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长安弈弦音诀 > 第8章 春寒暗涌

朱雀大街的欢呼声还未散尽,长安的雪已开始消融。檐角的冰棱滴下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晕开小水洼,映着天边初露的暖阳,却驱不散空气里残留的血腥气。墨渊站在侯府的断壁残垣前,脚下踩着半融的雪泥,昔日朱门高墙如今只剩焦黑的木梁,梅园的红梅被烧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倒像是他心头未愈的伤疤。
“先生,二皇子殿下派人来请您入宫议事。”
林舟牵着马走来,玄色劲装已换了干净的,却依旧掩不住肩头的刀伤
——
昨夜清理谢晏余党时,他替墨渊挡了一刀。
墨渊摩挲着怀中的龙佩,三块碎片拼合的纹路已被l温焐得温润。昨夜前朝旧部围在临时住处外,跪了整整一夜,只求他以太子遗孤之名登基,言辞恳切得几乎泣血。他望着侯府废墟旁忙碌的仆役,李副将正指挥着人清理焦木,苏轻晚蹲在雪地里,小心翼翼地捡拾着未被烧毁的琴谱残页,指尖沾着墨痕与泥点。
“告诉殿下,我稍后便到。”
墨渊转身走向苏轻晚,见她手里捧着半张《平沙落雁》的谱子,边角已被烧卷,“还能修补吗?”
“能的。”
苏轻晚抬头笑了笑,眼底却藏着倦意,“祖父留下过修补琴谱的法子,只是要费些功夫。”
她起身拍了拍裙上的雪,“父亲在偏院等着先生,说有旧部送来消息。”
偏院是侯府唯一未被烧毁的建筑,原是苏靖的书房。推开门时,一股熟悉的苍术熏香扑面而来,苏靖正对着案上的舆图出神,旁边站着个穿灰袍的老者,是前朝吏部尚书周砚
——
当年父亲的门生,也是周先生的兄长。
“先生来了。”
苏靖起身让座,周砚连忙拱手行礼,眼眶泛红:“殿下,老臣终于见到您了!昨夜旧部已集齐城外,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便拥您入宫登基!”
“周大人请起。”
墨渊扶住他,语气坚定,“我早已说过,无心皇位。二皇子贤明,定能治理好天下。”
周砚急得直跺脚:“殿下怎能如此糊涂!您是太子遗孤,先帝遗诏明明白白传位于您,这天下本就该是您的!老臣等了十年,可不是为了让赵氏继续掌权!”
“周大人,”
苏靖叹了口气,“墨先生心意已决。况且如今太后余党未清,萧彻还关在天牢,若强行登基,只会引发内乱,让百姓再遭战火。”
周砚还要争辩,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沈青芜背着药箱进来,脸色苍白:“先生,城外旧部闹起来了,说若您不登基,就去闯皇宫抢遗诏。林统领的儿子林舟正拦着他们,快要拦不住了!”
墨渊心头一紧,快步走出偏院。侯府门外,数百名身着旧朝服饰的汉子手持刀枪,与林舟带来的人对峙,为首的正是林岳的副将张猛,见墨渊出来,立刻单膝跪地:“殿下!您若不登基,我们这些前朝旧部还有何颜面见先帝和太傅!”
“张副将,”
墨渊沉声道,“我知你们忠心,但如今不是时侯。二皇子已答应为太傅府翻案,为所有蒙冤的旧部平反,你们想要的公道,他能给。”
“公道?”
张猛猛地抬头,眼中记是悲愤,“我父亲当年为保护太子,被太后的人凌迟处死,我母亲殉情而亡,这公道岂是一句‘平反’就能抵消的?我们要的是您登基,让赵氏血债血偿!”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不少人高喊:“登基!登基!血债血偿!”
沈青芜悄悄拉了拉墨渊的衣袖:“先生,他们被仇恨冲昏了头,硬劝没用。不如先答应下来,稳住他们再说。”
“不行。”
墨渊摇头,“我若骗他们,日后如何立足?”
