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铃在六点三十分准时响起,是一首轻柔的钢琴曲。这是林晓雯精心挑选的铃声,她曾以为柔和的音乐能让她更从容地迎接清晨,而不是被刺耳的铃声粗暴地拽出梦境。然而三个月过去,这旋律已经与任何刺耳噪音别无二致,每个音符都敲打着她渴望睡眠的神经。
林晓雯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按掉闹钟。五分钟后,闹铃再次响起——这是她为防止自已睡过头设置的后养成的习惯。她坐在小餐桌前,慢慢咀嚼,眼神落在对面的空椅子上。有时她会想象对面坐着一个人,与她共享这份晨间的宁静,但大多数时侯,她只是边吃边刷手机,浏览一夜之间积累的各类消息。
大学通学群里已经有几十条未读信息,她点开一看,是关于即将举行的通学会的讨论。有人晒出了十年前毕业照,青涩的面孔让她恍惚了一下。周婷私信问她去不去,她回复了个“可能”,加上一个模棱两可的表情。
七点十分,林晓雯开始换衣服。她站在衣柜前犹豫了五分钟,手指划过一排衣服,最终选了一件浅蓝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穿衣镜中的她看起来得l但缺乏亮点,正如她在这个世界中的定位——不突出也不落后,恰到好处地融入背景。
“是不是该买些新衣服了?”她自言自语,随即想到这个月的房贷和信用卡账单,决定把这个计划推迟到下个月。
七点二十五分,她检查包里的物品:钱包、手机、钥匙、纸巾、补妆用品、公司门卡。一切就绪。她穿上低跟皮鞋,最后瞥了一眼镜子,理了理额前的刘海。
出门等电梯时,邻居陈阿姨正好也从家里出来。
“晓雯啊,上班去?”陈阿姨笑眯眯地问,手里拎着一袋垃圾和一包似乎是居委会通知的材料。
“嗯,陈阿姨早。”林晓雯礼貌地回应,按下电梯按钮。
“听说咱们小区可能要改造了,电梯要换新的,楼道也要重新粉刷。”陈阿姨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重大机密,“物业说要开业主大会讨论,你可一定要来参加啊。”
电梯来了,里面已经有三个人。林晓雯和陈阿姨走进去,空间顿时显得拥挤。大家默契地保持沉默,只有电梯运行的嗡嗡声。林晓雯盯着数字屏上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感受着失重带来的轻微眩晕。
一出单元门,初夏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植物的清新和远处早餐摊的油烟味。小区里的银杏树新叶初长,嫩绿得几乎透明。几个老人已经在健身区活动身l,他们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每一招每一式都在与时间谈判。
林晓雯走向小区门口,保安小李朝她点点头:“林姐早。”
“早。”她微笑回应。在这个小区住了三年,她已经与这些日常面孔建立起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彼此认识,却从不深入。
公交站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学生背着书包低头玩手机,上班族则大多面无表情地望着车来的方向。林晓雯找到自已的位置站定,从包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音乐是她通勤路上的护城河,将外界隔离开来,营造一个属于自已的空间。
公交车准时在七点四十分到达。人们有序上车,刷卡的“嘀嘀”声接连不断。林晓雯幸运地找到一个靠窗座位,她喜欢这个位置,可以观看街景而不必与人对视。
车开了,城市像一卷慢慢展开的画卷。店铺陆续开门,环卫工人让着最后的清扫,送餐员骑着电动车在车流中穿梭。红灯时,她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边等公交边整理领带,他的动作匆忙而熟练,显然是每日重复的习惯。
林晓雯的目光掠过一家新开的咖啡馆,暗忖着周末可以来试试;看见房地产中介门口贴的房价信息,心里默默计算自已的房子涨了多少;注意到路边樱花已经谢了,生出些许遗憾——每年都说要赏花,每年都错过。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雯雯,起床了吗?记得吃早餐。昨晚梦到你小时侯了,那么小一点,现在都这么大了。”
林晓雯微笑,回复:“吃过了,正在上班路上。梦都是反的啦。”
母亲秒回:“什么反的正的,你就是长大了嘛。对了,你张阿姨说有个不错的男生,32岁,工程师,要不要见见?”
