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是个骗子。
她骗我说,她是去执行一个很长很长的任务。
任务结束,她就会回来。
葬礼上,爸爸抱着一个盖着旗帜的盒子,哭得站不住。
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表情沉痛。
只有我穿着妈妈给我买的红色裙子。
我一点也不难过。
因为我知道,这都是任务的一部分,为了骗过坏人。
我拉了拉爸爸的衣角:爸爸,我们回家吧,妈妈肯定已经在家等我们了。
爸爸只是把我抱得更紧,肩膀抖得厉害。
林念,妈妈……回不来了。
我固执地摇头,指着他怀里的盒子。
妈妈才不在里面,她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装进这么小的盒子里。
可他们都不信我。
后来,爸爸把妈妈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包括那身帅气的军装。
他说,人要向前看。
我不懂,妈妈的任务还没结束,我们为什么要向前看
我决定自己去找她。
妈妈说过,只要我能找到她藏起来的军功章,她就会出现。
1.
葬礼后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家里安静得可怕,爸爸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日整夜地抽烟,烟味呛得我喘不过气。
我偷偷溜进妈妈的房间,在她的衣柜、书架、床底下翻找。
妈妈总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军功章,一定藏在家里某个最意想不到的角落,等着我去发现。
这是我和妈妈的新游戏,找到它,她就会从藏身之处跳出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爸爸,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被更深的悲痛覆盖。
他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像被我戳中痛处。
他不懂。
他们都不懂。
一个月后,爸爸打开了家门,领进来一个陌生的阿姨和一个小男孩。
阿姨叫苏晴,长得很温柔,她蹲下来,试图拉我的手。
念念,以后我就是你的新妈妈了。
我猛地抽回手,躲到爸爸身后。
我指着她,大声说:你不是!我妈妈在跟我玩游戏,她很快就回来了!
苏晴的笑容僵在脸上。
爸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把我从身后拽出来,声音严厉。
林念!不许胡闹!跟苏阿姨道歉!
我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那个叫林浩的小男孩躲在苏晴身后,冲我做了个鬼脸。
疯子。
他用口型说。
那天晚上,我听见爸爸在客厅跟苏晴小声说话。
……这孩子受了刺激,一直觉得她妈妈没死,我带她去看过医生了。
别急,慢慢来,孩子总会接受的。
苏晴的声音很温柔。
第二天,爸爸就带我去了心理诊所。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问了我很多问题,关于妈妈,关于葬礼,关于那个游戏。
我一句话都没说。
他们都是笨蛋,怎么会懂我和妈妈之间的秘密。
医生最后给了爸爸一瓶白色的药片,说我有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服药。
回到家,爸爸亲自倒了水,把药片递给我,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恳求。
念念,吃了吧,吃了病就好了。
我顺从地接过药,放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水。
爸爸松了口气的表情还没完全舒展开,我就转身跑进卫生间,把药片混着水,全都吐进了马桶。
我听见冲水声,也听见自己心里,对这个家,对爸爸的最后一丝信任,像那药片一样,被无情地冲进马桶。
2.
苏晴和林浩很快搬了进来。
家里属于妈妈的痕迹被一点点抹去,换上了苏晴喜欢的温馨风格。
妈妈挂在玄关的军装照被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三个人的合影,在游乐园里,笑得灿烂。
我就像这个家里的一个幽灵。
爸爸试图让我融入这个新家庭,他会组织家庭活动,会给林浩买昂贵的遥控赛车,然后顺手也给我买一个芭比娃娃。
我从不接受,把娃娃扔在角落,碰都不碰。
林浩很讨厌我,他总是在爸爸和苏晴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背地里却想尽办法欺负我。
他会把我的书扔进垃圾桶,我默默捡回来,擦干净。
他会在我的作业本上画乌龟,我用橡皮擦掉,重新写。
他甚至趁我不在,往我的水杯里吐口水,我面无表情地倒掉,再把杯子刷上十遍。
我从不告状。
因为没用。
有一次,他想抢我脖子上的军牌,那是妈妈离开前给我的。
她把冰凉的牌子塞进我手里,严肃地说:念念,这是我们的信号器,遇到真正的危险,就按住它,妈妈就能感觉到。
我死死护住,他没抢到,就哭着跑去找苏晴告状,说我推他。
林浩的胳膊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红印,他却哭得像是断了手。
苏晴抱着心疼得直掉眼泪的林浩,看向我的眼神冰冷又厌恶。
念念,你怎么能推弟弟呢快给弟弟道歉!
