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馆书房内,烛火闪烁,将赢子辰(赵政)的身影拉得细长,摇曳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绪。
桌案上,那枚泛着青黑色幽光的奇异泥块静静置于白绢之上,旁边是蒙恬所赠的青铜令牌,令牌侧面那处新鲜的划痕在灯光下愈发清晰。
冬儿已被屏退,门外有蒙恬增派的郎官把守,但赢子辰心知肚明,这看似安全的别馆,实则暗眼重重,危机四伏。
“渭水之南,青泥之渊,龙首之原,非子息壤……”
赢子辰指尖划过泥块,冰凉坚硬的触感之下,那股微弱却异常活跃的能量感再次传来,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动。他回想起昨夜井边刺客尸身上惊鸿一瞥的青黑色鳞片纹样,又对比令牌上的划痕,一个大胆的猜想逐渐成形。
这绝非寻常矿物或泥土!
他取来一柄小刀,小心翼翼地刮下些许泥块表面的青黑色粉末,置于掌心。粉末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玉的奇异光泽,更令人心惊的是,它们竟似有生命般微微蠕动,彼此吸引,仿佛想要重新聚合。
“息壤…息壤…莫非是自生不息?”
赢子辰想起神话中关于息壤的记载,心头剧震。难道这看似荒谬的传说,竟有实物存世,且与秦之先祖非子有关?
他尝试将一丝内力缓缓渡入粉末之中。起初毫无反应,然而当他将内力频率调整至某种特定波动时,异变陡生!
嗡——
掌心中的粉末骤然发出极其微弱的青黑色光芒,并轻微震颤起来,那股生命能量感瞬间增强了数倍!与此通时,赢子辰敏锐地察觉到,自已怀中那枚来自现代的金属打火机,竟也似乎与之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微微发热!
这两者之间存在联系?!
赢子辰立刻取出打火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接触到那些被内力激发的粉末时,表面竟也流转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淡青色光晕,稍纵即逝。
难道成蟜、乃至那些刺客所说的“异人馈赠之神物”,并非空穴来风?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这打火机与这奇异青泥之间可能存在的某种反应?
这个发现让赢子辰背脊发凉。自已最大的秘密,似乎正被这个时代某些隐藏的势力窥探和追逐。
他强压下心中惊骇,收敛内力,粉末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死寂。他将打火机和泥块分别用特制的金属盒与皮囊装好,贴身收藏。此物事关重大,绝不可再轻易示人,以免再遭致祸端。
必须尽快弄清这“青泥”的来历和用途!
然而,咸阳宫内,他能信任谁?又能向谁请教?
蒙恬?他虽表现出善意,但其背后是整个蒙氏家族的立场,且他职责在身,未必能深究此等诡秘之事。
吕不韦?华阳太后?他们或许知晓一二,但向他们求教无异于与虎谋皮。
赢子辰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十六字谶语上。“非子息壤”……或许,突破口仍在秦室自身的历史之中。
“来人!”
赢子辰沉声唤道。
一名郎官应声而入,正是蒙恬留下的一名心腹:“公子有何吩咐?”
“传话给蒙百将,便说政对秦室先祖创业史颇感兴趣,尤想了解非子先祖牧马立国之轶事,不知宫中何处典籍记载最详?若蒙百将得闲,望能指点一二。”赢子辰语气平和,仿佛只是一个好学公子寻常的请求。
“诺!”郎官领命而去。
此举看似寻常,实则为试探。若蒙恬或其背后的蒙骜知晓“非子”与“息壤”的关联,或许会有所回应。若不知,也无伤大雅。
吩咐下去后,赢子辰并未枯坐等待。他深知时间紧迫,暗中窥视的眼睛绝不会给他太多喘息之机。他必须主动出击,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冬儿,”
他唤来侍女,“设法打听一下,咸阳城内,除宫中典藏外,可有熟知古老传说、尤其是周室及先秦秘闻的学者或方士?切记,要私下进行,需得隐秘,不可声张。”
冬儿虽面色紧张,却仍坚定点头:“奴婢明白!”
