前。
萧玄打开信,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我站在他身后的珠帘后,看不见信的内容,却能感觉到他陡然冰冷的身体。
念!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太监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念道:
吾妹锦言见字如面,兄长已陈兵城下,不日即可攻入宫中。届时,你我兄妹联手,里应外合,待诛杀萧玄那竖子,兄长便封你为后,共享这万里江山……
信还没念完,整个金銮殿已经炸开了锅。
所有大臣都用一种惊骇、愤怒、鄙夷的目光,射向我所在的方向。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伪造的!这封信是伪造的!
我和宁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我下意识地想冲出去辩解,可我知道,没用的。在铁证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这是太后的毒计!她要用这封信,彻底断了萧玄的臂膀,也彻底毁了我!
我看向萧玄,他依旧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我看见,他那刚刚变得清澈干净的周身,再一次,升腾起了铺天盖地的血色蝶群。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都要疯狂。
他要说谎了。
他要说一个,比朕寻了你许久还要巨大的谎言。
我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的宣判。
我以为,他会为了保全大局,当庭戳穿这个谎言,哪怕会暴露我们的关系。
可我没想到。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俊美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与狠厉。他的目光穿透珠帘,像两把利剑,直直地刺进我的心脏。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字一顿,声音响彻整个金銮殿:
妖妃苏氏,秽乱宫闱,勾结叛党,罪不容诛!
来人!
将她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我看着他冰冷无情的眼,看着他身后那片翻江倒海的血蝶,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刚刚找到的,唯一的真实,就这样,被这真实本身,亲手推入了万丈深渊。
从天堂到地狱,原来,只需要一句话的距离。
侍卫们冲了进来,粗暴地将我拖出大殿。
我没有挣扎,没有呼喊。
我只是死死地看着龙椅上那个男人。
在他冰冷的面具下,我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比我还要深的……痛苦。
我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牺牲我。
他是在……保护我。
4
冷宫重生
冷宫,是皇宫里被遗忘的角落。
阴暗,潮湿,散发着腐朽和绝望的气息。
我被关在一间破败的屋子里,身上华美的宫装被换成了粗布囚衣。手腕和脚踝上,是冰冷沉重的镣铐。
每天的食物,是馊掉的馒头和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送饭的太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垃圾。
哼,什么苏美人,还不是落得这个下场。活该!
他说着,嘴角飞出一只小小的灰色谎蝶。
我连抬眼看他的力气都没有。
心死了,看什么都是一片灰色。
我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萧玄在金銮殿上的那番话,和他那双冰冷的眼睛。
我知道,那是演戏。我知道,他把我打入冷宫,是为了让我从明面上消失,脱离太后和宁王的视线,从而获得一线生机。
理智上,我全都明白。
可是,心,还是会痛。
痛得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原来,被最信任的人亲手推开,是这样一种滋味。
我就这样在冷宫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天。
第三天夜里,我发起了高烧。身体滚烫,意识模糊。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时,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黑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
美人,该喝药了。
那声音尖细,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黏腻。
我费力地睁开眼,看到来人是太后宫里的一个太监。
我看到他嘴角,飞舞着一只巨大的黑色凤尾蝶。
这碗药,是毒药。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
我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那太监见我没反应,狞笑一声,捏住我的下巴,就要把毒药往我嘴里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闷响,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冲了进来,一记手刀砍在那太监的后颈。那太监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来人穿着一身太监服,身形却异常矫健。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探了探我的鼻息,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了我的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药香瞬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部分高烧带来的混沌。
我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是华贵妃宫里的首领太监,福安。
我愣住了。
为什么……会是他
福安没有多言,只是从怀里又掏出一套干净的太监服,和一个人皮面具,放在我面前。
他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转述着他主子的话:
贵妃娘娘说,死人没有用。
我浑身一震,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死人没有用。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所有的绝望和迷惘。
我瞬间顿悟了。
萧玄把我打入冷宫,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一个已死的妖妃,一个被打入冷宫等待发落的弃子,是不会再有人关注的。
他让我从棋盘上消失,就是为了让我能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成为他最隐秘的、也是最致命的一张底牌。
而华贵妃……
我看着眼前的福安,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为什么要救我
福安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贵妃娘娘还说,皇帝要败,也只能败在我们手上。轮不到宁王那个乱臣贼子。
我懂了。
华贵妃的家族,是大周的肱骨,是皇权的忠实拥护者。对她而言,皇帝可以换,但必须是他们这一派的人。宁王谋反,损害的是她整个家族的利益。
她与我,是私仇。但与宁王,是公敌。
在保住江山这个大前提下,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
这位飞扬跋扈的贵妃娘娘,比我想象的,要清醒得多。
她救我,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一个能看穿谎言的妖妃,在眼下这场真假难辨的乱局中,是最大的变数,也是最有用的武器。
一股强大的求生欲,从我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
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
我不能再当那颗被动接受保护、随时可能被牺牲的棋子。
萧玄,你把我从棋盘上拿了下来,那我就自己,再走回棋盘上去!