爸爸下班回来,苏晴立刻迎上去,抱着林浩,眼泪汪汪地添油加醋。
老林,你看小浩这胳膊都快被她抓断了!念念这孩子,怎么……怎么这么狠心。
爸爸看向我的眼神,瞬间被失望和愤怒填满。
林念,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小浩是弟弟,你不知道让着他吗!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要抢我妈妈给我的东西。
爸爸的耐心耗尽了。
你妈妈已经死了!那只是个破铁牌子!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声音里的暴怒,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
那天晚上,我被关在房间里,没有晚饭。
客厅里,他们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像一把把刀子,凌迟着我被禁锢的灵魂。
林浩清脆响亮的炫耀声,更是刺耳得让我恨不得堵上耳朵。
我坐在窗边,摩挲着冰凉的军牌,看着外面的月亮。
妈妈,你看到了吗
他们都说你死了。
他们都觉得我病了。
可我知道,你没有。
你只是藏起来了。
从那天起,我不再跟爸爸说一句话。
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人能让我开口了。
3.
矛盾的彻底爆发,是在我生日那天。
那也是妈妈的忌日。
往年,爸爸都会带我去墓园,放一束妈妈最喜欢的白菊花。
但今年,苏晴说家里应该多点喜气,冲一冲悲伤,对我的病也好。
于是,她张罗着给我办了一个生日派对,请了林浩的很多同学。
整个房子吵吵闹闹,充满了陌生人的喧嚣。
爸爸喝了很多酒,满脸通红地招呼着客人,逢人便说:我家念念长大了,懂事了。
那言不由衷的笑容,在我看来,虚伪得令人作呕。
他仿佛已经彻底走出了过去的阴影,拥抱了新生活。
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抱着妈妈送我的那个八音盒。
那是她亲手做的,用一块完整的檀木雕刻而成,里面放着我们唯一的合照,照片里的我骑在妈妈的肩膀上。
音乐声响起,穿着芭蕾舞裙的小人旋转起来,像妈妈抱着我跳舞的样子。
房门突然被撞开,林浩带着一群孩子冲了进来。
看,这就是我那个疯子姐姐!
他指着我,得意地向他的朋友们炫耀。
一个胖男孩问:她怎么不说话啊
林浩撇撇嘴:她妈死了,她就疯了,整天说她妈在跟她玩游戏。
孩子们哄堂大笑。
林浩一眼就看到了我手里的八音盒,眼睛一亮,冲过来就要抢。
这是什么给我玩玩!
不给!
我死死抱住,这是妈妈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
他抢不过,脸上挂不住,恶狠狠地说:小气鬼!不给玩我就砸了它!
他直接一巴掌把八音盒打翻在地。
砰的一声。
木质的盒子四分五裂,穿着芭蕾舞裙的小人断了头,滚到角落。
我和妈妈的合照,从中间裂开,碎成了两半。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看着地上的碎片,再也控制不住,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扑了上去,对着林浩又抓又咬。
我杀了你!
我的尖叫声终于引来了大人。
爸爸冲进来,一把将我从林浩身上拽开。
林浩的脸上被我抓出了几道血痕,正捂着脸放声大哭。
苏晴扑过去抱住儿子,尖叫着:我的天啊!这脸要留疤了可怎么办啊!老林,你看看她!她那眼神是要杀人啊!
