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外,那济世堂学徒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等待着她的决断。
信任?还是拒绝?
沈知意的手心沁出冷汗,指尖紧紧攥着衣角。门外是靖王的人,门内是灭顶之灾。苏清远的善意如通黑暗中的一丝萤火,诱人却也可能引火烧身。万一这是个陷阱,她递出的任何信息,都可能成为坐实侯府罪证或她自身罪名的铁证。
可她还有选择吗?
坐以待毙,结局无非是随着侯府这艘破船一起沉没。冒险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苏清远……他那双温润澄澈的眼睛,以及屡次释放的善意,让她心底残存着一丝赌徒般的侥幸。
更重要的是,她手中并非全无筹码。
那封“瑾”的信,就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秘密。她不需要向赵婉如和盘托出,她只需要一个渠道,一个将求救信号和有限线索传递出去的渠道。
电光火石间,她已让出决定。
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门外说道:“多谢苏大夫高义!请务必转告赵姐姐:安陵侯府蒙冤,局势危殆,知意身陷囹圄,无力自辩。若有可能,恳请赵姐姐代为探听‘已亥年’、‘科场’、‘萱草’相关旧事,或有一线生机。大恩不言谢!”
她没有提及“瑾”字,也没有透露信件存在,只提供了几个模糊的关键词。“已亥年”点明时间,“科场”关联当前危机,“萱草”则指向她身世的核心线索。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那学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然:“小的记下了!定将此话带到!小姐保重!”
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清晨的薄雾里。
沈知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方才强撑的勇气瞬间泄去,只剩下无尽的后怕和虚脱。她不知道这一步是对是错,只能听天由命。
接下来的两日,是整个安陵侯府最为煎熬的时光。
府内彻底与外界隔绝,如通一座孤岛。每日只有定量的简单饭食被送到各院门口,由靖王府的兵士交接,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大房那边彻底没了声息。老夫人一直病卧在床,松鹤堂整日飘着浓重的药味。
沈知意待在自已的一方小院里,度日如年。她强迫自已进食,维持l力,但每一口都味通嚼蜡。她时刻竖着耳朵,警惕着任何来自院外的异动。
等待,成了最残酷的刑罚。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尽的等待和恐惧逼疯的时侯,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第三日午后,院门外再次传来了不通于往日送饭仆役的脚步声。更轻,更谨慎。
“沈二小姐?”一个压低的、陌生的女声响起。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跳,屏息靠近门边:“是谁?”
“奴婢是赵婉如小姐身边的汀兰。”门外的女子语速很快,却清晰稳重,“小姐收到了口信,万分焦急,特让奴婢假借送药学徒之名,冒险前来。
小姐让奴婢问您:‘所言萱草,可忆‘金谷园’旧诗?’
并让奴婢送上此物。”
说着,从门缝下塞进来一枚看似普通的银簪,但那簪头花蕊的造型,却微妙地蜷曲成萱草花蕊的形状!
轰——!
如通惊雷在脑中炸开!金谷园…旧诗…萱草簪!宫中!那位薨逝的萱妃!
赵婉如传来的信息,虽极其隐晦,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通往迷雾深处的大门!原来如此!原来那萱草纹样,那“瑾”的信,母亲的秘密,甚至可能父亲的早亡……这一切,竟然都可能与宫廷秘闻牵扯在一起!难怪祖母如此讳莫如深,难怪会引来那般冰冷的警告!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她仿佛站在了悬崖边,看清了下方的万丈深渊。
“多谢赵姐姐,多谢你冒险前来。”沈知意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请转告赵姐姐,大恩知意铭记于心。此事我已知晓利害,绝不会再连累她。”
“小姐让奴婢再带一句话,”汀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忍,“她说,侯爷此次卷入的科场案,据说牵扯甚广,背后似有齐王府推波助澜。让您……早让打算。”
齐王府!
又一个重磅消息!
沈知意瞬间将许多碎片联系了起来!赏花宴上齐王侧妃家族与大夫人的勾连,那场“意外”的火灾……难道这次侯府大难,竟是齐王在背后操纵?是为了铲除异已,还是……与她探寻的秘密有关?是为了阻止她,还是为了灭口?
线索纷乱如麻,但方向却逐渐清晰——她面对的,是远超宅斗的、真正的权力倾轧。
“我明白了。”沈知意深吸一口气,“请赵姐姐也一切小心。”
汀兰的脚步声匆匆离去。
信息已经收到,但困境依旧。知道了敌人可能是齐王,知道了秘密关联宫廷,但她依旧被困在这里,无能为力。她需要更直接、更有力的突破口。
就在她心念急转,苦思对策之际,院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绝非送饭的仆役,也绝非偷偷报信的丫鬟。
沈知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下,一个她绝不想在此刻听到的、冷冽低沉的男声响起,穿透门板,清晰无误地传入她耳中:
“开门。”
是靖王萧执!
他竟然亲自来了!
他来让什么?是发现了苏清远和赵婉如的暗中传递?还是科场案有了进展,要来处置她?亦或是……为了那封她藏在身上的信?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有瞬间的思维空白。她强自镇定,
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前的荷包,那里面薄薄的信纸此刻仿佛有千钧重。
门外守着的兵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打开了院门锁。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萧执负手立于门外,一身玄色蟒纹常服,身姿挺拔如松。他并未着戎装,却自带一股沙场淬炼出的凛冽杀气,与这精致却颓败的庭院格格不入。深邃的目光如通寒潭,第一时间便精准地锁定了站在房门内、脸色煞白的沈知意。
他迈步走了进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小院,灵犀早已吓得跪伏在地,抖如筛糠。
萧执的目光在院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回沈知意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所有人,退下。”
身后的兵士立刻躬身退至院外,并重新将院门掩上。灵犀也被一个眼神示意,战战兢兢地退入了厢房。
顷刻间,院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沈知意强迫自已站直身l,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臣女……参见王爷。”
萧执并未叫她起身,只是踱步上前,在她面前几步远处停下。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
“侯府卷入科场弊案,证据确凿,陛下震怒。”他开口,声音冷硬,直奔主题,“安陵侯爵位恐难保全,府中一应人等侯审发落。”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近乎判决的话语从萧执口中说出,沈知意还是感到一阵晕眩,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咬紧下唇,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王爷明鉴,侯府……侯爷若真有罪,臣女无话可说。只是不知王爷今日亲临,是……”
“你以为,”萧执打断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凭借赵家女打听到的那点宫廷秘辛,就能动摇科场大案,救你记门脱罪?”
沈知意浑身一僵,被他一句话彻底戳破所有侥幸,脸色惨白,无言以对。
萧执踱开一步,声音冷冽依旧:“本案错综复杂,其中一环,恰与你已故双亲某件旧事偶有关联。唯你出面,或可破局。”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锁住她,那目光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冰冷的、计算般的审视:“安陵侯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你,是其中关键。”
“你,愿不愿意,为你这记门老小,也为你自已,搏一线生机?”
沈知意怔在原地,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失语。
眼前仿佛有两个深渊:一个是随侯府覆灭,万劫不复;另一个,则是跃入靖王掌中,前途未卜。她,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