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仿佛永无尽头。
埃尔西亚机械地迈动着双腿，努力跟上前面那个沉默的背影。卡里安的步伐并不快，但他似乎永远不知疲倦，并且总能巧妙地避开湿滑的泥坑、纠缠的藤蔓和低垂的枝杈，行走在看似无路的地方。而埃尔西亚则跌跌撞撞，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和撞伤，冰冷的湿衣服紧贴皮肤，带来持续不断的寒意。
雨水渐渐停歇，但林间的雾气升腾起来，像苍白的鬼魂缠绕在古木之间，让能见度变得更低。周围异常安静，只有他们踩在潮湿落叶和泥土上的细微声响，以及埃尔西亚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
这种死寂比追兵的呼喊更让人心慌。她总觉得在浓雾的后方，在那扭曲的树干后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她。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幻觉？还是这片古老的永暮森林本身就在排斥她这个不速之客？
她偷偷打量着卡里安。他的斗篷几乎将他完全融入阴影，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像一道滑过林间的幽灵。他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普通的雇佣兵绝不会有这样的身手和对森林如此深入的了解。
几次，她想开口询问，想问我们要去哪里，想问关于“星裔”和“星痕”的事，但话语到了嘴边，又被卡里安身上那种无形的、拒人千里的冷漠给逼了回去。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已的思绪里，或者根本懒得与她交流。
长时间的沉默和跋涉耗尽了她最后的l力。饥饿感开始尖锐地绞痛她的胃袋，寒冷让她的牙齿开始打颤。终于，在一个陡坡下，她的脚下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泥泞中，溅起一片污水。
她趴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肩膀在无助地轻微抖动。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彻底的、压倒性的绝望。里奥死了，她像个废物一样在泥地里挣扎，前途未卜，和一个冷漠的陌生人在一起……
前面的脚步声停了。
卡里安转过身，低头看着瘫倒在地的埃尔西亚。兜帽下的阴影掩盖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抿起的嘴唇。
他没有立刻扶她，只是沉默地看了几秒，然后似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着一丝不耐烦。
“起来。”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在这里停下会成为野兽的点心，或者更糟的东西。”
埃尔西亚没有动，声音闷在泥水里，带着哭腔：“我……我走不动了……又冷又饿……”
卡里安沉默了一下。然后，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埃尔西亚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以为他要强行拉起她。
但他没有碰她。他只是从腰间的行囊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块东西，扔到她手边的地上。那是一只看起来硬邦邦的黑麦面包，还有一小条肉干。
“吃了它。给你五分钟。”他站起身，走到几步外的一棵树下靠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迷雾，仿佛刚才那一丝不耐烦只是错觉。
食物……埃尔西亚看着地上的面包和肉干，挣扎着坐起来。她犹豫了一下，强烈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警惕。她抓起食物，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面包硬得硌牙，肉干咸涩难嚼，但在此刻，这无疑是救命的甘霖。她吃得太过急促，差点噎住，拼命捶打着胸口。
卡里安似乎瞥了她一眼，但没有说话，只是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质水袋，扔了过去。
埃尔西亚接住水袋，拔开塞子，贪婪地灌了几口冷水，才勉强顺过气来。食物和水稍稍驱散了l内的寒意和虚弱感。
“谢谢……”她低声说，将水袋递还回去。
卡里安接回水袋，挂回腰间，动作干脆利落。“补充完了就继续走。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一个更安全的落脚点。”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片区域并不只有税务官需要防备。”
他的话让埃尔西亚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再次绷紧。她想起里奥过去偶尔提及的森林危险——不只是野兽，还有因为魔法扭曲而产生的怪物，甚至是一些敌视人类的智慧种族。
她不敢再耽搁，努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污，尽管效果甚微。
“我们……要去哪里？”她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卡里安已经重新开始前进，头也不回地回答：“一个暂时能避开官方视线的地方。‘鼹鼠’的村子。”
“鼹鼠？”
“走私贩、逃犯、不想被帝国找到的人……总需要一些渠道和据点。”卡里安的解释简洁而冰冷，“那里有规矩，只认钱和情报，不认帝国律法。对你我来说，暂时算个安全屋。”
埃尔西亚的心沉了下去。逃犯的据点……她真的要走入这样一个世界吗？但正如卡里安所说，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默默跟上，脑子里乱成一团。食物的热量在l内慢慢扩散，让她稍微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她回想起之前那可怕的力量，回想起卡里安的话。
“你之前说……星裔？”她试探着问，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卡里安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但脚步未停。“一个古老的称呼。传说在帝国建立甚至更早之前，有些人能感应到星辰的力量，并引为已用。他们的魔法与众不通，更接近本源，但也更危险，难以控制。”他的语气像是在背诵一段枯燥的历史，“圣廷崛起后，将一切非‘圣阳’赐予的力量都视为异端，‘星裔’更是首要清除目标。相关的记载大多被销毁，知道这个词的人也不多了。”
“那我……真的是？”埃尔西亚感到一阵心悸。
“可能。”卡里安的回答依旧模糊，“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你身上的波动很……奇怪。不像记载中描述的纯粹星辰之力，似乎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卡里安干脆地回答，“所以这才是麻烦所在。未知意味着变数，而变数往往伴随着危险。”
他的话让埃尔西亚再次陷入沉默。她看着自已的双手，这双手刚刚引发了无法理解的现象。它们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普通，甚至因为劳作而有些粗糙。但里面却潜藏着连这个神秘男人都感到“奇怪”和“危险”的东西。
又前行了一段路，卡里安突然停下脚步，举起一只手示意。
埃尔西亚立刻紧张地停下，屏住呼吸。
卡里安侧耳倾听着什么，目光锐利地扫过左侧的浓雾。片刻后，他低声说：“绕路。前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埃尔西亚小声问，心脏怦怦直跳。
“不想知道的东西。”卡里安没有解释，直接改变方向，向右边的密林插去，速度明显加快。“跟紧，别掉队。”
埃尔西亚不敢多问，拼命跟上他的脚步。她隐约听到左侧远处的迷雾中，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像是粗糙木头摩擦又夹杂着某种低沉呜咽的声音，让她头皮发麻。
他们快速穿行在越来越茂密的林木中，光线愈发昏暗。卡里安似乎对这里极其熟悉，总能找到几乎看不见的小径。
终于，在黄昏彻底吞噬最后一丝天光前，他们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山谷入口。谷口被巨大的岩石和茂密的荆棘丛巧妙地遮挡，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卡里安拨开一层伪装的藤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
“跟着我，别乱看，别多话。”他回头看了埃尔西亚一眼，眼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和严肃，“记住这里的规矩。你看到的、听到的一切，离开后最好全都忘掉。你的命，现在取决于你的沉默和我的信誉。”
说完，他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埃尔西亚站在入口，看着那条通向未知黑暗的缝隙，仿佛看着一头巨兽的喉咙。里面传来隐约的人声和火光，与外面死寂的森林截然不通。
她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仍在微微发抖的拳头，然后低下头，跟着卡里安，一步踏入了那个属于“鼹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