这一次,我不要再当棋子。
我要当那个,与你并肩执棋的人!
我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墙壁站了起来。高烧让我的身体摇摇欲坠,但我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脱下那身肮脏的囚衣,换上了福安带来的太监服。那衣服有些宽大,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然后,我拿起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毫不犹豫地覆在了脸上。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属于小太监的脸。
苏锦言,已经死在了冷宫。
从今往后,我只是一个游走在宫廷阴影里,无人注意的幽灵。
我走出那间破败的牢房,冷宫的月光洒在我身上,清冷如水。
我对福安说:带我去见华贵妃。
5
盟友之变
我没想到,与华贵妃的会面,地点竟然是在她的寝宫,景仁宫。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跟着福安,扮作一个给她倒夜香的小太监,低着头,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她的内殿。
殿内熏着名贵的龙涎香,华贵妃已经卸了钗环,只着一身宽松的寝衣,斜倚在软榻上,正用一根银签,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炉里的炭火。
她还是那么美,美得咄咄逼人。
胆子不小,还真敢来。她头也没抬,声音懒洋洋的。
我摘下面具,跪倒在地:罪女苏锦言,谢贵妃娘娘救命之恩。
她终于抬起眼,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没有了往日的讥讽和厌恶,只剩下纯粹的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的价值。
本宫救你,不是为了听你谢恩的。她冷笑一声,本宫只是好奇,一个能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又能让宁王打着你的旗号造反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我低着头,平静地开口:娘娘,我没有迷惑皇上,宁王造反也与我无关。那些,都只是他们演给外人看的戏。
哦她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兴趣,那你告诉本宫,什么是真的
真的是,太后想让宁王进京,废了陛下,另立新君。而陛下,想借着这次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娘娘,这场仗,你我都是局中人,谁也逃不掉。
华贵妃的脸色,第一次有了细微的变化。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本宫的父亲,为大周镇守国门三十年,忠心耿耿。到头来,本宫却要和一个所谓的‘妖妃’,在这里商议如何保住萧家的江山。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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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没有飞出任何蝴蝶。
她是真的觉得可笑,也是真的,心怀忠义。
娘娘,我加重了语气,现在不是可笑的时候。宁王一旦入京,您和您背后的家族,会是什么下场,您比我更清楚。
华贵-妃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威胁我
不,我是在提醒您。我不卑不亢地迎上她的目光,也是在向您证明我的价值。
你的价值她嗤笑,你的价值就是那张脸吗
我的价值,我一字一顿地说,是我能看清,谁在说谎。
华贵妃的动作停住了。她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判断我这句话的真伪。
我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直接抛出了我的筹码。
娘娘,您知道吗您的亲舅舅,吏部尚书李大人,上个月向您父亲上了一封密信,信中说他已经策反了京畿卫戍的三位将领,誓死效忠陛下,与宁王决一死战。
华贵妃的脸上露出一丝得色:那是自然。我李家满门忠烈。
我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可惜,他在说谎。
你说什么!华贵妃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神锐利如刀。
那三位将领,确实被策反了。但不是效忠陛下,而是效忠宁王。我平静地陈述着一个足以让她家族覆灭的事实,您那位好舅舅,从一开始,就是宁王的人。他给您父亲的信,只是为了稳住他,让他放松警惕。一旦宁王大军兵临城下,他策反的那三位将领,就会立刻打开城门,引狼入室。
华贵妃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你……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没有证据。我坦然道,但娘娘,您想一想,我一个被打入冷宫的罪人,是如何知道您家族内部如此机密的信件内容的又是如何知道,您舅舅在撒一个弥天大-谎的
我没有告诉她,这些信息,是萧玄在那几夜的谎言剧场里,用血蝶的方式,透露给我的。
他当时说:李尚书真是国之栋梁,朕有他,如得一臂。
他身后,血蝶翻涌。
我便知道,这个李尚书,有问题。
华贵妃不是蠢人,她只是被家族的荣光和自己的高傲蒙蔽了双眼。此刻被我点破,她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她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银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良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本宫,凭什么信你
您不需要信我。我看着她,您只需要派您最信任的人,去查一查那三位将领最近的动向,去查一查您舅舅府上的资金往来。真与假,一查便知。
我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却也更重:娘娘,时间不多了。宁王的大军,最多还有两天,就会兵临城下。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手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许久之后,华贵妃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银签。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狠厉。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从今天起,你就跟在福安身边,当一个哑巴太监。宫里多一个哑巴,少一个哑巴,没人会在意。