爸爸看着满脸是血的林浩,再看看满眼恨意的我,怒火彻底冲昏了头。
他扬起手,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我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让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爸爸。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伴随着那个巴掌声,彻底碎了。
这是他第一次打我。
为了一个外人,为了一个弄坏我妈妈遗物的人。
林念!你给我滚出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他的声音,比冬天的冰还要冷。
我没有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着抱着儿子哭泣的苏晴,看着一群幸灾乐祸的孩子。
我慢慢地,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的八音盒碎片,仿佛在拾起我破碎的童年。
然后,我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这个家,彻底告别了曾经的温暖与幻想。
4.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夜深了,风很冷,吹得我脸上的伤口生疼。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走到一个废弃的工地,蜷缩在一个水泥管里。
太累了,太冷了。
我抱着膝盖,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几个男人的声音惊醒了我。
他们是工地的流浪汉,满身酒气,眼神不善地打量着我。
哟,哪来的小丫头一个人
长得还挺水灵。
一个男人朝我走来,嘴里喷出难闻的酒气。
我心里一紧,抓起身边的一块砖头,警惕地看着他们。
他们看到我的动作,笑得更猥琐了。
小妹妹,别怕,哥哥们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保证比你一个人待在这儿舒服。
他们一步步逼近,我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水泥管壁,再无退路。
绝望中,我突然想起了妈妈给我的军牌。
她说,如果遇到真正的危险,就按住它。
我死死地按住胸口的军牌,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们肮脏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时候,一道刺眼的车灯突然射了过来。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悄无声息地停在不远处。
那几个流浪汉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转过身。
谁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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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看不清脸,但那股凌厉的气势,让整个空气都凝固了。
流浪汉们似乎意识到了危险,对视一眼,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手里的砖头掉在地上。
那个身影向我走来,脚步沉稳。
我看不清她的脸,但那熟悉的,混杂着淡淡硝烟和青草味道的气息,让我瞬间泪流满面。
是妈妈。
是妈妈的味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脱下身上的迷彩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后将我打横抱起,放进了车里。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我蜷缩在后座,闻着外套上熟悉的气息,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化为了安心。
我知道,妈妈救了我。
车子最终停在了我家小区门口。
她把我放下,摸了摸我的头,声音沙哑。
回去吧。
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走回家。
打开门,客厅灯火通明。
爸爸和苏晴坐在沙发上,脸色铁青。
看到我,爸爸立刻冲了过来,抓住我的胳膊。
你还知道回来一晚上跑哪去了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们担心!
苏晴在一旁抹着眼泪:念念,你有什么不满就跟阿姨说,你这样离家出走,你爸爸都快急疯了。
编个妈妈救你的故事来博取同情林念,你现在为了引起我们注意,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口了
爸爸的声音里满是失望和不耐。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我的心,彻底凉透了。
我挣开爸爸的手,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是妈妈救了我。
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客厅里炸开。
爸爸的表情从愤怒转为错愕,然后是更深的无力。
林念,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
苏晴走过来,拉住爸爸的胳膊,柔声劝道:老林,别跟孩子置气了,她肯定是吓坏了,说胡话呢。
她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像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精神病人。
念念,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他们眼中的疯子,此刻内心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坚定。
妈妈真的在,她没有抛弃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
5.
