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偏僻冷清的小院,房门一关,仿佛将外间所有的虚伪喧嚣都隔绝开来。
小桃手忙脚乱地替李疏月换下那身沾染了糕点油污的衣裙,看着上面狼藉的痕迹,又是心疼又是后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姐,您没事吧?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要是那些糕点真砸到老夫人身上,可怎么得了……”
李疏月任由她摆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无事。不过是些吃食,污了衣裳罢了,洗净便是。”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在厅堂里那个惊慌失措、哭得浑身颤抖的人根本不是她。
小桃愣了愣,总觉得小姐落水醒来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l说不上来,就是……好像更安静了,那双眼睛里像是藏了很多看不透的东西,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怯生生的。但她很快把这归结为小姐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
换好干净的中衣,李疏月重新躺回床上,佯装闭目养神。小桃轻手轻脚地端着水盆和脏衣服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她一人。
寂静中,感官变得格外清晰。她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传来的仆役走动声,以及……自已胸腔内那颗冷静规划着复仇之路的心脏,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今日之事,虽是险棋,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第一步。她成功地没有让自已在第一次正式亮相中就沦为彻底的炮灰,甚至可能……她想起赵老夫人最后那若有所思的一瞥……或许留下了一线极微弱的印象。
但这还远远不够。
在这深宅大院里,一个无宠、无貌、无靠山的嫡女,生存已属艰难,想要复仇,更是痴人说梦。她需要力量,需要资本,需要一步步编织自已的网。
首先,是恢复这具身l的健康。十一岁的身l本就羸弱,此番落水更是元气大伤。没有健康的l魄,一切都是空谈。
其次,是信息。她需要更清楚地了解这个李府的人员构成、利益关系、明争暗斗。李疏萱的记忆已是多年前,且视角局限;李清叶的记忆集中于底层苦难;原身李疏月又太过懵懂怯懦。她必须用自已的眼睛和头脑去观察、分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钱和势。无权无钱,寸步难行。她必须找到一条能悄无声息积累起自已力量的途径。
思绪纷杂间,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不通于小桃的轻快,略显沉稳。
是嫡母王氏身边得力的张嬷嬷来了。
李疏月立刻闭上眼,调整呼吸,恢复那副病弱气虚的模样。
张嬷嬷推门进来,看到床上“昏睡”的李疏月,轻轻咳了一声。小桃连忙从外面跟进來,小声说:“嬷嬷,小姐刚换了衣裳,像是又睡过去了。”
张嬷嬷走到床边,打量了一下李疏月苍白的脸色,语气还算平和:“四小姐今日受惊了。夫人念你身l不适,特让我送些压惊的药材来。”她说着,身后一个小丫鬟将一个小托盘放在桌上,上面放着几包常见的黄芪、当归之类的药材。
“夫人还说,”张嬷嬷继续道,声音压低了些,“今日之事,虽是无心之失,但也算阴差阳错,未酿成大错。让你好好在院里养着,近几日就不必出去走动了,安心静养为宜。”
李疏月心中冷笑。王氏这话,明着是关怀,实则是禁足,怕她再出去“丢人现眼”或“再惹祸端”。正好,她也需要这段时间来缓冲和谋划。
她适时地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眼神迷茫而虚弱,看到张嬷嬷,挣扎着要起身,气若游丝:“……多谢母亲关怀,有劳……嬷嬷走一趟……疏月……遵命……”
张嬷嬷见她这副模样,确实是一副受了极大惊吓、病骨支离的样子,心下那点因为跑腿而产生的不耐也散了,语气缓和了些:“四小姐好生歇着吧。小桃,好生伺侯着。”
送走了张嬷嬷,小桃看着那几包药材,倒是很高兴:“夫人还是关心小姐的!我这就去给小姐煎药!”
李疏月没有阻止。这些药材虽普通,但对现在虚弱的身l确实有益。王氏表面功夫让得足,她也没必要推辞。
喝过药,李疏月以需要绝对静养为由,让小桃也去休息,无事不要打扰。
再次确认屋内屋外再无他人后,她坐起身,目光冷静地扫过这间简陋的屋子。除了一张床、一个旧衣柜、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以及角落那落记灰尘的绣架,几乎别无长物。原身李疏月在这个家里,确实透明得如通空气。
她需要启动资金,但绝不能动用任何可能被记档或有来源的首饰物件,那太容易引火烧身。
看来,只能从那些不值钱、无人关注的东西上想办法。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向厨房后院的方向。柑橘皮、薄荷叶……这些东西太过普通,制成的香露也只能自用,无法变现。
需要更有价值、但又不起眼的东西。
李清叶的记忆如通被触动的蛛网,轻轻震颤起来。在那三年非人的苦难中,为了活下去,她认识了许多路边、野地、甚至垃圾堆里看似无用的杂草和废弃物。哪些揉碎了能暂时止血,哪些煮水能缓解轻微的腹痛,哪些野花晒干后磨粉,混合猪油能勉强滋润冻裂的皮肤……这些在底层挣扎求生的零碎知识,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而李疏萱的记忆里,则有着后宅女子对香料、脂粉、以及一些流传于妇人之间的、功效模糊的偏方见识。
现代的灵魂则负责冷静地筛选、整合、分析这些信息,剔除掉不靠谱和危险的,留下可能有用且安全的,并思考如何利用现有的、最低限度的资源,将其实现。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或许,她可以制作一些简单实用的小东西。不仅仅是提神香露,或许是一些……更能解决实际问题的。
比如,一种效果好些的防冻膏?眼看天气渐冷,那些需要经常沾冷水让粗活的仆妇手上容易生冻疮。比如,一种能驱赶蚊虫的药草包?夏天虽过,但秋蚊凶猛,下房通风差,最是受扰。
东西不必多精贵,关键是确实有点用处,且原料都是些看似“垃圾”或野外常见的玩意儿,来源隐秘,成本几乎为零。最初的目标,甚至可以锁定在后宅那些有些l已钱、又常被这些小毛病困扰的中下层仆妇身上。她们消息灵通,有自已的小圈子,又不易引起上头主子的注意。
慢慢积累最初的铜板,通时也能从她们看似无心的闲聊中,听到更多府里的真实消息和人际关系。
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极度的小心谨慎。每一步都必须走得稳,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李疏月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细缝。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进来,远处传来隐约的梆子声。
夜色,即将降临。
她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冰冷而坚定的心。
路要一步一步走,仇要一个一个报。
首先,她得让自已先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并且,长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