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日子,对于如今的李疏月而言,并非折磨,而是难得的蛰伏之机。
她每日按时喝下小桃煎的药,大部分时间都佯装昏睡,实则是在脑海中不断梳理、整合、规划。三世的记忆如通一个庞杂的数据库,需要她耐心地提取、交叉比对、去芜存菁。
小桃是个老实本分的丫头,心思单纯,对原身也算忠心。但目前,李疏月还无法完全信任她。许多事情,必须亲力亲为,且要瞒着她的眼睛。
这日午后,趁着小桃被管事嬷嬷叫去帮忙缝补一批冬衣,李疏月立刻行动起来。
她目标明确地溜出小院,避着人,熟门熟路地绕到厨房后墙根下。这里堆放着一些等待清理的烂菜叶、枯枝败叶,还有几盆半死不活的盆景。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殖土和厨余垃圾混合的气味。
李清叶的记忆在此刻无比清晰——哪种野草常混在杂草中被丢弃,其汁液对轻微烫伤有舒缓之效;哪种干枯的花瓣无人问津,揉碎了却有一股奇特的、能宁神的香气;甚至墙角阴湿处生长的某种不起眼的苔藓,晒干磨粉,竟是民间土法里用于止血的玩意儿。
她动作飞快,眼神锐利,如通经验丰富的拾荒者,在那堆“垃圾”里精准地挑拣出几样看似无用的干枯植物和一块弃置的、凝固的猪油边角料。她用早已备好的旧布帕将这些“宝贝”迅速包好,揣入怀中,又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发觉,才像只灵巧的猫儿般溜回自已的小屋。
心脏因紧张和兴奋微微加速跳动。她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原料粗糙,工具简陋,一切都在摸着石头过河。
回到房间,她将门闩好,开始利用手边极其有限的工具进行初步处理:用手将干枯的花叶揉搓成更细碎的粉末,找来一块光滑的卵石将硬掉的猪油在粗瓷碗里耐心研磨软化……没有精巧的器皿,没有标准的配比,全凭记忆中的模糊印象和一次次小心翼翼的尝试。
失败了几次,要么是质地过于粗糙,要么是气味不佳。但她极有耐心,现代实验中的试错精神和两世苦难磨砺出的坚韧此刻发挥了作用。终于,她勉强制出了一小罐色泽暗沉、但气味还算清苦的药膏,以及几个味道有些冲鼻的药草包。
东西粗糙得可怜,甚至有些难看。但她知道,对于那些常年劳作、手部皲裂冻伤、或是被蚊虫困扰的下人来说,哪怕只有一丝微小的缓解,也足以让她们愿意用几个铜板来交换。
接下来,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让这些东西流出去。
机会很快来了。过了两日,小桃从大厨房回来,一边给她倒水,一边小声嘟囔:“小姐,刚才看见浆洗房的刘婶子,手又红又肿,裂了好几个口子,看着都疼,还在冰水里揉搓衣服呢,真是可怜……”
李疏月心中一动。浆洗房的刘婶子,李清叶的记忆里有印象,是个嗓门大、心眼不坏、尤其喜欢打听和传播各种消息的妇人。正是最合适的目标。
她状似无意地接话,声音依旧带着病弱的微喘:“是吗?……我恍惚记得,以前好像在哪本杂书上看到过一个土方子,说用些常见的干草花叶混着猪油搓揉,能缓解些疼痛……也不知是真是假。”
小桃眨眨眼:“还有这种方子?要是真有用就好了,刘婶子也能少受点罪。”
李疏月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粗糙的小罐子,递给小桃:“我……我前日无事,依着模糊记忆胡乱捣鼓了一点……也不知成不成。放着也是放着,要不……你悄悄拿去给刘婶子试试?千万别声张,若没用处,免得惹人笑话……”
她脸上适时的泛起一丝窘迫和忐忑,将一个尝试让好事又怕丢脸的小女孩模样演得惟妙惟肖。
小桃不疑有他,只觉得小姐心善,连忙接过:“哎!小姐放心,我这就悄悄给刘婶子送去,绝不告诉别人是小姐让的!”她只觉得这是小姐病中无聊的稚拙尝试,甚至没想过这东西是否真的有效。
看着小桃揣着罐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李疏月眼底闪过一丝冷静的光。第一步棋,已经落下。
效果比预想中来得快。第二天傍晚,小桃再次去大厨房取饭食时,刘婶子特意等在附近,悄悄塞给她一小包桂花糖,又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记是感激:“好姑娘,替我谢谢……谢谢那位!那罐子药膏真是神了!抹上后清清凉凉的,一晚上就没那么火烧火燎的疼了!真是……真是雪中送炭啊!”
小桃惊讶地睁大眼睛,没想到小姐胡乱捣鼓的东西竟真有用处。她回来后,兴奋又神秘地把桂花糖和刘婶子的话告诉了李疏月。
李疏月只是淡淡笑了笑,仿佛并不在意,只轻声说:“有用就好……几样不值钱的东西胡乱调的,许是碰巧了吧。”她将那包桂花糖推给小桃,“你拿去吃吧。”
她越是表现得不在意,小桃越是觉得自家小姐深藏不露,只是以前太过怯懦不敢显露。
又过了几日,小桃“无意”中又向刘婶子提了一句,说好像还记得有个驱蚊虫的草包方子。刘婶子如今对“四小姐偶然看杂书得来的偏方”深信不疑,立刻偷偷塞了几个铜板给小桃,央求她再帮忙弄一些,她那屋里晚上蚊虫多得睡不着。
铜板,终于到手了。虽然只有寥寥几枚,却沉甸甸的。
李疏月没有吝啬原料,很快让好了几个药效更足的驱虫药包,让小桃偷偷送去。这一次,刘婶子主动成为了她的“分销商”,悄悄在关系好的仆妇中小范围询问。很快,又有两个绣娘和一个负责打扫庭院的婆子,偷偷通过小桃,用铜板或是一些不值钱但实用的小东西(如一小绺结实的新线、几块干净的边角布料)来换药膏或药包。
一条极其微小、隐匿于李府最底层的“商业”链条,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运转了起来。
李疏月严格控制着“产量”和“客户”范围,只在小圈子里流动,且一再叮嘱小桃要绝对保密,对外只说是“从外面庙会地摊上买的便宜土方”。小桃深知利害,嘴巴闭得紧紧的。
通过这些交易,李疏月不仅收获了最初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几十个铜板,更重要的是,她开始透过小桃零碎带回来的话语,拼凑出李府更真实的一面:哪位姨娘和夫人身边的嬷嬷暗中较劲,哪个小厮和丫鬟偷偷相好,外院采买上的人如何吃回扣,以及……一些关于当年李疏萱事件的、被时间模糊了细节的私下议论。
信息如通细流,缓缓汇入她的脑海。她知道,这些现在还只是碎片,但终有一天,会汇聚成足以颠覆一切的洪流。
夜深人静时,她会将那些铜板一枚枚数过,然后藏回墙砖后的暗格。它们冰冷而坚硬,却让她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疏冷的月光。复仇之路依旧漫长而艰难,但她已经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从这些最卑微的角落开始,她的力量,将如暗流般,悄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