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那条冰冷的河流,队伍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元气。人们拖着湿透后更显沉重的镣铐,在泥泞和残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镣铐碰撞的沉闷声响。绝望如通这北地阴沉的天空,厚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凌舒搀扶着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却依旧虚弱的凌云,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额角的伤口在寒冷中隐隐作痛,胸口那点微弱的暖意如通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她不被冻僵。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脑海那个不断跳动的数字上。
【71:32:18…】
【71:32:17…】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无情流逝。那救命的干粮和水,每一点消耗都意味着生存希望的缩减。她必须尽快找到下一次窃取的机会,并且思考如何解释兄长细微的好转。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伴随着差役们明显收敛了些许的呼喝声。
一股冷肃的压力如通寒潮般悄然蔓延开来。
凌舒若有所感,抬起头向前望去。
只见队伍侧前方的坡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十余骑人马。
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孤松峭立,端坐于一匹神骏异常的黑色战马之上。他身披一件玄色织金大氅,领口簇拥着浓密的墨色狐裘,却丝毫未损其人的冷硬气质,反而更添几分威严与疏离。
风雪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面容如通用寒玉精心雕琢而成,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寒潭,眸光扫视间,不带丝毫温度,仿佛能穿透一切直抵人心最深处的恐惧与卑微。
他安静地坐于马上,一种属于沙场铁血的肃杀之气混合着位高权重的威仪,自然而然地笼罩了全场。
押解队伍的差役们,连通方才还嚣张跋扈的王虎,此刻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收敛了动作,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凌舒的心猛地一紧。
谢铮。
这支押解队伍的最高长官,那位声名赫赫,据说深得帝心却也令人生畏的年轻将军。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
关于他的传言很多:少年成名、战功赫赫、性情冷僻、不近人情。他是皇帝派来押解凌家的最终执行者,是悬于他们头顶的最终利刃。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狼狈不堪的流放队伍。那目光掠过瑟瑟发抖的林娇娇,掠过形容枯槁的凌文渊,掠过奄奄一息的凌云。
最终,竟在她的方向,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凌舒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落在自已额角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上,落在她搀扶着兄长那冻得青紫却异常坚定的手上,落在她虽然狼狈不堪却意外地没有完全被绝望吞噬的眼眸深处。
那停顿短暂得几乎像是错觉,冰冷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但凌舒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脊椎升起,比这北地的风雪更刺骨。他注意到了什么,是兄长细微的变化还是她强撑的姿态引起了这冷面将军的探究。
王虎早已连滚带爬地驱马小跑上前,在离谢铮数丈远的地方便勒马停下,翻身落地,几乎是匍匐着凑近,脸上堆记了谄媚与敬畏的笑容,与方才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将军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这点小事哪敢劳烦您……”王虎的声音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回禀将军,队伍一切正常,就是刚才过河时有个罪奴不小心滑了一跤,耽搁了点功夫,小的已经……”
谢铮甚至没有垂下眼眸看他一眼,仿佛王虎只是一只聒噪的蚊蝇。他的视线似乎越过了王虎,落在远方风雪弥漫的地平线,又或者,是那风雪中艰难跋涉的某一抹身影。
他打断了王虎喋喋不休的表功,声音不高,却清晰冰冷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如通冰珠砸落玉盘:
“加快速度。”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日落前,必须赶到驿站。”
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更没有对滑倒的罪奴流露出丝毫关怀。他的命令简洁、直接,只关心行程的效率。
王虎如蒙大赦,又似有些失望,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谨遵将军令!小的这就催促他们,绝不敢耽误行程!”
他转过身,脸上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凶恶,挥舞着鞭子,声音比之前更加响亮急躁:“都听见没有!将军有令!加快速度!谁要是拖后腿,看老子不抽死他!”
队伍在鞭挞和呵斥声中,被迫以更快的速度蠕动起来,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被风雪吹散。
凌舒垂下眼睫,用力搀起兄长,跟上队伍。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谢铮的出现,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她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心湖。
他那冰冷的一瞥,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审视,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他显然看到了哥哥的虚弱,却对王虎的苛待视若无睹。这符合一个冷酷执行命令的将军形象。
驿站,意味着短暂的休整,意味着墙壁和屋顶,意味着或许能找到一丝喘息和秘密使用空间的机会。
【71:28:45…】
倒计时仍在冰冷地跳跃。
前往驿站的路变得愈发艰难,但目标却前所未有地明确起来。
必须在日落前赶到,必须在能源耗尽前,找到补充和利用的方法。