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暮的灯光自天花板倾泻,琥珀色斑斓间映照出沈宅主厅的宽阔与庄重。仿佛晴朗午后残留的一抹微光,将明暗交错地投在各色人的脸上。周序安步由医院归来,身姿挺如松柏,步伐虽稳,神色却比昨日更深了几分。沈婉莹与他通行,谈不上亲近,却也不觉疏远。两人站在廊柱边,隔着虚掩的雕花门,已能听见厅堂内亲族们的轻声议论。
席设圆桌,沈家上下齐聚。各房长辈或端坐,或侧身交谈,二代、三代分据一旁,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新来的赘婿。酒香流转,冷热交织,空气仿佛在无声中酝酿着锋芒与试探。
沈婉莹招手,一名侍者将周序安引至主桌左侧。她径直落座右首,眼中不动声色地扫过对面那些轻蔑的视线。周序安点头,镇定如初。
“婉莹,带的是哪位?”主座上的沈老太太声音淡淡,分明带着一种由上至下的审视。
沈婉莹眉梢轻扬:“序安,是我丈夫。今日首次出席家宴,望家中长辈多指教。”她话说得不卑不亢,却将周序安的身份明朗抬出。
“赘婿嘛。”沈二房的三叔冷笑一声,用筷指了指桌面,“沈家向来规矩,不必拘束,但也请序安记得本分。”
众人均因这“本分”二字侧目,议论声转低。周序安微微颔首,举止得l:“承蒙沈家厚爱,既为一员,当自守家规。”他声音不高,却极稳,似有力道击在众人心弦。
沈子恒倚在一侧,斜眼打量。他嘴角泛起一抹兴味无穷的弧度,拿过酒壶递向周序安:“序安既入家门,不如一杯见礼?”
周序安握住杯盏,却并未急于接酒。他眼神正与沈子恒交汇,一抹淡笑浮现:“家门初宴,礼不可废。但听闻二少爷酒量惊人,晚辈不敢班门弄斧,敬您一杯便好。”
沈子恒微愕,本以为新来的赘婿会自乱阵脚,不料对方举止稳如山,反而将局势推回自已身上。他咧嘴:“你莫不是舍不得?沈家男子哪有推杯换盏的道理。”
沈婉莹轻拢衣袖,开口为周序安挡招:“子恒,家宴重在和气,序安自有分寸。何苦逞口舌之利?”
话音未落,沈老太太眉头微蹙。厅堂一时寂静。薛凯在侧,不动声色地抬手,示意侍者添菜倒酒,借机凑前,对周序安低声道:“序安先生,沈家规矩诸多,日后您多学多看。”
语气里既有提醒,更藏着一丝揣度。周序安淡然回以一笑:“管家说得极是。规矩自有缘由,家族底蕴厚重,愿多领教。”
薛凯一时无话,目光里却闪过一缕深思和警觉。他本意揣测主角底线,反被对方以柔克刚,收敛了气势。
宴席间,话题转向沈家最新的地产项目与医疗扩展。沈二房、三房各自发言,偶有暗搓搓地拿周序安身份开涮,试探他对家业了解。周序安应对得l,谨慎不越雷池,却偶尔言语间显露出行事章法与格局。沈家的几位长辈交换目光,有人不屑,有人却不禁心生好奇。
忽有亲戚半带调笑:“婉莹,新医院项目少不了序安帮衬,可别教外人抢了风头。”
沈婉莹微笑,言辞含蓄:“周序安曾在前线带队,调度与筹谋皆有经验。医院事务,他自知分寸。”
林妍也在末席,安静饮茶。她眼神时而浮游向周序安,似有过往战场的沉默交流,又插不进眼前这家族纷争。沈子恒见状,故作漫不经心地插话:“林医生,你与序安是故交,有无需要特别照顾?”
林妍神色不动,回以淡淡一笑:“我是医生,行事只在分内。”
两人言语虽简,却在沈婉莹心头漾起细微波澜。她收敛眸色,若有所思。
酒到中途,沈子恒再起风头,忽然号召众人自斟自饮,说是要见识序安的胆识。气氛渐热,暗流更盛。周序安举杯,不卑不亢:“谢诸位抬举,酒虽烈,心自明。但今夜家主在场,不敢失仪。敬各位长辈一杯,以示诚心。”
既不饮尽,也不退让。在众人注视中,这一举动既守住了规矩,也巧妙化解了沈子恒的激将。气氛一度紧张,却随周序安一句“敬家主,敬家业”而逐渐缓和。
沈老太太端杯,眯眼细看周序安神态,未置一词,只是淡淡道:“家宴重在融洽。初来者难免不习惯,望你谨记沈家兴衰与责任,不要让婉莹受委屈。”
周序安起身,向老太太举杯:“请长辈放心,既为沈家人,当以家族为重。”
桌边,薛凯用眼角余光窥探着每一次主角应答,每听出一句话中的分寸变化,便在心里记上一笔。他忽然插言:“序安先生,我代厨房敬您一道拿手菜。沈家百年,最重团圆,但亦需锋芒。盼您勿负众望。”
此话既是试探,也是暗含深义。周序安微微垂眸,取筷抿菜,回以一句:“锋芒未必形于外,守拙才是本色。”众人闻言,或蹙眉,或点头。气场瞬息变换。
宴罢,宾客三三两两渐渐散去。沈婉莹缓步立于庭院回廊,身影映在月下。周序安随之而出,在松石旁站定。两人隔着一段适当距离,通样未言,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默契。风掠过池面,晚灯微颤。
“今晚辛苦了。”沈婉莹声音温润。她侧头,目光定在周序安身上,复杂又带一抹柔软。
“家宴之事,总归要习惯。”周序安语气平淡,背脊却挺直如故。
二人对视,氛围静谧,却有一种未言的信任在缓缓滋生。
远处窗内,薛凯手持酒盏,立于明暗之间,眸光深长。不动声色地记下今日每一幕。他知,沈家风云日渐起,主角与家族间的角力才刚至序章。
这一夜,灯影交错,家宴上的暗流随月色沉落,却于无声中成就了序安在沈家的第一道屏障。庭院风声里,成长的步伐已然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