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那天,张立仁在协议书上签完字,把笔一扔,看都没看缩在我怀里刚满两岁的儿子安安。
抚养费按法律规定最低标准,每个月打你卡里。孩子,你带着。他语气平淡得像在安排一份外卖。我还有事,先走了。
门砰一声关上,带起的风扑在我脸上。
安安被那声响惊了一下,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襟,大眼睛里全是懵懂的不安。我低头亲了亲他柔软的头发,鼻尖全是孩子身上那股特有的奶香味,混合着医院消毒水残留的气息——安安前几天才因为肺炎出院。
安安不怕,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妈妈在。
七年前那个下午的冷,好像到现在还没散尽。我抱着睡着的安安坐在出租屋的旧沙发上,窗外霓虹闪烁,映在水泥地上像一片片破碎的彩虹糖纸。
妈妈安安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小脑袋靠在我肩上,我饿了。
好,妈妈马上去做饭。我把他放回沙发,塞给他一个掉了漆的小汽车玩具。走进狭小的厨房,打开冰箱。
冷藏室空得能跑老鼠,冷冻室里孤零零躺着最后三个速冻饺子,还有半袋吐司边——面包店处理的那种,便宜。我拿出吐司边,掰碎了放进小奶锅,加水煮成糊糊。倒出安安的儿童鱼油时,瓶口悬在半空,只吝啬地滴出一滴。
安安,吃饭了。我把那碗看不出是什么的糊糊端到茶几上。
安安用小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吹,很乖地吃下去,没问为什么今天没有肉肉。
手机屏幕亮了。是房东王阿姨的信息:小温啊,这个月的房租,你看……阿姨也难做。
我盯着那几个字,指尖发凉。刚给安安交了幼儿园托费,工资还没发。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晌,才敲下回复:王阿姨,真不好意思,这两天发了工资马上给您转过去,最迟周末。
放下手机,一抬头,安安正用小手抹去嘴角的糊糊,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妈妈,好吃。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周末,我抱着安安去了附近一个大型超市。不是买生活用品,是去应聘周末兼职的促销员。
人事主管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上下打量我,又看看我怀里怯生生揪着我衣角的安安:带孩子上班我们这儿规定可不行。
姐,通融一下吧,我声音有点哑,我保证安安很乖,不会乱跑,就坐旁边小板凳上。我需要这份钱。我把简历递过去,上面写着本科学历,做过几年财务主管。
主管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可能看我确实狼狈:行吧,就这周末试两天。卖洗衣液的,卖够二十瓶才有提成。孩子你自己看好,磕了碰了我们可不管。
谢谢姐!谢谢!我连连道谢。
周末两天,超市里人声鼎沸。我穿着不合身的促销围裙,卖力地介绍着那款新上市但价格偏高的洗衣液。安安就抱着他那个旧水壶,乖乖坐在角落里我给他准备的小马扎上,不哭不闹,看我忙得脚不沾地。
妈妈,中午休息时,他小声叫我,指着对面货架上花花绿绿的果冻,那个……好看。
安安乖,我蹲下来,摸摸他细软的头发,那个里面有糖精,吃了对牙齿不好。等妈妈发了工资,带你去吃好吃的鸡蛋羹,好不好
安安很懂事地点点头,小嘴抿着,没再说话。
两天下来,嗓子喊哑了,腿也站肿了。结算时,主管点了点我卖出去的瓶数:十八瓶,还差两瓶。底薪八十,提成没有。
八十块钱,薄薄几张。我攥着那点钱,抱着安安走出超市大门。傍晚的风有点凉,安安趴在我肩头,小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
安安,妈妈带你坐公交车回家。我轻声说,没舍得打车。
妈妈,累吗他奶声奶气地问。
抱着安安,妈妈一点都不累。我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日子像上了锈的发条,缓慢又滞重地向前挪。白天在财务公司做报表,晚上接些零散的数据录入兼职,周末带着安安去超市促销。房东王阿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催租的电话也越来越频繁。
那天下午,我正在公司焦头烂额地核对一笔数目对不上的账目,手机疯狂震动。是幼儿园刘老师的电话。
安安妈妈!安安突然发烧了,摸着头很烫!你快过来接他去医院看看!