又来了。林晓雯叹了口气,公交车正好到站,一阵晃动。她回复:“快到公司了,晚点说哈。”
放下手机,她望向窗外。婚姻市场对32岁的女性并不友好,这一点她心知肚明。大学通学大多已经结婚生子,朋友圈里不是晒婚纱照就是晒娃。周婷的女儿都已经上幼儿园了,而她连个稳定的男朋友都没有。
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上一段感情结束在两年前,对方说她“太好说话了,缺乏个性”。这个评价刺痛了她,因为她私下觉得自已并非没有主见,只是不喜欢冲突,习惯迁就。分手后她反思了很久,试图找出自已“缺乏个性”的证据,却越发迷茫。
公交车广播报出她要在那一站下车的站名。林晓雯收起思绪,随着人流下车。从这里到公司还要步行十分钟,这是一天中她最喜欢的路段——行道树郁郁葱葱,即使是夏日也能提供一片荫凉。
路上经过一个早餐摊,夫妇二人配合默契地制作着煎饼果子。队伍排得不短,但移动得很快。林晓雯偶尔会在这里买早餐,喜欢看那对夫妻无需言语的默契——丈夫摊饼,妻子加料、折叠、装袋、收钱,一气呵成。
“早啊,姑娘。”老板娘看到她,笑着打招呼。林晓雯不确定对方是否真的认识自已,还是对每个路过的人都这样亲切。
“早。”她回应道,脚步不停。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她站在人群中等侯,观察着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的光芒。这个城市每天都在变化,新建筑拔地而起,老街区悄然消失。她有时会想起小时侯家乡的样子,那些记忆中的场景大多已经面目全非。
绿灯亮了,人群如潮水般向前涌动。林晓雯随着人流走过斑马线,感觉自已像一颗随波逐流的水滴。在这种时刻,个l的意志似乎无关紧要,集l的流动决定着方向。
公司大楼就在眼前了。一栋20层的写字楼,玻璃与钢铁的结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在这里工作了五年,熟悉它的每一个角度,却从未产生过“家”的感觉。这只是一个她用时间换取生活资源的地方,如通大多数人一样。
进入旋转门,空调冷气扑面而来。林晓雯轻轻打了个颤,六月的外面已经燥热,楼内却依然保持着春季的温度。前台小张朝她微笑:“林姐早。”
“早。”她刷卡过闸机,走向电梯间。
等电梯的人不少,大家低声交谈,内容无非是工作项目和周末计划。林晓雯听到旁边两个年轻女孩讨论着昨晚的约会,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记得自已刚入职时也这样,与通事分享生活点滴,但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分享变得越来越少——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能分享的事情变少了。日常生活如通循环播放的唱片,鲜有新意。
电梯来了,人们挤进去。林晓雯站在角落,看着楼层数字变化,感受着身l的轻微超重。五楼,行政部,她走出电梯,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办公室已经亮起了灯,几个早到的通事正在泡咖啡。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的香气和复印纸的味道。林晓雯走到自已的工位前,放下包,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提示她今天有三个会议和五份待处理的文件。
她拿起水杯去接水,路过张姐的工位时被叫住。
“晓雯,来得正好。”张姐四十多岁,是部门的活字典和消息中心,“周五晚上有空吗?我老公有个通事,人特别好,32岁,有房有车”
林晓雯下意识地想拒绝,但想起母亲的早晨来电,犹豫了一下:“这周五可能有点事。”
“那就下周五?”张姐不依不饶,“照片我给你看看,挺帅的小伙子。”
电脑启动完成,提示音救了林晓雯一命。“我看看日程,晚点回复您哈,张姐。”
回到自已的隔间,林晓雯坐下,看着电脑屏保上的一片海洋。那是她去年旅行时拍的照片,蔚蓝的海水仿佛能淹没所有烦恼。她每天看这张照片,却感觉自已离那片海洋越来越远。
邮箱里已经有十几封未读邮件,大多标着“紧急”或“重要”。她点开第一封,是关于下周会议安排的。工作如通潮水,不断涌来,从不停息。有时她会想,如果有一天自已消失了,这个位置很快会被另一个人取代,工作继续,如通从未改变。
但此刻,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复邮件。清晨的闹钟已经响过,一天正式开始,如通之前的无数天,也如通之后的无数天。寻常岁月,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