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双能‘看穿谎言’的眼睛,到底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我深深地叩首。
罪女,遵命。
当我再次戴上面具,走出景仁宫时,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被动等待审判的苏锦言。
我是幽灵,是刀刃,是萧玄布在棋盘之外的,最危险的变量。
而我亲手策反的第一个盟友,就是我曾经最大的敌人。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6
蝴蝶审判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中。
宁王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攻破了京城外的最后一道防线,兵锋直指皇城。
朝堂之上,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而太后,则以陛下受惊为由,垂帘听政,牢牢把控着朝局。
我则像一个真正的幽灵,跟在福安身后,以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的身份,穿梭在宫廷的各个角落。
我的存在,无人知晓。
华贵妃的动作很快。她动用了家族所有的秘密力量,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印证了我所说的一切。
当福安面色凝重地向我点头时,我知道,我的投名状,成功了。
华贵妃没有再召见我。但从那天起,我这个小哑巴,在宫里行走,却拥有了意想不到的便利。许多禁地,我都可以畅通无阻。许多机密,都会通过福安,不动声色地传递到我这里。
我利用这些便利,结合我能看见谎蝶的能力,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信息,拼凑着这场巨大阴谋的全貌。
谁是太后的人,谁是宁王的人,谁又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在一片谎言的迷雾中,我眼前的脉络,却越来越清晰。
我将所有关键人物的名字和他们谎言的颜色,都写在了一张纸上,藏在鞋底。
这张纸,就是我为萧玄准备的,最锋利的剑。
决战的日子,终于来了。
宁王兵临城下。
那一天,天色阴沉得可怕,像是要塌下来一般。
宫门外,喊杀声震天。宫内,却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太后下令,在金銮殿召开最后的朝会。
所有在京的文武百官,都被要求出席。
我知道,这是鸿门宴。是太后和宁王,准备进行最后清算的舞台。
我换上了一身更不起眼的小太监服,混在捧着拂尘的队伍里,低着头,走进了那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金銮殿。
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萧玄端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像一个即将被废黜的木偶。
我看到,他身后,依旧是那片熟悉的、翻涌的血蝶。
太后坐在他身侧的珠帘后,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散发出的、志得意满的气息。
百官分列两侧,许多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不安,嘴边飞舞着各色的谎蝶。
完了,大周要亡了。
宁王进京,我们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投靠宁王。
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如止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浑身是血的将军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陛下!太后娘娘!顶不住了!西城门……西城门被攻破了!宁王的叛军……杀进来了!
殿内,一片哗然。
许多官员吓得面如土色,甚至有人当场瘫软在地。
太后从珠帘后传来一声冷哼,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而龙椅上的萧玄,却像是被这个消息刺激到了,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癫,指着下方的一位老臣,嘶吼道:是你!是你勾结叛党!是你给他们开的城门!
那老臣是三朝元老,忠心耿耿,被他这么一指,顿时气得浑身发抖:陛下!臣对大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您……您怎能如此污蔑忠良!
我清楚地看到,萧玄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嘴边飞出了一只巨大的黑色凤尾蝶。
他在说谎。
好戏,开场了。
忠心耿耿萧玄狂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你们谁敢说自己忠心耿耿
他走下龙椅,像一头被困的野兽,在百官之间来回踱步。
他随机地指着一个又一个大臣。
还有你!兵部侍郎!朕让你筹备的军饷,你是不是都偷偷送给了宁王!
你!户部尚书!你敢说你没给宁王的叛军提供过粮草!
他每指认一个人,嘴边都会飞出黑色的谎蝶。
而被他指认的,全都是朝中公认的、铁骨铮铮的忠臣。
那些大臣们又气又怕,纷纷跪地喊冤,整个金銮殿乱成了一锅粥。
我看到,珠帘后的太后,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的笑容。在她看来,萧玄已经彻底疯了,在做最后的、无能的狂怒。
而满朝文武,也渐渐地被这荒诞的场景所麻木。
他们开始相信,这位少年天子,是真的在巨大的压力下,失心疯了。
萧玄的这场疯癫表演,完美地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他用无数个小谎言,成功地麻痹了所有人,也让他接下来的指认,变得更加不可信。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
他停在了当朝丞相,也就是太后的亲哥哥——李丞相的面前。
李丞相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须发皆白,面容严肃,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模样。他是朝中主张议和、对宁王妥协的领袖人物。
也是我鞋底那张纸上,名字被画了最重红圈的人。
萧玄看着他,脸上的疯狂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和落寞。
他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喃喃道:罢了……罢了……满朝皆叛,唯有丞相,是朕……是朕最后的依靠了。
这句示弱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打入了丞相的心里。
他立刻跪了下来,脸上露出悲痛而忠义的神情,慷慨陈词:陛下!老臣无能,未能替陛下分忧!但老臣之心,苍天可鉴!只要老臣还有一口气在,便誓与大周江山,共存亡!