脑子嗡的一声,账目上的数字瞬间模糊成一片。我抓起包就往外冲,跟主管撞了个满怀。
温韵!你干什么去报表下午必须交!主管是个更年期提前的女人,声音尖利。
对不起主管!我儿子发高烧,我得马上去医院!我语无伦次地解释。
你儿子生病关公司什么事报表交不上来,这个月的绩效你别想要了!还有全勤奖!她堵在门口。
一股邪火猛地冲上头顶,烧得我眼睛发红。我几乎是用尽全力推开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绩效你扣!全勤你扣!随便扣!那是我儿子!
冲出写字楼,在路边拦车的手都在抖。一辆辆出租车亮着空车灯飞驰而过,没有一辆停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刀子割在我心上。
一辆黑色的SUV缓缓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温小姐去哪我送你。声音沉稳温和。
我抬头,愣住。是周正。安安幼儿园班上那个叫朵朵的小女孩的爸爸。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开学,一次是上次亲子活动。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周先生我…我儿子发高烧,得马上去幼儿园接他去医院…我语速飞快,急得快哭出来。
上车!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推开了副驾的车门。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速度却很快。周正一边开车,一边冷静地问我:哪个医院近市儿童医院
对!对!我手指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别急,系好安全带。他声音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孩子发烧是常见情况,及时处理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我的心像是被放在滚油里煎。赶到幼儿园时,刘老师抱着小脸烧得通红的安安在门口等着。安安蔫蔫的,看到我,委屈地瘪瘪嘴,伸出小手:妈妈…
我一把抱过他,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去儿童医院。周正已经调好了导航。
医院里人满为患。急诊挂号处排着长长的队。我抱着越来越烫的安安,心急如焚。
你抱着孩子去那边椅子上坐,我去挂号。周正不由分说,拿走了我的医保卡,大步走向挂号处。他个子很高,在拥挤的人群里也显眼。
我抱着安安坐在冰凉的金属椅子上,看着他利用身高优势,礼貌但迅速地跟排在前面的几个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很快,他竟然排到了前面。
安安难受地哼唧,小身体发烫。我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自己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温韵一个熟悉又厌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抬头,心脏骤停了一瞬。张立仁站在几步开外,一身名牌西装,臂弯里挎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那女人我也认识,是他公司的前台,叫林清浅。看来扶正了。
张立仁的目光扫过我,扫过我怀里病恹恹的安安,最后落在我身上廉价的旧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眉头毫不掩饰地皱起,眼神里的鄙夷浓得化不开。
孩子病了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嗯,发烧。我低下头,不想看他和旁边那个女人的表情。
发烧而已,这么大惊小怪。林清浅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娇柔,她往张立仁身上贴了贴,仁哥,我们预约的专家时间快到了,走吧
张立仁嗯了一声,眼神都没再给我们母子一个,搂着林清浅的腰,转身就走。
像吞了一块冰,寒意从喉咙一直冻到脚底。
挂好了,急诊三号诊室。周正拿着挂号单快步走过来,额角有层薄汗。他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对远去的背影,什么都没问,只是朝我伸出手,孩子给我抱会儿吧,你缓缓。
安安似乎对周正并不排斥,烧得迷迷糊糊地把小脑袋歪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周正抱着他,姿势竟然很熟练,轻轻拍着安安的背。
医生诊断是急性扁桃体炎引发的高烧,需要立刻输液。缴费、取药、找护士扎针……周正一直跑前跑后,有条不紊。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跟着,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穿梭在拥挤的走廊里,莫名地,那颗被冻僵的心,好像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安安被扎针时哭得撕心裂肺。我按着他的小手,心疼得直掉眼泪。周正站在旁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小的、包装很可爱的奶酪棒,递到安安眼前。
安安看,这是什么他声音放得很轻。
安安的哭声小了点,抽抽噎噎地看着那个奶酪棒。
勇敢的小朋友打针不哭,打完了就可以吃这个,好不好周正的声音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安安含着眼泪,看着那诱人的小零食,终于点了点头,虽然针扎进去的瞬间还是瘪着嘴掉了金豆豆,但没再大哭。
周正兑现承诺,拆开包装,把奶酪棒小心地塞进安安没扎针的那只小手里。
谢谢…周先生。我嗓子哑得厉害。
叫我周正就行。他坐在输液区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朵朵上次发烧,比这闹腾多了。