他走上台阶,举起怀中的龙佩,“这龙佩是太子信物,今日我以龙佩立誓,定会为所有蒙冤之人讨回公道,但绝非以登基为代价。若你们信我,便随林舟去城外营地待命;若不信,我绝不阻拦你们离开。”
张猛看着龙佩上的
“受命于天”
四字,又看了看墨渊坚定的眼神,最终重重磕了个头:“末将信殿下!只是若二皇子食言,末将定不饶他!”
人群渐渐散去,林舟松了口气:“先生,幸好您镇住了他们。二皇子的人就在街角,要是真闹起来,又要生事端。”
墨渊望向街角,果然见几个穿银甲的侍卫站在那里,见他看来,立刻躬身行礼。他轻轻叹了口气,二皇子终究还是派人监视他了。
入宫时,朱雀大街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摊贩们重新摆起了摊子,只是谈及昨日的变故,都压低了声音。皇宫的朱漆大门敞开着,侍卫们换了新的制式,腰间佩着二皇子的
“珩”
字玉佩,见墨渊进来,纷纷躬身行礼,眼神里带着敬畏与好奇。
紫宸殿内,二皇子赵珩正与几位老臣议事,见墨渊进来,立刻起身迎上:“先生来了,快坐。”
他亲自倒了杯热茶,“昨夜之事多亏了先生,否则太后余党不知还要闹到何时。”
“殿下客气,这是墨某分内之事。”
墨渊接过茶,目光扫过案上的奏折,大多是关于处置太后余党和为太傅府翻案的。
“先生请看。”
赵珩递过一份奏折,“这是为太傅府平反的诏书,我已拟好,只需盖印便可昭告天下。还有谢晏和萧彻,按律当凌迟处死,只是太后毕竟是先帝后妃,我想留她全尸,先生觉得如何?”
“殿下处置得当。”
墨渊点头,“太后虽罪大恶极,但留她全尸,可显殿下仁厚,也能安抚朝中老臣。”
正说着,太监突然进来禀报:“殿下,天牢传来消息,萧彻绝食了,说要见墨先生一面,否则便自尽。”
墨渊愣了愣,萧彻见他让什么?赵珩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笑道:“也好,先生便去看看他,或许能问出些太后余党的线索。”
他对侍卫道,“带墨先生去天牢,务必保护好先生的安全。”
天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血腥味。萧彻被关在最深处的牢房,身上的锦袍已换成囚服,头发散乱,形容枯槁,见墨渊进来,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刺耳:“墨渊,你赢了。”
“你找我何事?”
墨渊站在牢门外,不愿靠近。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萧彻凑近牢门,眼神阴鸷,“你以为太后真的只有那些余党吗?她当年暗中培养了一支‘影卫’,藏在城外的‘寒山寺’,首领是她的亲弟弟,手里握着先帝的真正遗诏
——
上面写着传位于我!”
墨渊心头一震:“你胡说!先帝遗诏明明在我手中!”
“那只是副本!”
萧彻狂笑,“太后当年怕太子复辟,特意仿制了副本,真正的遗诏一直在她手里。她本想等我登基后再交给我,没想到被你坏了好事!墨渊,你若不杀了我,等影卫出来,你们都得死!”
就在这时,牢房外突然传来异动,侍卫大喊:“有刺客!”
紧接着是刀剑相撞的声响。墨渊心头一紧,刚要出去,就见一道黑影破窗而入,手中长剑直刺萧彻!
“小心!”
墨渊下意识将手中的茶杯砸过去,正中黑影的手腕。黑影吃痛,长剑掉落在地,转身翻窗而去。墨渊冲到牢门前,见萧彻已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囚服。
侍卫们冲进来,见萧彻已死,脸色大变:“墨先生,这……”
“立刻禀报殿下,说萧彻被刺客所杀,凶手是太后的影卫。”
墨渊沉声道,他知道,萧彻的话未必全是假的,寒山寺的影卫,定是个不小的威胁。
回到紫宸殿,赵珩听了禀报,脸色凝重:“影卫……
太后竟还藏着这一手。看来寒山寺必须立刻派人去查。”
他看向墨渊,“先生,此事只能劳烦你了。林岳统领的旧部熟悉山林地形,让林舟协助你,务必将影卫一网打尽。”
墨渊点头应下,刚要起身,就见沈青芜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先生,不好了!城外旧部听说萧彻死了,又闹起来了,说您杀了萧彻灭口,要求您立刻登基!”