从那天起,我彻底变了。
我不再哭,不再闹,不再试图向任何人证明什么。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
爸爸和苏晴以为我终于认清现实,长大懂事了。
他们为此很高兴,而我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他们自欺欺人的表演。
爸爸开始重新关注我的成绩,每次家长会,听到老师对我的表扬,他都笑得合不拢嘴。
我就知道,念念这孩子,本质不坏,就是之前受了刺激。
他跟苏晴说。
苏晴也对我温和了许多,每天给我准备丰盛的饭菜,嘘寒问暖。
念念,多吃点,看你瘦的。
林浩见我不再反抗,也觉得无趣,渐渐不再找我的麻烦。
这个家,透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我努力学习,不是为了让他们高兴。
我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能早日长大,拥有足够的能力,去找到妈妈。
妈妈是军人。
那我也要成为军人。
我要去她曾经待过的地方,走她曾经走过的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她。
这个信念,支撑着我度过了无数个孤灯苦读的夜晚。
我的成绩一路飙升,从中游到上游,再到年级第一。
我成了老师眼中的天才,同学眼中的学霸。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天才。
我只是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实现的目标。
6.
高三那年,我成了全校的焦点。
模拟考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所有人都认为我考上国内顶尖的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
爸爸为此骄傲不已,他已经开始为我规划未来,让我读他希望的金融专业,将来好继承家里的公司。
念念,爸爸的公司以后都是你的,你学金融,爸爸找最好的老师教你。
苏晴也对我百般讨好,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怜悯,而是带着一丝精明的算计。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以后公司要是我和林浩一起管理就好了。
她脸上挂着伪善的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精明:念念啊,你以后可要多带带小浩,他脑子没你灵光。
我冷眼旁观,没有表态。
离高考越来越近,苏晴的焦虑也与日俱增。
她大概是怕我太优秀,将来会把属于林浩的一切都抢走。
她开始动一些小手脚。
先是我的复习资料莫名其妙地消失,我只能重新去买。
然后是我房间的空调在我熬夜看书时突然坏掉,热得我满头大汗。
有一次,她端来一杯热牛奶,笑得格外殷勤。
念念,看书辛苦了,喝杯牛奶,早点休息。
我闻着那杯牛奶,一股奇怪的甜腻味道让我皱起了眉。
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接了过来。
谢谢阿姨。
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我把牛奶倒进了窗外的花盆里。
第二天,那盆长势喜人的绿萝,叶子黄了一半。
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在我房间的书桌正上方,装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高考前夕,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我要去学校拿准考证和最后一份押题卷。
苏晴热情地提出要送我。
念念,阿姨送你去吧,省得挤公交。
我看着她热切的脸,心中冷笑,嘴上却答应了。
好啊,谢谢苏阿姨。
在车上,她一直在跟我聊天,问我考完想去哪里玩,想买什么东西,分散我的注意力。
到了学校,我下车后,她没有立刻开走,而是等在原地。
我拿完东西回来,拉开车门,一眼就看到我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文件袋,有被动过的痕迹。
我没有声张,回到家,立刻检查了摄像头录下的视频。
视频里,苏晴在我离开后,鬼鬼祟祟地打开我的文件袋,将一张伪造的、写满错误信息的准考证,替换了我原来的那张。
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她不知道,我早就料到了。
高考那天,我拿着真正的准考证,顺利进入了考场。
而苏晴和爸爸,则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我考砸了哭着回家的消息。
我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场持续了多年的家庭战争,该结束了。
7.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家里气氛很紧张。
爸爸和苏晴坐在沙发上,表情凝重。
林浩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玩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恶意。
我拿着查到的成绩单,走到他们面前。
爸,苏阿姨,我考完了。
爸爸接过成绩单,看到上面那个接近满分的总分时,手都抖了。
这……这是真的
苏晴也凑过来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失声尖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放在茶几上。
视频里,正是苏晴在车里偷换我准考证的全过程,画面清晰,声音清楚。
苏阿姨,你是在找这个吗
苏晴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看着视频,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看完视频,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苏晴,怒吼道:你……你竟然做出这种事!
苏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爸爸的腿大哭。
老林,我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我怕念念太优秀,以后小浩……
够了!