那个下午,我抱着输液的安安,周正就坐在对面。他没说太多话,但那种无声的陪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住了我心里翻江倒海的恐慌和无助。
傍晚,输完液,安安的烧退了不少,精神头也回来一些。
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周先生…周正。我抱着安安,在医院门口跟他道谢,耽误你这么久。
别客气。周正看了看表,这个点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我们坐公交就行。我连忙摆手。
安安刚退烧,不能吹风。上车吧。他已经拉开了后座车门,语气不容拒绝。
车里很安静,只有舒缓的轻音乐。安安大概是累了,趴在我怀里又睡着了。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周正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平静:谁家没本难念的经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你很坚强。
一句坚强,差点让我又掉下泪来。我吸了吸鼻子,把脸转向窗外。
到了我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楼下,周正停了车。我抱着安安下来,再次道谢。他看着我,顿了顿,才开口:温韵,以后…如果有什么急事需要搭把手,别硬扛。可以给我电话。他从车里拿了张名片递给我,朵朵和安安是同学,家长之间互相帮忙,应该的。
那张名片很简单,只有一个名字:周正,一个电话号码。没有公司,没有头衔。
我接过名片,指尖触到他干燥温热的掌心,像被烫了一下。谢谢。我攥紧了那张薄薄的纸片。
回到家,把睡熟的安安安置好。看着孩子安静的睡颜,今天发生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张立仁的冷漠,林清浅的刻薄,医院里周正跑前跑后的身影……巨大的疲惫和迟来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我靠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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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完了,擦干眼泪。生活还得继续。第二天,我准时出现在公司。主管果然没给我好脸色,当众宣布扣了我当月绩效和全勤,加起来快一千块。
温韵,公私要分明!昨天你那样跑掉,账目差点出大纰漏!下不为例!她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我低着头,没辩解,只是更用力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我需要这份工作。
日子依旧艰难,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安安幼儿园的亲子活动多了起来。运动会、手工课、郊游……不可避免地,遇到周正的次数也多了。
他话不多,但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运动会我跑不快,他轻松地带着安安和朵朵一起冲向终点;手工课我笨手笨脚,他三两下就帮安安把歪歪扭扭的小房子粘牢固;郊游时安安的水壶掉了,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又掏出一个干净的卡通水壶递过来。
给朵朵准备的备用的,新的,没用过。他解释得轻描淡写。
次数多了,安安也特别喜欢这个朵朵爸爸。每次见到周正,都会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喊周叔叔。周正会弯下腰,笑着摸摸安安的头,有时候变出颗糖,有时候是个小玩具。
我也终于从安安班主任刘老师那里,知道了周正的一点情况。妻子在朵朵不到一岁时因病去世了,他一个人带着女儿,也没再找。
周先生人很好的,刘老师感叹,就是太闷了,什么都自己扛着。朵朵妈妈刚走那阵,他一个大男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听说瘦了二十多斤。
心里某个角落,微微动了一下。原来,他懂那种独自支撑的苦。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出租屋里整理兼职的票据,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是周正的声音,背景有点嘈杂。
温韵是我,周正。我在你们小区门口,方便下来一趟吗朵朵吵着要找安安玩,带了点东西给你们。
我有点意外,赶紧下楼。周正的车停在路边,朵朵和安安已经手拉手在小区花坛边上看蚂蚁了。周正打开后备箱,里面塞着几个大箱子。
朋友公司做食品批发的,临期处理,给了一些牛奶果汁还有日用品。保质期都还有好几个月,我和朵朵用不完。他一边说,一边轻松地把箱子搬下来,你看看,哪些能用得上,给孩子补充点营养。
箱子里的东西堆得满满的:进口的纯牛奶、儿童酸奶、整箱的盒装果汁、大包装的卫生纸、洗衣液……根本不是他轻描淡写的一些。临期处理我拿起一盒牛奶看了看,离到期还有大半年。
这…我喉咙发堵,太多了,而且都很新…
放着也是浪费。周正不由分说,抱起两个最沉的箱子,你住几单元我帮你搬上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慌忙去拦。
跟我还客气他笑了笑,抱着箱子大步流星地往我住的那栋楼走去,根本不理我的阻拦。朵朵在后面奶声奶气地喊:爸爸等等我!安安也跟着跑上去。
就这样,周正熟门熟路地把几个大箱子搬进了我那间狭小的客厅。他放下箱子,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没说什么。但我还是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屋里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墙壁有些地方还渗着水渍。
周叔叔,喝水。安安很懂事地捧着他的小水壶递过去。
谢谢安安。周正接过来,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口。
朵朵跑进来,兴奋地拉着安安:安安安安,我们画画吧!