他的声音洪亮,神情激昂,任谁看了,都会为这位老臣的忠心而动容。
我看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边飞出了一只巨大无比的、带着血色边缘的黑色凤-蝶。
这是他此生,最关键,也最致命的一个谎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忠心耿耿的丞相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也就是我,缓缓地抬起了头。
就是现在。
我用一种清脆的、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全场每一个人都听清的声音,开口了。
陛下,您看。
我的声音,像一把尖刀,划破了这满殿的喧嚣与谎言。
所有人都愕然地朝我看来。一个卑贱的小太监,竟敢在此时此地开口
萧玄也惊愕地看向我。
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李丞相,然后,我说出了那句足以颠覆一切的,我自己的——
弥天大谎。
丞相的周围,没有蝴蝶。
7
谎言终结
丞相的周围,没有蝴蝶。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金銮殿上炸响。
百官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
蝴蝶什么蝴蝶这个小太监是和陛下一同失心疯了吗
珠帘后的太后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冷哼:哪来的奴才,在此胡言乱语!来人,拖出去,杖毙!
然而,没有人动。
因为龙椅上的萧玄,像是被我的话点醒了一般,死死地盯着李丞相,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审视、和一丝丝恍然大悟。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
而跪在地上的李丞相,在听到我那句话的瞬间,身体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
他不知道蝴蝶是什么意思。
但他从皇帝的眼神变化中,嗅到了一丝极度危险的气息。
他以为自己的伪装完美无缺,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太监,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仿佛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他最心虚的地方。
一种未知的恐惧,开始在他心底蔓延。
我没有理会太后的咆哮,只是继续用那种天真而笃定的语气,对萧玄说:陛下,您刚才指认的那些大人,他们说话的时候,身边都有好多好多黑色的蝴蝶在飞。
我伸手指了指刚才被萧玄污蔑的几位忠臣。
可是,只有丞相大人,他刚才说要与江山共存亡的时候,身边干干净净,一只蝴蝶都没有。
我看着萧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孩童般的、纯粹的光芒:陛下,您教过我的。没有蝴蝶,就是真话。
轰——
百官的脑子,彻底炸了。
他们终于隐约明白了这场蝴蝶游戏的规则。
有蝴蝶,是假话。
没蝴蝶,是真话。
刚才陛下指认了那么多忠臣,每一次都是有蝴蝶的假话,证明了那些人是清白的。
而现在,这个小太监说,丞相说自己忠心耿耿的时候,没有蝴蝶。
那岂不是意味着……丞相说的是真话他是真的忠臣
可如果他是忠臣,为什么皇帝会用那种眼神看他为什么这个小太监要特意点出这件事
一个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矛盾,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他们被绕进去了。
被我和萧玄联手布下的,一个真与假的逻辑迷宫,彻底绕进去了。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我要的不是让他们立刻相信丞相是内奸,我要的是让他们开始怀疑,开始思考,开始动摇。
我要的,是让那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李丞相,心神大乱!
果然,李丞相抬起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他厉声喝道:一派胡言!陛下,此子妖言惑众,定是宁王派来的奸细,意图离间君臣,其心可诛啊!
他越是急着辩解,就越是暴露了他的心虚。
萧玄没有理他。
他只是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眼神里有痛苦,有欣慰,有千言万语。
最终,他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拍了拍手。
那掌声,在这死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啪。
啪。
啪。
随着掌声,金銮殿厚重的殿门外,传来了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的金属声。
不是叛军的喊杀声。
而是属于皇家禁军的,铁血肃杀之气!
殿门被轰然推开,身着黑色铠甲、手持利刃的禁军如潮水般涌了进来,瞬间控制了整个大殿,将所有文武百官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禁军统领,陈将军。一个在我的纸条上,没有任何谎蝶标记的,绝对忠臣。
百官们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这又是哪一出。
珠帘后的太后,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厉声问道:陈将军!你要做什么你要造反吗!
