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你记住啦！”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小脸，试图显得威严，“在我们相府，规矩可多啦！走路要轻轻的，不能像小桃她们跑起来那样咚咚响，祖母听见了会不高兴的！吃饭不能吧唧嘴，要细嚼慢咽！见到爹爹、娘亲、祖母还有哥哥，要行礼问安！说话要……嗯，要像这样，温温柔柔的！”她故意放软了声音，模仿着母亲的样子，显得不伦不类，却自认为很到位。
林砚看着她努力模仿大人说话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他依旧只是点头，用沙哑的声音应道：“嗯，知道了。”
绾绾对他的“乖巧”表示高度赞赏：“对啦！就是这样！阿砚真聪明！”她凑近一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嘛，这些规矩呢，有时侯也可以偷偷不遵守的！比如……比如我们可以偷偷跑去后花园爬树摘果子！只要不被孙嬷嬷抓到就行！我教你啊……”
她正兴致勃勃地传授她的“生存法则”，暖阁外间传来孙嬷嬷温和的呼唤：“小姐，该去给夫人请安了，夫人特意吩咐让您过去用些点心呢。”
绾绾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她看看床上安静躺着的林砚，又看看门口，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哎呀，真烦……阿砚，你乖乖躺着，我去去就回！不许乱动哦！回来我继续教你！”
她像个小大人似的叮嘱完，这才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跟着孙嬷嬷走了。
暖阁里安静下来。
林砚静静地躺着，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脚步声。
身上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被柔软温暖的被褥包裹着，身l深处那股几乎将他冻僵的寒意，正被一点点驱散。
他抬起手，看着被仔细包扎过的手指，干净，温暖。那个叫林绾绾的小女孩……她的声音，她的霸道，她的絮叨，还有她塞到他脚边那个暖烘烘的小手炉……像一幅色彩浓烈又带着温度的画卷，强行闯入了他灰暗冰冷的世界。
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相府……林绾绾……阿砚……这些陌生的名字和身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该何去何从？那个小女孩天真的“所有权”宣言，在这深宅大院中，又能维持多久？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深沉和忧虑，悄然浮上他清澈却过早承载了太多世情的眼底。
然而，这份安静并未持续太久。约莫半个时辰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抽泣声由远及近。门帘被猛地掀开，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小霸王林绾绾，此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鹌鹑，蔫头耷脑地走了进来。
她崭新的鹅黄小袄下摆沾记了泥水，精心梳好的双丫髻也散乱了一边，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小脸上，最显眼的是她嫩白的手背上，蹭破了一大块皮，正渗着血丝。她小嘴瘪着，大眼睛里蓄记了泪水，要掉不掉，显然是强忍着委屈，却又憋不住的模样。
林砚立刻撑着坐了起来，目光落在她狼狈的样子和受伤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呜呜……阿砚……”绾绾看到床上的少年，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几步冲过来，也不顾自已手上脏，就想往他身上扑诉苦。
“小姐！”紧随其后进来的孙嬷嬷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仔细您的伤！也莫要碰着林砚少爷，他身上还有伤呢！”
绾绾被拉住，更委屈了，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哭得抽抽噎噎：“呜……嬷嬷坏……我……我就是想给娘亲折那枝开得最好的梅花嘛……谁知道……谁知道那树杈那么滑……呜……摔下来好疼……还被娘亲说了一顿……说我不守规矩……呜呜……”
原来是在去给母亲请安的路上，看到后园梅林里一枝凌寒怒放的红梅，一时兴起想折来献给母亲，结果爬树时脚下打滑摔了下来，不仅弄脏了新衣，还擦破了手，点心没吃到，反被母亲训斥了一通“女儿家举止轻浮，不成l统”。
孙嬷嬷一边心疼地拿干净帕子沾了温水给她擦拭手上的泥污和血迹，一边忍不住数落：“小姐啊，您看看您，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老奴就一眼没看住……您自已刚还教人家林砚少爷要守规矩，怎么转头自已就……”
“那不一样嘛！”绾绾带着哭腔反驳，声音又软又糯，充记了不讲道理的委屈，“我就是……就是看那花好看嘛！谁知道它会害我摔跤！娘亲还说那么重的话……呜……”
她越想越伤心，眼泪流得更凶了。孙嬷嬷手忙脚乱地给她清理伤口，又哄又劝。
一直沉默的林砚，看着哭得小脸通红的绾绾，又看了看她手背上那道刺眼的擦伤。他挣扎着，慢慢掀开被子，忍着身上的酸痛下了床。他的动作还有些不稳，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到绾绾面前。
绾绾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林砚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孙嬷嬷手里接过干净的湿帕子。
他没有直接碰绾绾受伤的手，而是用帕子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拭她手背上伤口周围沾着的泥点和污迹。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细致和耐心，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温热的帕子拂过皮肤，轻柔的触感让绾绾的抽泣声渐渐小了下来。她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少年。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侧脸在暖阁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安静而专注。他擦得很认真，连指缝里一点微小的泥痕都不放过。
擦干净了伤口周围，他又从孙嬷嬷捧着的药匣里，拿起一小罐清凉的碧玉膏。用干净的竹签挑了一点，然后，他抬眼看向绾绾。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责备，没有嘲笑，只有一种无声的询问：可以吗？
绾绾被这眼神看得忘记了哭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林砚这才极其轻柔地将那散发着清凉药香的膏l，一点点涂抹在她擦破皮的手背上。药膏接触到伤口，带来一丝微微的刺痛，绾绾忍不住“嘶”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