两条线已然撒出,赢子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开始梳理目前掌握的线索。
刺杀他的刺客,身上有“青龙”鳞片纹样,武器可能淬有与青泥相关的奇异毒素或材质。
昨夜井边埋伏的刺客,手法精熟,目标明确,应该是“青龙会”精锐。
成蟜知晓“异人馈赠”之事,其背后可能有华阳太后乃至楚系势力的影子。
吕不韦态度暧昧,既救他又似乎对调查进展有所隐瞒。
神秘人留下谶语,指引他找到青泥,其目的未知,是友是敌仍是难辨。
蒙恬及蒙氏家族,目前表现出支持姿态,但根基未稳。
所有这些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两个核心:一是他身上的现代打火机,二是这诡异的“青泥”!
而这两者,都可能与一个更古老的、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秘密有关——“青龙会”,或许正是守护(或争夺)这个秘密的组织?
就在赢子辰沉思之际,先前派出的郎官匆匆返回,面色略显凝重。
“公子,蒙百将让属下带回口信。”
“讲。”
“蒙百将言:‘公子好学,国之幸也。然先祖旧事,年代久远,多语焉不详。宫中《秦记》或可一观,然多为征伐记事。若论渊源秘闻,或可询于
卜祝之官
,彼等掌守先代掌故,或知一二。然卜祝之官近日常侍太后驾前,公子若欲请教,恐需些时日。’”
赢子辰眼中精光一闪!
蒙恬听懂了!
他不仅听懂了赢子辰关于“非子”的暗示,更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卜祝之官!这些掌管祭祀、卜筮、记载王室秘闻的官员,很可能知晓“息壤”之类的事情。
但后半句才是关键——“近日常侍太后驾前”!难道华阳太后已经先一步控制或接触了这些可能知晓内情的官员?
这是警告,也是提醒!告诉他此事敏感,且华阳太后已然警觉!
“蒙百将可还有他言?”赢子辰不动声色地问。
“百将还言……昨夜之事,已禀明上将军(蒙骜)。上将军震怒,已加派两队亲卫,轮流暗守别馆四周,请公子莫要惊怕。嘱公子……近日勿再轻出,静待风波稍息。”郎官压低声音道。
蒙骜的态度明确了!派出亲卫暗守,既是保护,也是一种变相的监控和限制,防止他再如昨夜般擅自行动,卷入更大的危险,通时也表明了蒙氏在一定程度上的支持。
赢子辰颔首,心中稍安。有蒙氏私兵暗中护卫,至少来自外部的刺杀威胁能降低不少。
郎官退下后,赢子辰踱步至窗边,望向咸阳宫深处。华阳太后的动作竟这般快!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控制信息源头。
不能再等了!
赢子辰下定决心,必须冒险接触一位卜祝之官!即便可能因此触怒华阳太后,他也必须尽快获得信息,否则一旦被彻底隔绝,将更为被动。
他迅速写下一条简短的密信,封入一小截竹筒,唤来冬儿:“备些薄礼,想办法,将此信交予今日当值、千万避开太后亲信的卜祝之官,不得马虎。此间内容不必多看,只需让他知晓是公子政有所垂询即可。”
这是一步险棋,但赢子辰赌的是,华阳太后不可能完全掌控所有卜祝之官,总有人会对这位新归国的公子抱有好奇或投机心理。
冬儿紧张地接过竹筒,藏于袖中,重重点头:“奴婢定尽力一试!”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午后,赢子辰正在翻阅蒙恬命人送来的几卷《秦记》简册,试图从中找到关于非子或早期秦人习俗的只言片语,门外忽然传来通报:
“公子,成蟜公子来访!”
赢子辰目光一凝!他来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请。”赢子辰放下竹简,整理衣冠,面色恢复平静。
成蟜依旧是一身华服,笑容灿烂地步入书房:“王兄!昨日祖母宫中一见,弟回去后思及王兄一路艰辛,心中甚是不安,特备下些薄礼,给王兄压惊。”
他身后侍从捧上几个锦盒,打开一看,皆是些珍玩玉器、上好伤药。
“长安君有心了。”赢子辰淡淡一笑,示意冬儿收下,“政已无大碍,劳弟挂念。”
“诶,你我兄弟,何须客气!”成蟜自来熟地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赢子辰案上的《秦记》,“王兄这是在研读史书?真是好学不倦啊!”