陈将军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单膝跪地,对着龙椅上的萧玄,声如洪钟:陛下!臣已奉旨,将城内所有叛党内应,尽数拿下!西城门安然无恙,叛军主力已被我军引入瓮城,正待陛下发落!
什么!
西城门没有破叛军被包围了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所有人,包括李丞相和太后,都如遭雷击,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萧玄缓缓地走回龙椅,重新坐下。
他不再是那个疯癫绝望的木偶,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那股属于帝王的、睥睨天下的气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李丞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丞相,现在,你还觉得朕是失心疯了吗
陈将军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大叠书信,高高举起:陛下!此乃从丞相府搜出的,李贼与宁王来往的全部密信!人证物证俱在!
铁证如山。
李丞相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从头到尾,他才是那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原来,皇帝的疯癫是假的,城破是假的,忠臣被污蔑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由皇帝亲手导演的,谎言审判。
而那个点燃了所有真相引线的,竟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说着蝴蝶疯话的小太监。
我站在角落里,深深地低下头,藏起了所有的锋芒。
我看到,珠帘后的那个身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尖叫。
我知道,太后的时代,结束了。
我看到,华贵妃的父亲,那位老将军,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有震惊,有审视,也有一丝了然。
我知道,我为华贵妃,也为他自己,赢得了一场豪赌。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龙椅上的萧玄身上。
他也正在看我。
隔着攒动的人群,隔着这满殿的胜负已定,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身后,那片纠缠了他无数个日夜的、浓稠如血的谎言蝶群,正在一片一片地,剥落,消散。
阳光,终于从乌云的缝隙中,穿透了进来。
8
月光誓言
叛乱,在一日之内,被彻底平定。
宁王被生擒,李丞相为首的叛党被连根拔起,太后被废,囚于长信宫,终身不得出。
持续了近十年的,外戚与藩王架空皇权的阴霾,被萧玄用一场最盛大的骗局,彻底撕碎。
朝堂上下,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却也是必须的换血。
整个大周,迎来了新生。
而我,苏锦言,那个挑起一切事端的祸国妖妃,那个在冷宫中病死的罪人,却仿佛被人遗忘了。
金銮殿那日之后,萧玄没有召见我,也没有给我任何名分。
我依旧是那个跟在福安身边的小哑巴,只是从景仁宫,搬到了乾清宫,皇帝的寝宫。
我成了萧玄最贴身的、却又不存在的影子。
我为他试毒,为他整理奏章,在他与大臣议事时,安静地待在屏风后,用我的眼睛,为他分辨出那些隐藏在恭敬话语下的,灰色或黑色的蝴蝶。
我的能力,不再是让我痛苦的诅咒。
它成了我守护他的,最独特的武器和勋章。
后宫,几乎空了。
华贵妃,不,现在应该叫华太妃了。她的家族在这次平叛中立下大功,但她也因为舅舅的叛国,而受到了牵连。
萧玄没有杀她,只是给了她一个太妃的尊位,让她搬去了宁寿宫,颐养天年。
我去见过她一次。
她依旧是那身火红的宫装,坐在窗前,看着外面凋零的秋叶。
你赢了。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我们都赢了。我纠正她。
她沉默了许久,忽然轻笑了一声:本宫输给的,不是你,是那个男人的心计。还有……你那些见鬼的蝴蝶。
我看着她,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释然。
她嘴边,没有蝴蝶。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也终于画上了句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直到那一天,中秋夜。
宫里设宴,普天同庆。
萧玄却破天荒地推掉了所有的宴请,只留我一人,陪他登上了皇宫最高处的观星台。
一轮圆月,亮得惊人。
月光如水,洒在我们身上。
他为我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带着他体温的披风,和我并肩站在一起,俯瞰着脚下灯火辉煌的万里江山。
良久,他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少年人般的紧张。
锦言,如今朕的江山稳了,后宫也空了。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着天上的月光,也映着我小小的身影。
你……还愿意听朕说爱你吗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下意识地,想要去看他嘴边,有没有蝴蝶飞出。
这是一个刻入我骨血的、本能的动作。
然而,我看到的,是他清澈的眼眸,是他紧张得微微抿起的嘴唇,是他眼底那片化不开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的周围,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
没有灰蝶,没有黑蝶,更没有那曾经让我窒息的血蝶。
只有皎洁的月光,和清朗的夜风。
我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只因紧张而微微冰凉的手。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用我此生最认真、最郑重的语气,回答他:
陛下,
这一次,我不用看了。
因为我知道,在经历了那么多真假难辨的谎言,那么多生死一线的算计之后,我们之间,剩下的,也唯一值得剩下的,就是那份不需要任何天赋去验证的,最纯粹的真实。
信任,是比看见谎言,更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