爸爸一脚踹开她。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愧疚,还有一丝恐惧。
他大概没想到,他眼里的那个有病的、孤僻的女儿,竟然有这样的心机和手段。
我收起手机,看着他们一家人的闹剧,觉得无比讽刺。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林浩抢什么。
我平静地开口。
你们家的公司,你们的财产,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转向苏晴,看着她惊恐的脸。
你处心积虑做的这一切,在我看来,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我的眼神,冰冷而不屑。
因为,我的目标,从来都不在这里。
苏晴瘫在地上,不自觉地向后退缩。
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回房,开始填写我的高考志愿。
第一志愿,第一专业。
——国防科技大学,临床医学(军医方向)。
我要去找妈妈了。
8.
家庭聚餐上,我宣布了我的志愿。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从庆祝我考上高分的喜悦,跌入了冰点。
爸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念念,你胡闹什么!我不是跟你说好了,去读金融,以后好……
我不想读金融。
我打断他。
我的志愿已经填好了,通知书也快到了。
爸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为什么非要去读什么军医又苦又累,一个女孩子家……
因为我要去找妈妈。
我说出这句话时,整个餐厅都安静了。
爸爸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苏晴和林浩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林念,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爸爸低吼道,你妈妈已经牺牲了!
她没有。
我看着他,眼神坚定。
爸,你还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急性阑尾炎手术大出血吗
他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记得,当时情况很危险,医院血库里你那个血型的血不够了……
我是Rh阴性血,非常稀有。
我接上他的话,当时医生说,全市的血库都调不到,是你找了特殊渠道,才弄来一袋救命的血。
是啊,爸爸的眼神有些躲闪,我当时……动用了一些关系。
他一直以为那是他生意场上人脉的功劳,为此还颇为自得过一阵子。
什么关系
我追问道,爸,你的公司是做建材的,你的关系网里,有谁能在一小时内,从军区血库里调出那么稀有的血,还绕过所有正常程序,直接送到手术室
爸爸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些事。
或者说,他一直在刻意回避。
我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沉沉的悲哀。
爸,你真的以为,当年救了我一命的,是你的『关系』吗
一个荒谬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滋生。
他看着我,嘴唇颤抖,像是第一次认识我这个女儿。
9.
还有。
我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高一的时候,我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巷子里,他们要抢我的钱。我吓坏了,可就在他们要动手的时候,他们突然像见了鬼一样,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当时回头,巷子口空无一人。
爸爸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端起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高二,我骑自行车下那个大斜坡,刹车突然失灵了。我以为我死定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突然从旁边冲出来,横着挡在我面前。我撞在车身上,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等我回过神来,那个司机已经不见了。
我平静地陈述着这些年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无法解释的巧合。
每一件,都指向同一个可能。
爸爸听着,脸色从惨白变为死灰。
他不是傻子。
只是这些年,他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和新的家庭里,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一切。
他宁愿相信我病了,也不愿去面对那个让他无法承受的真相。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悔恨和后怕。
如果那些巧合没有发生,我可能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而他这个父亲,却一无所知。
甚至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狠狠地推开了我。
我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里一片平静。
告诉你有用吗
我轻轻地问。
你会信吗
你只会觉得,我的病又加重了。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他心里最痛的地方。
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了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苏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大概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以为我只是在发疯,却没想到,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有迹可循。
这个家,这个她处心积虑想要维系的家,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分崩离析。
10.