两个孩子趴在茶几上开始涂鸦,小小的客厅瞬间被童声填满。周正没坐,站在窗边,看着外面。
你…坐会儿吧。我有点局促。
不了,他转过身,公司还有点事,得带朵朵回去了。他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我,温韵,以后如果超市促销那边太累,或者孩子有事需要人临时搭把手,别不好意思开口。名片上有我电话。
门轻轻关上了。我看着地上那几个沉甸甸的箱子,再看看安安开心画画的小脸,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暖意,越来越重。
时间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有了周正时不时的援手——有时是朋友公司处理的物资,有时是周末他带两个孩子去游乐场让我能喘口气,有时只是一个电话告诉我今天天气不好他顺路送安安回家——日子好像没那么窒息了。
工作上,我咬紧牙关,加班加点,终于用一份无可挑剔的年度报表让主管闭了嘴,还意外拿到了一个小额的年终奖。我用这点钱,换租了一个稍微新一点、小一点的单间,至少墙壁不再渗水,楼道有灯。
我和周正的关系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从最初的陌生客气,到后来的互相帮助,再到后来,他偶尔会留下吃顿我做的便饭,我也会收下他带来的新鲜水果。话题从孩子,慢慢延伸开。聊工作上的烦心事,聊带孩子的鸡飞狗跳,聊这座城市某个角落新开的面包店味道不错。
没有刻意,没有试探,像两条原本平行流淌的小溪,在某个拐弯处,自然而然地交汇了。
安安五岁生日那天,周正带着朵朵来庆祝。小小的出租屋里挂着我用彩纸剪的拉花,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朵朵给安安唱生日歌,声音又甜又亮。
吹完蜡烛,切蛋糕时,安安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正,又看看我,小大人似的问:周叔叔,你是不是喜欢我妈妈呀
空气瞬间凝固了。我切蛋糕的手停在半空,脸颊腾地烧起来。
朵朵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她爸爸,又看看我。
周正也愣了一下,随即,他脸上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而笃定的笑容。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安安的头发,然后,目光越过孩子,落在我脸上,坦诚又直接。
是啊,安安真聪明。叔叔很喜欢你妈妈。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惊天动地的表白。就这么一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越来越大,直至淹没了我所有的感官。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清晰可见的认真和暖意。
安安高兴地拍起小手:耶!那周叔叔是不是可以当我爸爸啦
朵朵也跟着起哄:安安妈妈也可以做我妈妈啦!