“岂有此理!”
赵珩怒拍案几,“这些人简直得寸进尺!”
“殿下息怒。”
墨渊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去解决。”
他快步走出紫宸殿,沈青芜跟在后面,低声道:“先生,其实是张猛在背后挑唆,他一直不记您不登基,想借此事逼您就范。”
墨渊心头一冷,张猛竟是如此之人。他走到皇宫门口,见张猛带着数百名旧部围在那里,高喊着
“登基”
的口号,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张副将,”
墨渊走上前,语气冰冷,“萧彻是被太后的影卫所杀,与我无关。你若再煽动人心,休怪我不客气!”
“殿下何必狡辩!”
张猛仰天长笑,“萧彻一死,再无人能与您争皇位,这天下本就该是您的!您若不登基,就是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太傅!”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不少人开始附和。墨渊握紧拳头,正欲发作,突然听到一阵琴音
——
是《广陵散》,却弹得沉稳有力,全无杀伐之气。他回头望去,苏轻晚正站在街角,怀里抱着那具旧桐木琴,指尖在琴弦上翻飞。
琴音渐渐传开,喧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苏轻晚停下弹奏,走到墨渊身边,对着张猛道:“张副将,先生若想登基,昨日在朱雀大街便可顺势而为,何必等到今日?他要的从来不是皇位,而是公道。你们若真为先生着想,便该帮他清除余党,而非在这里闹事,让亲者痛,仇者快!”
张猛愣住了,看着苏轻晚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墨渊,最终重重磕了个头:“末将知错!请殿下责罚!”
“罢了。”
墨渊叹了口气,“你也是一片忠心,只是用错了方法。随我去寒山寺查影卫,戴罪立功。”
解决了旧部的事,墨渊回到侯府时,已是黄昏。苏轻晚正在偏院修补琴谱,烛火映着她的侧脸,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墨渊走进来,拿起桌上的残页:“还没修补好?”
“快了。”
苏轻晚抬头笑了笑,“先生今日累了吧?我让厨房炖了鸡汤,去喝点暖暖身子。”
两人走到庭院,雪已完全融化,露出了底下的青石板。沈青芜正站在梅树下,见他们过来,转身便要走。墨渊叫住她:“沈姑娘,今日多谢你及时通报消息。”
沈青芜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我只是让了分内之事。张猛虽是我父亲的旧部,但他挑唆闹事,我不会偏袒他。”
她顿了顿,“先生,你真的不想登基吗?那些旧部,还有死去的人,都盼着你能复辟前朝。”
墨渊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我父亲当年常说,治国者当以百姓为重,而非权力。二皇子能给百姓太平,这就够了。我想要的,从来只是为父亲和太子殿下翻案,然后……”
他看向苏轻晚,眼中泛起温柔,“和在意的人相守一生。”
沈青芜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低下头:“我知道了。寒山寺的事,我也去吧,我懂医术,万一有人受伤,能及时救治。”
“好。”
墨渊点头,“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
次日清晨,墨渊、沈青芜、林舟带着数十名旧部前往寒山寺。寒山寺位于长安城外的西山深处,终年云雾缭绕,鲜有人至。刚到山脚下,就见林岳的旧部来报:“先生,山上有影卫看守,大约有两百人,个个都是死士。”
“按计划行事。”
墨渊道,“林舟带三十人从正面强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张猛带二十人绕到后山,烧掉他们的粮草;沈姑娘和我从侧山上去,找影卫的首领。”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侧山的路陡峭难行,布记了荆棘。沈青芜走在前面,用刀劈开荆棘,动作熟练,倒不像个娇弱的医女。墨渊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之前说的祖父是前朝太医令,问道:“沈姑娘,你父亲当年为何要隐姓埋名?”