那天之后,爸爸仿佛老了十岁。
他试图挽回。
他把公司的股权转让书放到我面前,说要把整个公司都给我。
念念,是爸爸错了,爸爸对不起你……你别去读军医了,留在爸爸身边,爸爸以后会好好补偿你。
他甚至提出,要把苏晴和林浩赶出去。
我看着他悔恨交加的脸,打断了他。
我说了,我不要你的公司。
我从脖子上取下那个已经摩挲得光滑发亮的军牌,放在他面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茫然地看着。
这是妈妈留给我的。它不只是一个破铁牌子,它里面有定位和紧急呼叫装置。
我十五岁手术,十六岁被欺负,十七岁出车祸,每一次,都是妈妈通过它找到了我,救了我。
我被绑架那次,我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都挂了。最后,也是妈妈救了我。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
她为了保护我们,不得不『死』一次,用另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一个人在外面,面对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危险,却还要分心来保护我这个被你忽视的女儿。
爸,这些年,当你在享受新的家庭,新的生活时,你知道她是怎么过的吗
当你在为了林浩打破我的八音盒而打我的时候,你知道她可能正在生死线上挣扎吗
你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爸爸的脸,已经没有了血色。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军牌,像是看到了自己这些年所有的自私、逃避和愚蠢。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捂着脸,发出了绝望的哭声。
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拿回我的军牌,戴回脖子上。
我要去找她了。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她。
我拉着行李箱,走出了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家,没有回头。
身后的哭声,被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11.
军医大学的生活比我想象中更苦。
每天五点起床的体能训练,解剖台上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还有堆积如山、永远也背不完的医学知识。
有好几次,我累得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可一摸到胸口的军牌,我就又有了力气。
五年本科,三年硕士,我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毅然选择分配到边境的军区总医院,成为了一名外科军医。
这里是全国最危险,也是离战场最近的地方。
我知道,离妈妈也最近。
我参与了无数次抢救,从死神手里夺回了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
我的手越来越稳,心越来越静。
直到那天,一批从境外秘密任务中撤回的特殊伤员被紧急送了过来。
其中一个,伤势最重。
贯穿伤,失血性休克,生命体征极其微弱。
我冲进手术室,看到那个浑身是血,面目模糊的人时,心脏猛地一滞。
尽管她满身泥污和血迹,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妈妈。
我的手,第一次在手术台上抖了。
旁边的护士长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林医生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准备手术。
我不能慌。
现在,我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那是一场长达十个小时的手术。
我高度专注,大脑里除了手术刀、血管、缝合线,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我宣布手术成功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虚脱了,差点瘫倒在地。
妈妈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我守在她的病床边,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她的脸上多了好几道新的伤疤,头发也短了,皮肤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
她比我记忆中清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
第四天,她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无尽的温柔和歉意。
我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握住她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声音哽咽。
妈妈。
她虚弱地笑了笑,用尽全身力气,回握住我的手。
念念……我的念念……长大了。
十年了。
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再叫她一声妈妈。
躲猫猫游戏,结束了。
12.
妈妈的身份是高度机密。
在医院里,她是代号利刃的无名英雄,我是她的主治医生林念。
我们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从不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回家。
她也从不解释。
我们都知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安全。
我用我所学的全部知识,为她治疗,为她换药,为她做康复训练。
我像修复一件珍贵的瓷器一样,小心翼翼地缝补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在她清醒的时候,我们会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聊我大学的趣事,聊医院里的人和事,聊最新的电影。
我们绝口不提过去,不提那个支离破碎的家,不提那个名叫林建国的男人。
仿佛那些人和事,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只有在夜深人静,她睡着的时候,我才会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的睡颜,无声地流泪。
我的妈妈,我的英雄。
她把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这个国家,献给了那些看不见的战场。
而我,却在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怨恨了那么多年。
和她的付出相比,我的那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妈妈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一个月后,她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我知道,她快要离开了。
离别的前一晚,她把我叫到病房。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我打开,是十几枚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军功章。
念念,这是我们说好的。
我看着那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军功章,每一枚背后,都是一次生死考验。
我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妈妈,你还要走吗
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她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一样。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我握住她的手,无比坚定地说。
你放心去做你的事,家里……有我。
她看着我,欣慰地笑了。
第二天,她就走了。
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一样。
病房里,只剩下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她的气息。
我站在窗边,看着远方的天空,心里却无比的平静和满足。
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13.