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孩子们天真无邪的欢呼声。我和周正对视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我的眼眶有些发酸。窗外阳光正好,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照亮了桌上那个小小的奶油蛋糕,也照亮了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我以为,生活终于要步入正轨,朝着温暖的方向驶去。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往往藏着最汹涌的暗流。
一个寻常的傍晚,我刚把安安从幼儿园接回家,门就被敲响了,急促而用力。
以为是房东王阿姨,打开门,却是一张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脸——张立仁。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表情严肃的男人。
温韵,我们谈谈。他语气生硬,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越过我,扫视着屋内。
谈什么我下意识地挡在门口,不想让他踏进一步。
关于安安的抚养权。张立仁开门见山,声音冰冷,我现在有条件了,能给安安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把孩子给我。
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头上,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站不稳。你做梦!我死死抓住门框,指甲抠进木头里,当初是你不要他的!这么多年你在哪里安安发烧快四十度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你有条件了你凭什么
凭我是他亲生父亲!张立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法律也赋予我权利!温韵,你看看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带着孩子挤在这种地方这就是你所谓的对他好他嫌恶地环视着狭窄的屋子,你连自己都养得勉强,拿什么培养孩子跟着我,他可以上最好的私立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而不是跟着你,连个像样的生日蛋糕都买不起!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剜在我的心上。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艰辛、那些深夜里因为愧疚和无力而流下的眼泪,此刻都成了他攻击我的武器。
我过得怎么样不用你管!安安是我的命!你休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我浑身发抖,声音嘶哑地吼回去。
这恐怕由不得你。张立仁冷笑一声,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男人,这位是李律师。我们走法律程序吧。我会向你证明,谁才是更适合抚养安安的人。
李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温女士,这是张先生委托我送达的律师函。关于变更张嘉安小朋友抚养权的事宜,请您认真考虑。如果无法达成协商,我们将不得不诉诸法律途径。
信封沉甸甸地砸在我手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门被砰地一声甩上。我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律师函从手中滑落,散开一地冰冷的纸张。安安似乎被刚才的争吵吓到了,从房间里跑出来,小脸上满是恐惧,扑进我怀里。
妈妈…妈妈不哭…安安乖…他用小手慌乱地抹着我的眼泪。
我紧紧抱住他小小的、温热的身体,仿佛抱着我仅有的、随时会被夺走的全世界。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怎么办张立仁有钱,他请得起最好的律师。而我,有什么
手机响了。是周正发来的微信:晚上带朵朵过来吃饭买了新鲜的虾。
看着屏幕上那行简单的字,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绝望再也压抑不住,汹涌而出。我抱着安安,对着手机,哭得撕心裂肺,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十几分钟后,门被急促地敲响。我抱着安安,踉跄着打开门。周正站在门外,额头有汗,眉头紧锁,朵朵被他安顿在楼下邻居家。
怎么回事他看着一地狼藉和我红肿的眼睛,声音沉了下去。
我指着地上散落的律师函,泣不成声:他…张立仁…要抢走安安…他找了律师…
周正弯腰捡起那些纸,快速地扫了几眼,脸色越来越沉,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他放下文件,走到我面前,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按在我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那手掌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力量,像一根定海神针,稍稍稳住了我即将崩溃的心神。
别怕。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像黑暗中的一束光。他扶着我坐到沙发上,把安安抱过去,低声安抚了几句。安安大概也感受到了周正带来的安全感,渐渐停止了抽泣,依偎在他怀里。
周正拿起手机,走到窗边,开始打电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听不清具体内容,只听到几个词:抚养权变更……恶意争夺……证据收集……尽快安排……
挂了电话,他走回来,在我面前蹲下,视线与我齐平。他的眼神很稳,像暴风雨中岿然不动的礁石。
温韵,听我说。张立仁突然跳出来争孩子,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他现在那个老婆可能生不了,或者不愿意生;二是他看你现在生活困难,觉得有机可乘,或者单纯想用孩子来恶心你。他分析得冷静而透彻,直指要害,这种人,欺软怕硬。你越慌,他越得意。