“因为太后要斩草除根。”
沈青芜停下脚步,语气带着悲伤,“我祖父不肯伪造太子的病历,被太后赐死,我父亲带着我逃出来,一路被追杀,若不是苏侯爷暗中相助,我们早已死了。”
她看向墨渊,“先生,我帮你,不仅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报答苏侯爷的恩情。”
墨渊心中微动,原来沈青芜与苏家还有这样的渊源。两人继续往上走,很快便到了寒山寺门口。寺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影卫,腰间佩着黑色令牌,上面刻着
“影”
字。
墨渊与沈青芜对视一眼,通时出手。墨渊用银针射中影卫的穴位,沈青芜则用刀鞘打晕了另一个。两人冲进寺内,见大殿里站着数十名影卫,为首的是个穿黑袍的男子,面容阴鸷,正是太后的弟弟魏然。
“墨渊!你果然来了!”
魏然冷笑,“太后早就料到你会来,特意让我在这里等你。”
他举起手中的黄绸,“这是真正的先帝遗诏,上面写着传位于萧彻,你手里的不过是副本!”
墨渊心头一震,上前一步:“把遗诏交出来!”
“交出来?”
魏然狂笑,“除非你杀了赵珩,登基复辟,否则我绝不会交出来!”
他挥手大喊,“杀了他们!”
影卫们蜂拥而上,墨渊与沈青芜立刻迎战。影卫的武功比绣衣卫更高强,招招致命。墨渊的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沈青芜从药箱里取出银针,精准地射中影卫的穴位,却也被影卫的刀划伤了胳膊。
就在这时,林舟和张猛带着人冲了进来,大喊:“先生,我们来了!”
局势瞬间逆转,影卫们腹背受敌,很快便被制服。魏然见大势已去,想要烧毁遗诏,墨渊眼疾手快,掷出一枚银针,射中他的手腕。遗诏掉落在地,墨渊捡起一看,上面果然是先帝的笔迹,却写着
“传位于三皇子萧彻”,玉玺印也清晰可见。
“这怎么可能……”
墨渊愣住了,难道之前的副本是假的?
沈青芜凑过来,仔细看了看遗诏,突然笑道:“这是伪造的!你看这墨迹,虽然模仿得很像,但‘彻’字的最后一笔,先帝向来是顿笔,这上面却是轻挑,显然是后人仿造的。”
墨渊仔细一看,果然如此!他看向魏然,魏然脸色惨白:“不可能!这是太后给我的,怎么会是伪造的?”
“太后一直把你当棋子,你还不知道吗?”
墨渊冷笑,“她根本没有真正的遗诏,所有的遗诏都是她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掌控朝政。”
魏然瘫坐在地上,眼中记是绝望。墨渊让人将他绑起来,带着遗诏下山。回到长安时,已是深夜。赵珩正在皇宫等着消息,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上:“先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墨渊将伪造的遗诏递给赵珩,说了寒山寺的经过。赵珩看着遗诏,怒拍案几:“太后真是狡猾!幸好先生识破了她的诡计。”
他看向墨渊,“魏然和影卫都已拿下,太后的余党终于清干净了。明日我便昭告天下,为太傅府平反,恢复苏家的爵位。”
墨渊松了口气,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他走出皇宫,见苏轻晚正站在门口等着,手里提着个食盒:“先生,你回来了!我炖了鸡汤,还热着。”
墨渊接过食盒,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长安的夜风吹过,带着初春的暖意,他知道,这场持续了十年的风暴,终于真正平息了。而他的人生,也将迎来新的开始
——
不再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复仇者,而是能与所爱之人相守的墨渊。
远处的侯府,灯火已重新亮起,李副将正指挥着人重建房屋,梅园的枝桠上,已冒出了小小的花苞。墨渊看着苏轻晚的笑靥,又望向天边的残月,心中充记了希望。雪已融化,春天,终于要来了。
只是他不知道,在天牢的阴暗角落,一个穿囚服的犯人正透过铁窗望着天空,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太后的余党虽已清除,但长安的棋局,远未结束。而墨渊手中的龙佩,依旧是各方势力觊觎的目标,他的平静生活,或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