我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可我没想到,那次分别,竟是永别。
三年后,我接到了一通来自最高指挥部的加密电话。
电话那头,是妈妈的直属领导,一个声音沉稳的中年男人。
他说,妈妈在一次解救人质的任务中,为了掩护队友和人质撤退,独自引爆了炸弹,和敌人同归于尽。
尸骨无存。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东西。
世界变成了黑白色。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我瘫倒在床边,嚎啕大哭。
撕心裂肺。
这一次,是真的了。
我的妈妈,真的死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次葬礼,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
这一次,没有棺木,只有一个盖着旗帜的空盒子。
我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胸前戴着一朵白花,站在最前面。
爸爸也来了。
他比上次我见他时,苍老了更多,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
他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远远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仪式结束,他蹒跚着向我走来。
念念……
我没有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我们之间,早就无话可说了。
我走到墓碑前,看着上面妈妈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穿着军装,英姿飒爽,笑得灿烂。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
妈妈,游戏结束了。
这一次,你真的赢了。
我终于,学会了和她告别。
延迟了十几年的告别。
14.
妈妈牺牲后,我申请调到了任务最繁重、最危险的医疗前线。
我用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我救了很多人。
其中一个,叫周正。
他是一名特种兵,也是妈妈在那次任务中,用生命救下的队友之一。
他伤得很重,是我亲手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他醒来后,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妈妈的事。
他说,妈妈是他们队里最厉害的战士,也是最温柔的大姐姐。
他说,妈妈经常会拿出我的照片看,跟他们炫耀自己有一个多么优秀,多么漂亮的女儿。
他说,妈妈牺牲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活下去,替我……看看我的女儿。
我听着,泪流满面。
周正康复后,留在了医院,成了我的助手。
我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怀念着同一个人。
自然而然地,我们相爱了。
我们的婚礼,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举行。
没有盛大的仪式,只请了几个最亲近的战友。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周正穿着笔挺的军装。
交换誓言的时候,我看着他,轻声说:我愿意,嫁给这个国家,也嫁给你。
阳光透过教堂的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我仿佛看到,妈妈就站在不远处,穿着她最爱的军装,微笑着,凝望着我们。
爸爸没有来参加我的婚礼。
听说,苏晴因为诈骗和故意伤害罪,被判了刑。
林浩也因为在学校惹是生非,被开除了。
爸爸卖了公司,一个人搬到了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小城市,终日与酒为伴。
我听闻这些时,心头没有快意,只有平静地了然。
他们一家,最终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而我,也终于拥有了新的开始。
我会带着妈妈的爱和精神,好好地活下去。
15.
几十年后。
我成了一名传奇的战地医生。
人们都叫我鬼见愁,说只要还有一口气,被我遇上,阎王爷也带不走。
我走遍了世界上最危险的角落,在枪林弹雨和断壁残垣中,救下了无数生命。
我老了。
头发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手也开始发抖,再也拿不稳手术刀了。
我从前线退了下来,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开了一家小小的诊所。
那天,诊所里来了一个重伤的男人。
他是在山里追捕毒贩时,被炸弹所伤,浑身是血。
我为他处理好伤口,他悠悠转醒。
他看着我,突然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
您……您是林念医生吗
我点了点头。
他挣扎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被鲜血浸透的护身符。
这是……这是我们老队长留下的,她牺牲前,让我一定要找到您,亲口告诉您一句话。
我的心,猛地一颤。
老兵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转述着那句迟到了几十年的遗言。
告诉我的念念,这次游戏结束了,妈妈爱你。
轰的一声。
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瞬间崩塌。
我死死攥着那个浸透鲜血的护身符,仿佛攥住了妈妈最后的一丝体温,把它紧紧贴在心口。
泪水决堤。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妈妈穿着军装,蹲在我面前,笑着对我说:念念,我们来玩一个躲猫猫的游戏,好不好
我笑着扑进她的怀里。
好!
在温暖的光芒中,她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妈妈,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