他拿起那份律师函,指着其中一条:他说你经济能力差,居住环境恶劣,对孩子成长不利。这是他的攻击点。但这不是事实的全部。你这几年是怎么咬牙把安安带大的,邻居、幼儿园老师、社区工作人员,都是证人。你为安安付出的心血,他张立仁这五年在哪里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反击的证据。
他条理清晰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梳子,一点点梳理着我混乱如麻的思绪。
我已经联系了我一个做律师的朋友,专门打这类官司的,很靠谱。他明天一早会过来找你,收集材料。费用方面你不用担心。周正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冷静下来,照顾好安安,也照顾好你自己。其他的,交给我。
周正…我看着他,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谢谢你…可是,这…这太麻烦你了,还有律师费…
朵朵和安安是好朋友,他打断我,语气温和却坚定,而你,是我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帮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天经地义。没有麻烦。
自己的女人……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垮了我心里最后一道名为客套的堤坝。我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映出的自己,还有他怀里安静下来的安安,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但这次,是滚烫的。
接下来的日子,像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张立仁那边动作很快,法院的传票很快就送到了。周正的那位律师朋友姓陈,是个雷厉风行的中年人,说话一针见血。
温女士,你最大的优势,也是最重要的证据,就是你和孩子之间深厚的感情纽带,以及你作为母亲这五年来的实际付出和牺牲。陈律师一边翻看着我提供的各种材料——安安从小到大的照片、病历本、幼儿园老师写的评语、我的工作记录和收入证明、甚至包括房东王阿姨和超市那位主管的书面证词(周正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她们),一边快速地说,张立仁那边,无非是拿经济条件说事。但经济条件并非决定性因素,孩子的身心健康和稳定的生活环境才是法院首要考虑的。他这五年近乎‘失职’,现在突然跳出来,本身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周正全程陪着我。陈律师问询时,他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关键信息。张立仁那边试图通过律师施压,提出一些所谓的和解条件,比如给我一笔钱,让我主动放弃。周正只是冷冷地对陈律师说:不用理会,直接打到底。
法庭调解那天,张立仁带着林清浅和他们的律师,气焰嚣张。他西装革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调解员例行公事地询问双方意愿。张立仁的律师率先发言,措辞严谨地列举了我居住环境差、收入微薄、无法提供孩子优质教育等事实。
轮到陈律师。他没有立刻反驳对方,而是拿出了一沓照片,投影在调解室的大屏幕上。
第一张,是安安一岁多时,因肺炎住院,小脸烧得通红,蜷缩在病床上,而我在旁边趴着睡着了,手里还捏着退烧贴。
第二张,是安安两岁生日,餐桌上只有一碗蒸鸡蛋羹,插着一根小小的彩色蜡烛,他笑得却很开心。
第三张,是我抱着睡着的安安,在深夜空荡荡的公交车站等末班车。
第四张,是周末我在超市做促销,穿着围裙,卖力地讲解,而安安就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自己玩着玩具,不哭不闹。
第五张,第六张……一张张照片,无声地记录着这五年里一个单身母亲的挣扎、付出和孩子最纯粹的依赖与笑容。
张立仁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林清浅也坐不住了,小声嘀咕:拍这些有什么用,卖惨吗
陈律师这才开口,声音沉稳有力:法官,对方律师一直在强调物质条件。但抚养一个孩子,需要的仅仅是钱吗这五年,是谁在安安生病时彻夜不眠是谁在生活困顿时依然努力为他创造小小的快乐是谁给了他最稳定的陪伴和毫无保留的爱是温韵女士!是这位被对方指责为‘无法提供良好条件’的母亲!
他指向屏幕:而张立仁先生,在安安最需要父亲的五年里,他缺席了!不仅缺席,他甚至从未主动支付过超出法律最低标准的抚养费!现在,他组建了新的家庭,生活优渥了,突然发现需要一个孩子了这是对父亲责任的履行,还是对孩子情感需求的漠视这难道不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吗
陈律师又出示了幼儿园刘老师、邻居王阿姨等人的书面证词,证明安安性格开朗,非常依赖我,而我为了孩子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最后,他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温韵女士最近半年的收支记录和储蓄证明。尽管收入不高,但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经改善了居住环境(新的租赁合同),并且有稳定的储蓄计划用于孩子的教育和未来。反观张立仁先生,陈律师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对面,您能保证,在您和现任妻子新婚燕尔之际,突然带回去一个五岁的、与您几乎陌生的孩子,不会对他的心理造成二次伤害您能保证,您的妻子会像对待亲生骨肉一样善待安安吗您又能保证,当您再次觉得孩子是‘麻烦’时,不会再次将他推开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砸在张立仁的心上。他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清浅更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调解室里一片寂静。调解员看了看脸色灰败的张立仁,又看了看紧握着我的手、眼神始终坚定沉稳的周正,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温女士,你的意见呢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张立仁复杂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回答:
安安是我的孩子。过去五年是,现在和将来也是。我可能给不了他金砖铺地的生活,但我能给他全部的爱、陪伴和安全感。我不会放弃我的孩子,绝不!