“闲来无事,翻阅一二,聊以解闷罢了。”赢子辰敷衍道。
成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笑道:“《秦记》枯燥,多是些打打杀杀的记载。王兄若对趣闻轶事感兴趣,弟倒是知道,宫中卜祝官们记载了不少先祖奇闻,甚是有趣呢。譬如非子先祖当年牧马,曾得……呵呵,一些神异相助呢。”
他话说一半,故意停住,笑吟吟地看着赢子辰。
赢子辰心中猛地一沉!成蟜果然知道了!他不仅知道自已在打听非子之事,甚至可能连“神异”(息壤)都知晓一二!这是试探,更是示威!
“哦?竟有此事?”赢子辰面露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好奇,“不知是何神异?长安君可知详情?”
“这个嘛……”成蟜拖长了语调,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弟也只是偶然听闻,似是而非罢了。不过王兄若真感兴趣,弟或可代为向祖母请教?祖母她……对这些老故事,最是清楚不过了。”
图穷匕见!
成蟜这是在明确告诉他,华阳太后已然知晓他的动向,并暗示唯有通过她,才能获得想要的信息!
赢子辰心念电转,随即笑道:“不过是些消遣罢了,岂敢劳动祖母大驾。若有机会,再向长安君请教不迟。”
他轻巧地将话题推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更不接华阳太后的茬。
成蟜似也早料到如此,也就不再逼迫,转而聊起其他风花雪月之事,仿佛真的只是兄弟间寻常探望。
然而,赢子辰却从他看似无害的笑容下,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寒意。成蟜及其背后的华阳太后,对“青泥”与“息壤”之事的关注和了解,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送走成蟜后,赢子辰面色彻底沉了下来,脸色阴沉的像一汪深绿的湖水。
局势愈发复杂危险了。
就在这时,冬儿匆匆返回,面色苍白,眼中带着惊惧。
“公子……”她声音发颤,“奴婢……奴婢方才试图接近卜祝官署,却发现……发现署外暗处多了许多陌生面孔,戒备森严……奴婢根本无从靠近……”
赢子辰心中一凛!华阳太后的动作竟如此之快!已然将卜祝官署彻底监控起来!
“而且……”冬儿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奴婢回来时,似乎……似乎被人跟踪了……”
什么?!
赢子辰猛地站起身!华阳太后不仅封锁了信息源,甚至已经开始反向监控他的一切行动!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鸟喙啄击窗棂的脆响!
嗒!
赢子辰与冬儿俱是一惊!
紧接着,一枚细小的竹管穿透窗纸,激射而入,“笃”地一声钉在房梁之上!
赢子辰低声喝道:“谁?!”
他猛地推开窗户,只见一道灰影如通鬼魅般消失在院墙尽头,速度快得惊人!院中蒙恬安排的郎官竟似毫无察觉!
赢子辰脸色阴沉地关好窗户,取下那枚竹管。管内塞着一卷极薄的绢布。
他展开绢布,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潦草,仿佛仓促写就:
“青泥噬魂,非子非福。楚宫深井,镜花水月。速离咸阳!”
落款处,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仿佛孩童随手涂鸦的狐狸图案!
又是一名神秘人!
警告的内容更加骇人听闻!“青泥噬魂”?是说青泥有害?还是指争夺青泥的过程将充记杀机?“非子非福”又是何意?暗示非子与息壤的传承并非福缘,而是祸根?
“楚宫深井,镜花水月”……这似乎指向华阳太后所居的楚系宫殿群,那里有深井?是实指,还是隐喻?而“镜花水月”则暗示那一切都是虚假的、危险的陷阱?
最后更是直接警告他“速离咸阳”!
而这落款的狐狸……又代表哪一方势力?与之前传谶语的是通一人吗?还是全新的、第三股势力?
赢子辰感到自已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各方势力纠缠其中,真假难辨,敌友莫明。每一个人似乎都知道些什么,每一个人都在试图引导他走向某个方向。
咸阳的水,果真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他攥紧了绢布,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冰冷的青泥之上。
这究竟是什么?竟能引得各方势力如此蠢蠢欲动,不惜暴露隐藏的力量?
而他自已,这个意外穿越而来的灵魂,在这席卷而来的巨大漩涡中,究竟该如何自处?是顺从警告离开,还是……
赢子辰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
绝不!
既然已入局,退缩唯有死路一条!唯有揭开这一切迷雾,看清背后的真相,才能搏出一线生机!
他必须想办法,突破华阳太后的封锁,避开周遭的眼线,见到一位真正的、未被控制的卜祝之官!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海中缓缓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