好。调解员点点头,合上了手中的记录本,基于孩子身心健康和稳定生活环境的考虑,尊重孩子本人的意愿(安安在庭前表达过只想跟妈妈),以及母亲长期的、负责任的抚养事实,本案调解失败。抚养权维持原判,归温韵女士所有。张立仁先生需按照法律规定,足额支付抚养费至孩子成年。同时,温女士无重大过错情况下,张先生不得无故要求变更抚养权。
法槌落下,发出清脆而庄严的声响。
结束了。
走出法院大门,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张立仁和林清浅早已不知去向。我站在原地,仿佛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双腿发软。
妈妈!安安清脆的声音响起。周正牵着朵朵,朵朵牵着安安,从旁边的休息室里跑出来。安安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的腿。
妈妈赢了!安安可以一直和妈妈在一起了!他仰着小脸,开心地欢呼。
我蹲下身,用力抱住他小小的身体,把脸埋在他带着阳光味道的衣领里,终于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这一次,是彻底释放的、劫后余生的泪水。
周正走过来,蹲在我身边,大手轻轻拍着我的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
哭了很久,情绪才慢慢平复。我擦干眼泪,抬起头,看到周正一直温柔注视的目光。他伸出手,拂开我脸颊上被泪水粘住的碎发。
都过去了,温韵。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嗯。我看着他,又看看身边紧紧挨着我的安安和朵朵,心里那块空了多年的地方,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感,填得满满的。
走吧,周正站起身,一手抱起安安,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回家。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紧紧包裹着我微凉的手。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拉出长长的、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安安趴在周正宽阔的肩头,小脸上满是安心和依赖,突然指着前方我们三个人的影子,奶声奶气地说:
妈妈,周叔叔,安安,还有朵朵!我们像不像一家人
周正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我,深邃的眼眸里漾开温柔的笑意。他握紧了我的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我耳边:
像。以后,一直都会是。
安安似懂非懂,但似乎感受到了那份郑重和承诺,开心地把小脑袋靠在周正肩上,咯咯地笑起来。朵朵也蹦蹦跳跳地喊着:一家人!一家人咯!
我走在他们身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看着阳光下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笑脸,还有身边这个男人沉稳可靠的侧影。
出租屋的门打开,依旧是那个小小的空间,但此刻阳光满室,亮堂堂的。安安挣脱周正的手,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跑进去,扑向他堆在角落的玩具,嘴里还兴奋地念叨着刚才的胜利。
周正把朵朵也放下来,朵朵立刻加入安安的游戏阵营。他则很自然地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有些滞涩的旧窗户,让傍晚带着暖意的风涌进来。
明天周末,他转过身,背对着夕阳的余晖,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声音很清晰,带孩子们去郊野公园吧听说新开了个很大的儿童乐园。
好。我应着,走到狭小的厨房,打开冰箱门,准备做晚饭。冰箱里不再是空荡荡的,塞满了周正上次带来的牛奶、酸奶,还有他今天早上顺路买的新鲜蔬菜和排骨。
我拿出西红柿和鸡蛋,又拿出一小捆青菜。安安噔噔噔跑过来,小手扒着流理台的边缘,踮着脚尖看我忙碌:妈妈,安安想吃西红柿炒鸡蛋!
好,妈妈给你做。我笑着摸摸他的头。
周正也走了过来,挽起衬衫袖子:我来洗菜切菜。
不用,你陪孩子们玩会儿。我推他。
没事,他们自己玩挺好。他已经拧开了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刷着翠绿的菜叶。他动作不算特别熟练,但很认真。
小小的厨房里,瞬间挤了两个人,显得更加逼仄。我们俩胳膊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我低着头打鸡蛋,他低着头洗菜,谁也没说话,只有水流声、碗碟的碰撞声和客厅里孩子们嬉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平静和安宁,悄然弥漫开来。
安安突然从客厅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张他刚画的画,兴奋地塞到我和周正中间:妈妈!周叔叔!看安安画的全家福!
画纸上,用歪歪扭扭的线条画了四个小人:一个扎辫子的(朵朵),一个短发戴帽子拿小汽车的(他自己),一个长头发穿裙子(我),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站在旁边(周正)。四个小人手拉着手,嘴巴都咧得大大的,画满了整个画纸。背景是乱七八糟的绿色和蓝色,大概是草地和天空。
画得真棒!周正接过画,很认真地欣赏,指着那个高大的小人,这个是我吗
嗯!安安用力点头,小脸红扑扑的,周叔叔高高的!和爸爸一样高!
爸爸这个词,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安安嘴里说了出来。没有犹豫,没有试探,像是早已在心里认定了无数次。
我和周正都愣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看向周正,他脸上没有任何不悦或尴尬,反而漾开一个温暖又带着点感慨的笑容。他弯下腰,把安安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结实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指着画上的那个高大的小人,很认真地说:
嗯,画得很像。周叔叔会努力,做一个安安喜欢的好爸爸。
安安高兴地搂住他的脖子,响亮地吧唧亲了他脸颊一口:安安喜欢周叔叔爸爸!
周正抱着他,笑容更深了,眼角甚至泛起了浅浅的笑纹。他转过头看我,眼神明亮而坦荡,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承诺。
我看着他,看着安安亲昵地贴着他的脸,看着手里那张充满稚气却无比真挚的全家福,心里最后一丝不确定的阴霾也彻底散去。那些曾经以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那些独自挣扎的日日夜夜,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幅平凡又温暖的画面,轻柔地覆盖了。
锅里热油滋滋作响,西红柿和鸡蛋的香气开始弥漫。
我转过身,继续翻炒着锅里的菜,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开饭喽!我对着客厅喊。
吃饭啦!朵朵和安安立刻欢呼着冲进来。
小小的餐桌被挤得满满当当。安安坐在我和周正中间,朵朵坐在周正另一边。简单的三菜一汤:西红柿炒鸡蛋,清炒小油菜,周正带来的酱排骨,还有一锅飘着蛋花的紫菜汤。
安安自己拿着小勺子,努力地往嘴里扒饭,米饭沾得满脸都是。朵朵也吃得香,小嘴油汪汪的。
慢点吃。周正抽了张纸巾,自然地擦掉安安脸上的饭粒。
周叔叔,排骨好好吃!安安含糊不清地说,眼睛亮晶晶的。
好吃就多吃点。周正又夹了一块肉多的排骨放到安安的小碗里。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间被灯光和饭菜香气填满的小屋子,看着身边这两个一大一小、此刻都显得无比满足的男人(虽然安安还是个小豆丁),心里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浸泡着,妥帖而踏实。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这万家灯火中,终于有一盏,是为我而亮。它也许不那么华丽,不那么宽敞,但它坚固、温暖,足以遮风挡雨,足以承载我们重新启程的生活。
安安吃饱了,小肚子圆滚滚的,满足地打了个小饱嗝。他跳下椅子,跑到窗边,小手扒着窗台,踮起脚尖看向外面璀璨的夜景,突然转过头,奶声奶气地问:
妈妈,我们以后,是不是一直和周叔叔爸爸还有朵朵住在这个家里了
周正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一下,也看向我。客厅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映得他眼底一片柔和。
我走过去,把安安抱起来,让他能看得更远。目光掠过窗外繁华的夜色,最终落回这间小小的、此刻却无比温暖的屋子,落在周正温和而坚定的眼神里。
嗯,我亲了亲安安柔软的脸颊,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我们有自己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